面壁虚构季文兰
知恩
传说中季文兰是江南人,夫亡后,被卖,娶她的人带她去东北,途径山海关丰润县附近的榛子店,文兰题诗于壁,诉尽悲苦。诗为朝鲜使团所见,并题和诗。从此,几乎每个路过榛子店的朝鲜使团都会和诗纪念文兰。季文兰的名声,在中国微弱,在朝鲜却是文人熟知,并绵延近两百年(康熙二十二年【1683】到同治元年【1862】)。
据葛兆光先生考,季文兰不仅查无此人,而且她的身世纯属虚构,建构这一切的,是两百年里去清廷拜谒的朝鲜使团成员以及在朝鲜的文人(见葛著《想象异域:读李朝朝鲜汉文燕行文献札记》,中华书局,2014)。
葛先生分析其成因,主要是因为朝鲜人唯明朝所授程朱理学为马首,对于清取代明,困惑失落,寄情于虚构悲情女子,其身世宛若自比,虽拜谒主子已异,似被迫改嫁,而诗中透露之坚贞,几乎是朝鲜文人集体之呼声,故每次路过榛子店,必和诗咏志。同治年间,不仅清已孱弱,朝鲜亦将被日本侵略,而朝鲜人对明朝复兴的期许、对程朱理学的执念、对季文兰涂脂抹粉地神话努力,一直不变,甚至加剧。
葛先生克制地在书中比较了朝鲜人的执拗比中国人容易动摇的心(页119),倒是呼应了坊间给他们不雅的外号。这种执念,一般小民族、小国家多过大民族、大国家。唯其执着,方成一体。若散漫、动摇,不免湮灭或被同化的命运。
所谓季文兰原诗:
椎髻空怜昔日妆
红裙换着越罗裳
爷娘生死知何处
痛杀春风上沈阳
第一组和诗(金锡胄):
绰约云鬟罢旧妆
胡笳几拍泪盈裳
谁能更有曹公力
迎娶文姬入洛阳
之后两百年,数不尽的和诗,大多押“妆、裳、阳”韵,真是难为了朝鲜诗人,变着法儿地纪念季文兰,他们自己悲苦命运的投射。
无独有偶,加拿大的阿卡迪亚人也面壁虚构了他们的女神:伊伐吉琳。而陶渊明也是心想离开“尘世”,但是他的解决方案不是虚构一个女神,而是虚构一个桃花源。另文详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