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记忆和非人性的失忆
阿尔兹海默症是一种进行性发展的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临床上表现为记忆障碍、失语、失用、失认、视空间技能损害、执行功能障碍以及人格和行为改变等全面性痴呆等症状,俗称老年痴呆症。
中国大陆电视剧《嘿,老头》中,那个患了老年痴呆症的老头被老戏骨李雪健先生演绎得惟妙惟肖。老头在不断失去记忆和竭力寻找记忆中的苦苦挣扎令人心酸。
片名被中国大陆译成《恋恋笔记本》的美国电影描写了这样的故事:一个患有老年痴呆症的老年妇女住进了养老院,当时已经是重病在身的她丈夫为了唤醒她的记忆,也住进了养老院,坚持不懈地给她讲述他俩曲折生动的恋爱故事,终于慢慢地唤醒了她潜藏在心灵深处的爱情记忆。老妇人终于清醒的那一刻,柔情蜜意地向丈夫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两人可不可能一起进入他们心目中的天堂?老先生含情脉脉地回答说,他认为可能的。于是,在各自情意绵绵恋恋不舍的“再见!”声中,两只皱纹斑驳瘦骨嶙峋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清晨时分,当养老院护理员进入房间时,发现这对老夫妻已经双双离开人世,实现了他们同时进入天国的美好愿望。这个故事虽然离奇,但令人感动、使人神往。
阿尔兹海默症引起的失忆属于一部分人记忆功能的病理学退化,是一种自然现象,而非人为作用的结果,所以我们可以称之为是人性的失忆。
迄今为止的科学证据证明,记忆并不是人类特有的功能,其他动物也有记忆功能,比如狗猫之类的小动物对比较长期的主人和居所会有记忆、老鼠对老鼠笼子、老鼠夹板之类东西似乎也有记忆、某些动物对同类被人类猎杀有记忆、某些动物只可能被人类生擒,这也极有可能同记忆有关等等。
现有的科学证据证明,动物是有语言的,但现有的科学证据无法证明比人类低级的动物也有文字。所以,所有比人类低级的动物的记忆是零碎的,而不是完整的;是简单的,而不是复杂的;是粗糙的,而不是精细的;是单一性的,而不是丰富的;是个体的,而不是易于传导传承的。
正是从人类有了文字以后,而且伴随着文字的丰富成熟,尤其是电脑和人工智能的飞速发展,使人类的记忆容量和使用价值成几何级数的增长。但正如《老子》所述:“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几乎在为人类记忆可以“藏之名山,传之后人”而弹冠相庆的同时,人们已经在为人类记忆也可能谬种流传贻害子孙而忧心忡忡。
中国大陆有一部电视剧《告密者》,基本剧情就是破获国民党在内战失败撤往台湾前,在大陆留下的一个“万能潜伏特务”。为了确保这个“万能潜伏特务”长期潜伏,无人能够识破,特务组织先是杀害了一个左翼自由撰稿人“老左”,用特务替代了他,然后杀害了认识真“老左”面目的所有人,又以特务来替代了这些人。也就是说,在这场“指鹿为马”的惨烈游戏中,认识“马”的都被消灭了,替代者的所有关于“马”的记忆都被替换了,取而代之的都是“鹿”的记忆。从此,那个真正的“马”销声匿迹了,这个“鹿”就变成了“马”。
这种被替代过的记忆,因一时政治动机而被杜撰出来的记忆,就是非人性的记忆。
但愿这部电视剧仅仅是为了提高收视率而虚构了基本情节,如果这部电视剧是大体上还原了那段历史的话,那说明兽性一旦控制了人性,人会比任何豺狼虎豹更凶残更狰狞更恐怖…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笔者曾认识一位女农民,她是五十年代土改积极分子,翻身农民的典型。她当时的主要工作就是作忆苦思甜(忆旧社会生活的苦、思新社会生活的甜)巡回报告。据知情人透露,以她的资历原本应该进步更大些、上升更快些,阻碍她进步上升的主要原因是,她在忆苦思甜时,常常是“忆苦”刹不了车,时光已经到六十年代初了,她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地“忆苦”,还没有深情款款地“思甜”。在以后的几十年间,这个女农民的形象在我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
所有为了一时的政治需要,而刻意地选择性失忆,也是一种非人性的失忆。
趁大脑记忆和思维还正常时,我们应该对记忆来一次全面的清洗甄别:我们脑海中留存的记忆究竟是真实的全部记忆,还是选择性的真实记忆?究竟是被替代过的记忆,还是选择性的失忆?是人性的记忆,还是非人性的记忆?是人性的失忆,还是非人性的失忆?
即使是人性的失忆,在外人看来,也绝对是一种非常痛苦的疾病,可在患者本人却是未必,因为疾病带来的失忆不会是一种选择性的失忆,甜蜜记忆虽然被无情抹去了,痛苦记忆也同时荡然无存了。
非人性的失忆,无论是全部失忆,还是选择性失忆;无论是主动失忆,还是被迫失忆,虽然乍看起来,没有病理性的痛苦感觉痛苦症状,但对精神心理的伤害却是持续的巨大的,蓄之既久,其发必烈,这种伤痛的集中爆发之日就是历史档案解密、历史真相大白之时。
人性的记忆就应该是还原性的历史真相。
美国著名作家马克·吐温有一句名言:“历史不会简单地重复,但总算押着相同的韵脚。”
黑格尔在《历史哲学》中断言:“一切伟大的世界历史事变和人物,可以说都出现两次,第一次是作为悲剧出现,第二次是作为笑剧出现。”
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对黑格尔的这个断言作了十分精彩非常深刻的补充:“现代的旧制不过是真正的主角已经死去的那种世界制度的丑角。历史不断前进,经过许多阶段才把陈旧的生活方式送进坟墓,世界历史形式的最后一个阶段就是喜剧,在埃斯库罗斯的《被锁链锁住的普罗米修斯》里已经悲剧式地受到一次致命伤的希腊之神,还要在琉善的《对话》中喜剧式地重死一次。历史为什么是这样的呢?这是为了人类能愉快地和自己的过去诀别…”
先哲的这些警言可以常常警示我们要以谨慎敬畏的科学态度对待历史,对替代性记忆和选择性失忆保持高度的警惕。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曾短暂做过中共中央宣传部长的朱厚泽先生说过一段闪耀着思想家深邃光芒的话:“一个失去记忆的民族,是一个愚蠢的民族。一个忘记了历史的组织是一个愚昧的组织。一个有意地磨灭历史记忆的政权,是一个非常可疑的政权。一个有计划地、自上而下地迫使人们失却记忆、忘记历史的国家,不能不是一个令人心存恐惧的国家。”
朱先生斯人已去,“厚泽”长存,他的这段箴言必将随着漫漫时光隧道地不断延伸而愈益闪闪发亮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