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煤城的租赁制轰轰烈烈地搞了起来,市里面的各个工厂全都乱成一团,工作组左支右挡,上下疏通,再加上马天生在后面强硬撑腰,不到一年的工夫竟然真的把市里的厂子都租赁了下去,别管以后结果如何,这租赁制的改革措施算是在煤城搞成了,马天生的从政履历上从此又添上了这浓墨重彩的一笔。
一时间省里,乃至国家的相关部门都对他提出了表扬,并把煤城列为了全国重点扶持的改革城市,马天生这次又是风头无两了。
泽文经过了这一年的忙乱也是筋疲力尽,不过好在结果不错,因为他这次在工作组里出了大力,所以马书记对他赞赏有加,好几次会上都夸他人才难得。
这时谭耀武已经调到省里办公厅去工作了,煤城市市长的位子空了下来,马天生这次不再忌惮泽文他们这些老煤城人了,他的地位如今在煤城早已是不可撼动,现在正是让这些有关系的能人为自己做事的时候,所以他在接下来召开的换届会议上推荐了泽文出任煤城市市长。
就这样泽文在仕途上又进了一步,坐上了煤城第二把交椅。他知道这也就算是自己仕途的最后一站了,他如今也已经过了花甲之年,干完这届市长就该退二线了。
他倒不像马天生那样恋栈权位,泽文心里想的明白,人这辈子图啥,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想当年自己十几岁进厂当工人养活全家的时候,哪能想到会有今天,还有文革时被关冤狱,那个时候他死的心都有过,这一路走来,高高低低,他现在虽然坐上高位掌着权柄,但是却也看透了这权柄,权力是把双刃剑啊,一个不留神很可能就会让自己留下千古骂名,泽文自问没有本事灵活地将这把剑玩弄于股掌之间,所以他这年虽然登上了仕途顶峰,但是却已经开始为今后的退休铺后路做准备了。
杨家因着泽文的晋升自然又是一番欢喜,但是还没等他们从喜悦中缓过劲来,从各路来道贺的熟人中抽出身来,杨家老太太,泽文,贵平他们的老母亲赵氏却再次中风倒下了。
经历了将近一个世纪的风雨,赵氏的人生终于快要走到头了,自从大儿子泽文出事的那年起,赵氏瘫在床上已经快三十年了,她每天坐在小屋的炕上望着窗外院子里的一堵围墙,看着太阳的光从那里出现又慢慢地消失,一天一天,一年一年。
有时候她也想试着去回忆过去的岁月,想想自己还是个孩童的时候,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完全记不起爹娘的样子了,那人生最初的几年应该是她最幸福的时候,她在恍惚间仿佛还依稀记得那被宠爱的感觉,可惜之后命运就不再眷顾她,从她的身边夺走了一样又一样,这样的人生使她厌倦回忆,所以赵氏每天呆呆地望着外面的灰墙,心里什么都不想,她安静地等待着自己人生的最末一天,死于她算是个解脱。
只是命运还不肯轻易地放这个可怜的女人走,赵氏再次中风彻底躺倒在炕上,精神陷入了混沌,可是身体却还顽强的活着,这一息不断,她就还得继续留在世上受苦。
贵平和嫂子李氏,还有弟妹汪芹排了班,轮流来家照顾老人。这样又维持了几个月,终于在贵平值班的这天凌晨赵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结束了自己悲哀的一生,彻底跟这个俗世告别了。
那天早上贵平哭着骑车赶回东头文教楼的家中,叫起了长水和春天,让他们赶快穿好衣服跟她一起去西苗圃大哥家。春天听说姥姥去世了,也掌不住哭了起来,只有长水心中暗暗地想,老人家这一生罪也受够了,现在走了对她来讲未尝不是件好事。从生入死说白了就是生命的一种转换,谁能说未知的世界就一定是可怕的呢?死对于死者本人也许就是一个新的开始,而我们在世的人哭的不过是分离罢了,我们哭的其实是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