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振兴回家跟赵氏和李氏报了喜,赵氏这才放下心来,她把下午打好的包袱和之前炖的鸡汤交给了振兴,让他快给他大姑和二姑送去,看着振兴出门后,赵氏一直紧绷着神经终于松了下来,她忽然觉得浑身无力,两腿发软,一个站不住坐倒在门槛上。
旁边的李氏吓了一跳,连忙一把拉住了她问道:“妈,你咋的了?”
赵氏定了定神,勉强摆摆手说:“没事儿,我八成是累着了,天儿不早了,这两个小的也都睡了,我今儿就不洗了,你帮我把被铺上,我这就躺下睡觉,歇一宿明儿估计就能好。”
说完,她动手脱了外衣,在李氏的照顾下上炕挨着两个孩子躺下合上了眼睛,没一会儿就沉沉地睡了过去。她没有想到,这一觉过后再起来时她的身体却再也不能似从前那般活动自如了。
这些年来她遭受的打击实在是太多了,每熬过一次灭顶之灾,她的精神就虚弱一分,如今儿子的这场泼天大祸让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向前望去她几乎是两眼漆黑,
今天当她听到孙子振兴被迫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吼出和泽文断绝父子关系的话时,那一刻她的心几乎被绞成了一片一片的,那种疼已经无法用言语去表达了,那时她就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好像咔的一声断了,
本来当时她便感觉到天旋地转地站不住,可是爱新忽然像儿时那样无助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喊着“妈,救命!”母性的坚强又奇迹般地支撑住她让她生出气力抱住了女儿,如今所幸爱新她们母子平安,赵氏松了这口气后便再也撑不住了,她的身体和精神彻底地垮了。
第二天早上,李氏还迷迷糊糊没有睡醒的时候,就听见那屋婆婆奇怪的喊声,她这些日子如惊弓之鸟一般,有一点动静就吓得立刻跳起来,这时她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故,赶紧披上衣服下了地奔着赵氏的屋子急急走来。
进了屋她看到赵氏还躺在炕上没起来,可是身体却有些不自然地抖动着,她忙绕到赵氏对面,发现婆婆惊恐地大睁着眼睛,嘴里呜呜咽咽地叫着什么,嘴角边淌下一滩涎水。李氏大惊,看婆婆这个样子恐怕是中风了,
她心里直哆嗦,一边上前去扶赵氏一边问:“妈,妈,你咋的了,能听见我说话吗?你能不能动,你跟我说句话?”
她这时吓得有些糊涂,赵氏的这个样子明显是动不得了,哪里还能跟她说话。李氏扶了婆婆几次都扶不起来,她看着赵氏的眼睛里流出了眼泪,自己也不由自主地哭了,不过心里最后一点把持还能宽慰自己,看这个情形婆婆心里还是明白的。
她抹了一把眼泪,放下赵氏的身子对她说:“妈,你可能是中风了,你别着急啊,我去叫振兴和那屋的秀荣来,我们马上送你上医院,咱找贵平去,她一定有办法治你,你等着。”
说完,她跌跌撞撞地下了炕跑去叫醒了振兴,又让振兴到王家找了秀荣来,秀荣一看这个情况,也急得直跺脚,嘴里念叨着:“这可怎么好,破屋偏逢连夜雨,这是咋说的,这一件件的事硬是把老太太给逼的躺下了!”
李氏这时六神无主地拉着她问:“秀荣,这可咋办呐,我妈这个样咱咋把她弄到医院去啊?她这坐都坐不住!”
秀荣定了定说:“振兴,你再到我家去,把我二哥叫来,你和他你们两个轮流背着你奶跟我上医院,好在道不远,快点走十多分钟也到了,快去!”
然后她又回头嘱咐李氏:“大嫂子,你就别去了,家里还有两个小的得有人看着,大妈就交给我吧,到了医院有贵平,咱找内科最好的关大夫给大妈看,放心吧。”
说完 又过去轻轻地拉着赵氏的手安慰她说:“大妈,你别害怕,咱这就上医院去,找关主任给你治,保准儿能治好!”
赵氏闭了闭眼,算是表示听明白了,秀荣看到这个样子,心里难受,强忍着泪,候着她二哥和振兴来了,便和李氏一起小心地从炕上搀起赵氏覆到了她二哥背上,然后和振兴一起两边扶着忙忙地跑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秀荣先到内科找了熟人给安排了一个床位,扶赵氏躺下,让振兴和她二哥守着,然后自己急急忙忙跑到妇产科找贵平。贵平昨天晚上陪了爱新一宿,现在正乏,趴在床边上睡着了。
秀荣进来时看见爱新正抱着孩子喂奶,她不敢直接告诉爱新这事,就勉强对她笑笑说:“爱新,咋样?孩子挺好吧?”
爱新承秀荣昨天帮忙,今天又来看自己,心中很是感激,忙点着头说:“都挺好的,昨天亏了有你帮着,要不然还不知道咋样呢!你今天不在家好好歇着,这么早又跑过来干啥!我这没事儿了,你不用挂心。”
秀荣点点头说:“那就好,我今天来看看你,另外找你姐还有点事儿。”
说完也不等爱新接话,就走到贵平旁边推她说:“贵平,贵平,醒醒,我有事找你说,你来一下。”
贵平被她推醒,还有点迷糊,揉了揉眼睛看清楚是秀荣,就问:“你咋又跑来了?有啥事?”
秀荣一把拉了她起来拽着就往外走,外边走边说:“有点事,你跟我来。”
然后又冲爱新说:“你好好喂孩子吧,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爱新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秀荣已经拉着贵平出去了。爱新心想,这是怎么了,秀荣今天怎么慌慌张张的,有什么事不能当着自己说,非要神神秘秘地拽着贵平出去。她正疑惑间,怀里的孩子忽然哇哇哭了起来,爱新连忙低头一看,原来奶头从孩子嘴里滑了出来,她抱着孩子拍了拍颠了个儿换到另一边,把奶头让孩子叼住了继续喂起来。
这边贵平被秀荣急急忙忙地拉出来,脚不点地儿地跟着她一路往内科走,一边走一边秀荣告诉了她赵氏的事,贵平的心咯噔一下,脚底下一个趔趄,幸得秀荣拽住才没摔倒,她稳了稳神只问了一句话:“我妈现在在哪屋呢?你找了关大夫没有?”
秀荣说:“我跑过来找你之前嘱咐了科里的小吴,今天她值班,让她赶紧去找关大夫去了,估计这会儿应该到了。”
贵平听了再没说别的,跟着秀荣两个三步两步跑到了病房。果然这时内科副主任关兰已经在房间里了,她正在给赵氏量血压。看到贵平和秀荣进来并没说话,直到量完后,直起腰在病例本上记下了数值才走了过来,
她对贵平说:“大妈这个情况看起来应该是脑血栓,先拍个片子,验个血看看吧。血我已经让护士抽了,你赶快拿到检验科去,我这就和秀荣推着大妈去拍片子,尽快确定病情,今天务必得用上药。”
说完就从旁边小桌上拿了抽好的血交给了贵平。贵平这时看到妈妈闭着眼睛好像无知无识的样子,鼻子一酸,抹了把眼泪,接过了试管又望着关大夫问:“关姐,我妈这严重不?没有生命危险吧?”
关兰一向跟贵平关系好,这时候安慰她说:“你别担心,现在看还不算太糟糕,刚才的血压还可以不算很高,你先不要自己吓唬自己,等片子出来了就知道了,快去送血去吧。检验科今天是洪斌当班,你让他快点给你出结果,我们这也就去拍片子去了。”贵平又看了她妈一眼,点了点头,转身飞快地跑了。
晚些时候赵氏的 片子和检验报告全都出来了,和关大夫之前的判断一样,赵氏的确得了脑血栓,血栓的位置在右脑,好在面积不算太大,虽然影响到了她左边肢体的行动,但是还不至于让她的左手和左腿完全不能动。
关大夫看完了片子,跟贵平商量说:“大妈的情况还行,不算很严重的血栓,咱们先给她用些甘露醇静脉给药,用三天看看,之后再给脑血管扩张剂,维脑路通或者是丹参都行,希望能控制住病情。”
贵平静静地听着关大夫给出的治疗方案,之前一直发抖的腿终于站住了,她点着头说:“关姐,你是这方面的专家,你的方案一定是最好的,咱就马上用药吧。”
关大夫低头开了处方递给贵平说:“放心吧,大妈平时是干活干惯了的人,身体底子不错,再加上如今咱们对这种病的治疗手段也比以前多了很多,大妈会没事儿的,不会有生命危险。当然,”
说到这儿,她微一沉吟,才继续说下去:“要想恢复到以前那样是不可能了,这个你也应该清楚。以后恐怕大妈这左边身子,是不太好动了。”
贵平低下了头,看着手里的处方,点了点头,有点哽咽地说:“我知道,无论如何命保住了,瘫了就瘫了吧,以后我们大伙儿伺候她。”
关大夫握了握贵平的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叹了口气说:“快去拿药吧,先输上液是正经的。”贵平点点头走出了医生办公室。
就这样赵氏在医院里住了十几天,因为用药及时病情得到了控制,虽然左边身子没法像以前一样活动了,但是也不是完全不能动,而且她嘴上的麻木感消了下去,终于又能说话了。贵平这些天不管上班下班都在医院里陪着她,看到她的情况稳定了下来,才放了心,又怕她想不开,时时在她耳边说些“命保住了,这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的话宽慰她。
赵氏自打神志完全清醒后就接受了现实,她心中苦笑,这次终于轮到自己了,看来老天爷听到了她的祈求,把惩罚降临到了她的身上,那么也许加在泽文身上的罪就会轻些了吧?赵氏这时一厢情愿地相信,自己的这病必将能减轻儿子的苦,她猜着,盼着,老天爷接受了她的交易,用她后半生的瘫痪换来儿子的平安归来,如果真能如此,她是心甘情愿的。
所以她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开始慢慢适应只能弯在胸前的左手臂和麻木的左腿。贵平看母亲如此坚强,心中安定,这时爱新还在月子里,大家怕影响她恢复身体所以一直没告诉她这个事情,在她产后三天要出院时,贵平告诉她,妈的身体有些不舒服,没法照顾她月子了,所以让她先回东头自己的家,嫂子李氏会跟过去帮她坐月子。
爱新以为她妈只是那天气着了,生了些小病,所以也不疑有他,便说等自己出了月子就抱孩子回家看妈,之后就在李氏的陪伴下回了自己的小家。
贵平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后,看着赵氏的情况也稳定住了,才办了出院手续把她接回了家。泽武两口子住矿上指不上,不过幸好家里小越和振兴都停课了,有他们帮着,贵平自己再白天黑夜医院家里两头滚着,也勉强是把日子又撑了起来。
当然妈有病的消息是绝对不能告诉大哥泽文的,这一点贵平很清楚,她跟小越和振兴分别都嘱咐清楚了,去送饭的时候千万不能露出口风,要是泽文问起,就说家里一切都好。
贵平咬紧了牙关,把全家的担子都担在了自己的肩上,她现在唯一盼望的就是绍玉大哥能快点找到那个害人的特务“杨哲文”的下落,给她哥平反昭雪,什么时候大哥回来了,这个家的天就亮了,这是她和瘫在炕上的母亲如今唯一盼望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