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面前时,我并没抬头,而是继续盯着手里的那只避孕套,仔细地阅读「使用说明」中的内容。
「喂!」她噗哧一笑,「才几点啊,你就摆弄这个?」
「啊?」我抬起头,看到一个女孩正冲着我笑。
女孩长得很美,让人瞬间产生一种电影海报中女主角走出宣传画的感觉。一头浓密的发,错落地漂染几绺橘色,齐齐的浏海让柳叶般的眉毛忽隐忽现;睫毛被刷得很翘,像是站在眼线上的卫兵;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白的清如水,黑的深如潭,甚至连瞳孔都无法清晰地分辨出来;鼻骨傲立,像是有隆过,鼻头白得发亮,配上两侧丰如蒜瓣般的鼻翼,看起来有点像甲壳虫汽车的车头;薄薄的两片嘴唇已经上下打开,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女孩穿着一条连身的酱紫色格子长裙,裙摆遮住整条腿,只看得到白色的棉质袜子和白色的「鳄鱼」球鞋。胸前抱着的绿色文件夹,在手臂和乳房共同作用下,像极了交际舞女舞者即将「下腰」前的样子。
「装什么蒜啊!」见我痴痴地看着她,女孩笑得更起劲了,指着避孕套对我说,「别说是你打算拿它吹汽球。」
「喔,就是好奇,想看看这东西的正确使用方法而已。」我不自知地一笑,「我是从来不用这玩意的。长得帅的男生从来不用避孕套!这话妳没听过?」
「胡说八道!」女孩收起笑容,转身离去。可没走两步,突然转过脸认真地看着我,「咦?你是京?」
「对啊。」我张大眼睛看着她,然后把头歪向左侧。
据说人类左侧大脑是负责记忆的部分,那么,脑袋向左侧倾斜,让血液更多地流到大脑的左边,应该能够帮助记忆吧!
「真想不到啊!」女孩一屁股坐到我身边,随手把文件夹丢到一边。
「妳是?」看来左脑需要更多的血。
「我是小爽啊!」女孩兴奋地说。
「林家外孙女?」
「什么邻家!说邻居就好!你台剧看多啦?」
「林家,不是邻家!妳外公不是姓林么?」
「记性不错嘛!」女孩拍了拍我的肩膀,一脸满意的表情。
「真巧啊!」我立刻给她一个熊抱。
「好久不见!」她用手拍了拍我的后背,「你好吗?」
「马马虎虎吧!辛苦努力十多年,才不至于睡在大街上!」我也拍了拍她的后背。
「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她的双臂夹紧我,似乎并没有要分开的意思。
「睡在大街上」这个典故,是小时候的玩笑。當年,她家一个外地来的亲戚在家宴上,听说她学芭蕾后,忧心忡忡地说,「搞艺术,在旧社会都得睡在大街上!」
他的另一句话更广为流传。据说,这位从乡下来的远亲,在逛了半日市区之后,丢下一句,「总听人说北京大,他们是没来过沈阳吗?」
「我是记得妳家的农村亲戚!」当年的两句话深深地印在我脑中。
「哈哈,那个土老冒儿?每次用指甲抠完脚后都直接剔牙!」
「这我倒是头次听说。」那双乳房在她的笑声中剧烈抖动着,打在我的胸口处,痒痒的。
「你怎么跑来这里了?」她似乎感觉到了尴尬,随即松开了手臂。
「我来看个朋友。」我依依不舍地放开她的身体,然后尽量平静地坐好。
「喔,」她抬头看了眼演播室的门牌,「你认识辛?」
「嗯,上学的时候关系不错。」
「上学的时候?」她一脸坏笑,「过去式啦?」
「是前辈!妳要叫,前辈。」
「说得好像我跟你在谈恋爱一样!」她讲话时,脸上竟泛起一丝幸福。
「不要这么敏感!」
「这叫,拒绝吃亏!」她的话让我冷静回朋友的距离。
「妳最近好么?」我不擅长寒暄,至少在没上过床之前。
「无所谓好,也无所谓不好。」回答听着有种「厌世」的感觉。
「妳怎么在电台工作?不芭蕾啦?」看着那双长裙包裹下的双腿,我不禁吞了吞口水。
「我这种长相在电台主持,多浪费啊?」
「妳在讽刺辛么?」我笑。
「她?她也是电视台的,来这里算客串。」
「不用解释,我知道妳们同性之间都争奇斗艳,俗称,勾心斗角。」
「别胡说八道,」她面露骄傲,「我可是著名节目主持人,你都不看电视么?」
「很少看!好不容易回国一次,哪舍得窝在家里看电视?」
「你出国了?」她收住笑。
「嗯!」
「难怪这么多年都没有消息,有时候,我妈安排相亲对象时,我还想过,怎么没有人介绍你给我?」
「妳没男朋友?」我心里一乐。
「没有固定的。」
「靠,很屌么!」
「名人!请记住,我是名人!」她看着我,虽然在笑,眼中却是无限哀愁。
「好吧,名人!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名人?」
「名人要考虑一下!」她伪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滑稽地点着头。
坐在昏暗的日式居酒屋里,我读着辛回的一条信息,上写着「又被哪个不要脸的勾搭走了?」。句子结尾处有三个愤怒的表情,看起来既像是很生气,又像是无所谓。
很欣慰,还是像以前一样了解我。我删掉纪录,然后摆出一副无聊的表情,坐在座位上等着「名人」排尿结束。
「你点餐了么?」如厕归来,她大方地坐在我对面,一脸满意的表情。
「没有,我搞不懂。」
「那就好,」她用桌上的餐巾擦干手指,然后用欢快的声音说,「刚在吧台我点了,忘问他们你点过没有。」
「妳怎么这么开心?到底憋了多久才尿啊?」我觉得她笑容都快僵硬了。
「你懂屁!排尿比排卵开心多啦!」
「牛啊!名人也排卵啊?不是说大部份名人都被避孕药折磨的不排卵了么?」
「放屁!别瞎看那些小报记者写的东西!昨天我刚结束这个月的经期!」
「那可糟糕啦!」我神秘地一笑。
「什么意思?」她张大眼睛看着我。
「那就意味着,从今天起妳就。。。」我用手指着她的小腹,「不红啦!」
「屁,我会一直很红!」她笑出声音,「不是!是我会一直很出名!」
「讨厌!」看到侍者把两大盘寿司端上来,她立刻压低了声音,「公共场合不要闹!我是名人,要注意形象!」
正值下午,店内只有我们两个人在用餐。看着她小心翼翼地用筷子把烤炙好的鳕鱼夹着米饭送进嘴巴,然后闭着细细地咀嚼,尽量摆出优雅,并且,每次进食之后,用餐布轻汲嘴角的样子,我不禁暗笑,难道店家是为了保护名人们吃饭时的丑态,才把灯光调得如此昏暗?
「一会儿想去哪里?」用餐已毕,她一边遮住嘴巴剔牙,一边问我。
「不知道啊!」
「如果是辛的话,你们会去哪里?」她并不看我,而且语速很快,似乎有点紧张。
「应该是跟她回家吧。还能去哪?」
「喔,」她放下牙签,然后在皮包里掏出个小盒子丢在桌上,「如果能用这个来代替你那袋破玩意,也可以来我家。」
我看了眼桌上的小盒子,上面用中文写着大大的两个字,「冈本」。再细看,其他部分都是日文。
「日本的避孕套么?」
「超薄款。」她小声说。
「我要解释一下!」我也把声音放低,「我从来不用这东西,刚才属实因为好奇!」
「我从来都用这东西,不用的话,免谈!」她声音坚定。
「那,」我略作思索,「不如这样好了,上半场不用,下半场用,可以么?」
「这么多废话!」她朗声冲着较远处的侍者说,「请麻烦您,我要买单!」
不知道是不是高层建筑距离太阳比较近的缘故,总之,房间里格外热。我们的矛盾也因为燥热而变得越来越琐碎。我讨厌空调,她讨厌开窗;我喜欢沐浴,她喜欢冲凉;我只刷牙;她要我漱口,当然,最重要的矛盾还是集中在避孕套的使用上,总之,一切的种种,在相处的十几个小时里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就这样一路磕磕绊绊直至第二天早上,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打扰到正在缠绵的我们。
「喂!」她坐在我身上,发出慵懒的声音。
「后天不可以!后天已经有人预约啦。对,要去上海。情人节嘛,这么特别的日子还能让我闲着?那就再等一周好了!下周可以!没有啦!我刚来完月经!对,前天刚完事!不能周末!周末的话,你要跟台长说一下,我的节目是周六录!对!那我不知道!不敢问!但通常他不会!他老婆和孩子在香港呢!暑假嘛!好了,订好时间再说吧!」
丢开电话,她再次扑在我身上,丝毫不受任何影响,仿佛刚刚按下了暂停键,现在又可以再次播放。看着朝阳已把深色的窗帘照得翠绿,我一只手抱紧她光滑的身体,另一只手抽出盒子里最后一包「冈本」。
再见她,已是收拾完行李,准备回归现实世界了。我们坐在「岔开双腿吧!女孩」的咖啡厅内,对面而谈。她的手紧紧地握着我,像即将道别的情侣般不舍。面前的咖啡,嗅起来好香,吞下去很苦。
「终于相信我是名人了吧!」她并没有擦掉嘴角旁残下的咖啡,应该是刻意这么做。
「上周末我看了妳的节目!蛮搞笑的!」我觉得话很讽刺,但已出口。
「谢谢!」
「不客气!」
「你要回家啦?」
「是。」
「想你老婆么?」
「有一点。」
「小别胜新婚?」
「沒有小别,会更好。」
「唉!」她叹了口气,「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结婚到底是什么感觉。」她吞了一口苦,把香气喷出来。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结婚不过是柴米油盐而已。」
「是么?听起来,那更像是在活着。」
「像而已。」
「你知道么?那天下午,我就是这个感觉。」
「什么感觉?」
「像在活着。」
「要不要我帮妳找个老外嫁了?」
「我才不要跟你一样!」
「嗯!妳是名人!」
「那当然!」她含着笑,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原創故事 謝絕轉載
woshidayedi
04-02-2022 北歐 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