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探长如同箭一样飞奔而去。此时,他幡然醒悟,刚才看到的那个人就是昨晚在春香楼拿出银票给乌老板的日本人。这是他第三次看见同样的短刀了,虽然他不清楚为什么春香楼那个妓女会有一把同样的短刀,但至少,老周身上这把,和他逃不了干系。他拐过巷口,突然看见不远处,有个人一边快步向前,一边偷偷回头张望。
「嘿!」李探长冲着那个人喊了一声,随后又回头看了一眼,他发现不仅宪兵队一个人都没有跟来,就是自己唯一的助手姚世栋,也没个影子。
「嘿,说你呢!」李探长又喊了一声,「站住,我有话问你!」
那个身影并没有停下,而是加快了脚步,并在下一个路口,突然跑进另一条街。
「站住!嘿!」李探长拔腿就追,心里却想,要说没追上也就算了,真说追上了,一个人是不是他的对手还真难说,别擒贼不得,反被他就手给宰了。心里一打鼓,脚下自然有些软。
那身影,跑得并不快,似乎有意在等他。李探长就这样一路跟下来,连跑了三条街,终于,那个身影在一所大宅前面一闪身,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探长站住脚,低下头喘着粗气,待到呼吸均匀后,抬起头往四下打量。这条巷子很静,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也没有商铺,只有高墙,再往前走,是一片开阔的广场。到了广场后,李探长才发现,原来旁边的这所大宅子,就是大帅府。
可不得了!这个极度危险的嫌犯,真的要是夜入大帅府,惊动大帅,可就糟糕了!想到这里,李探长直奔帅府大门。
三德子正守在门口,看见李探长过来,连忙伸手拦住。
「干什么的?」三德子上下打量着李探长。
「我刚在追一个杀人嫌犯,跑到这里就不见了踪影,恐怕他躲进帅府惊动了大帅,所以,特地来通禀。」
「混帐!你的意思是我们连个门都守不住么?」三德子一脸怒气。
「不敢,不敢!嫌犯有可能翻墙而入!」
「不可能,现在是什么年月,谁会翻墙?」三德子忍不住看了一眼那高高的院墙。
「还望您禀告大帅一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不必说了,我们知道了,今天是张景惠大人来府上作客,我们特意加强了防范。如果有人敢夜闯大帅府,就是活得不耐烦了!」
吃了个闭门羹后,李探长心说也罢,毕竟是大帅的府邸,守卫都是能人,况且,刚那个人身上应该再没有别的凶器了。想到这里,他也就不再争辩,抹身又赶奔刘兴旺的家。
回到刘兴旺的宅子,却见不到宪兵队的影子,乌老板也不知去向,只有世栋站在那等着他。
见到李探长回来,世栋立刻迎了过来。
「老大,您追上凶手了么?」世栋眉飞色舞地看着李探长。
「没有,那人逃得太快。」
「老大,下次您再行动的时候叫上我一起。不是我夸口,要是我去追,凶手一定跑不了。」
「切。」李探长鼻子一哼,没接这个茬。
「老大,您知道么,刚才,是我帮冯队长破的案子!」世栋笑逐颜开,一边喷着唾沫星子,一边开始滔滔不绝,「刚才,我们一进后院,就看见刘老板在地上躺着。我一抬头,果然二楼的窗子是开着的,而且丝毫没有撞破的痕迹。我当时突然想到您教的,说自杀的人会先开窗子然后再跳。我就告诉他们家人,说刘老板应该是自杀。一开始,他们家人不信,说我胡说八道,还说刘老板身上有很多处被打过的伤痕。我就告诉他们,他们不懂这个道理,一个要自杀的人,还在乎身上多几道伤痕么?八成是刘老板自己动手打的,可自己对自己下不去死手,非要跳楼才行。就如同投河自尽,脚上如果不绑上一块大石头,一般都会挣扎着上岸,是一个道理。可他们还是不信,还有几个冲过来要揍我。最后,冯队长找到一张货单,那货单上写着刘老板发货给俄国人,于是断定刘老板是畏罪自杀。还夸我破案之快,无人能及!」
李探长耐心地听完姚世栋的话,然后叹了口气,「糊涂,真他妈糊涂!」
「是啊,这些刘兴旺的家人,真他妈糊涂!」
「世栋啊,」李探长看着神采奕奕的世栋,「我多希望院子里躺着的是你啊!」
「真巧,刚才乌老板也是这么说的。什么意思?」世栋的笑脸显出一丝疑惑。
「乌老板人呢?」
「她说去找老周的家人。对了,刚才冯队长就是在老周身上找到的给俄国人的货单。」
「老周身上?」
「对。」
「乌老板也看见了?」
「当然,我们都看见了。」
「冯队长呢?」
「回去结案了。」
「得,我们也走吧。」
「回家么?」
「不,我们去春香楼。」
「这个时候去?」
「怎么了?」
「太晚了,稍微有点姿色的姑娘们都找到主儿了!我们去也是白搭!」
「滚蛋!就知道嫖!」李探长一脸的不悦。
此刻的春香楼已经关门上锁,但大门口却站着一个人,背着个包袱,四处张望,行为可疑。李探长看到后连忙走了过去。四目相对,那人先是一愣,接着露出了笑容。
「您是李探长?」
「正是,您是?」
「我是。。。」
突然,李探长发现那人收起了笑容,并张大了双眼,十分恐惧地看着自己的身后。他连忙回头,发现身后什么都没有。
「您怎么了?」
「呃,呃,没,没什么,」那人神色慌张,两眼还是看着李探长的身后,「我,我先。。。」话没说完,就听见大门「乒」的一声开了,乌老板从里面闪身出来。
「您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的,看见什么了?」李探长一脸的疑惑。
「没,没什么。乌老板,」那人把声音压低,然后看了一眼乌老板,「我的东西呢?」
「在这,给您!」乌老板把手里的一个小包袱递了过去。
「谢谢您,我先走了。」那人点了点头,目光始终不离李探长的身后。
「路上小心!」乌老板似乎还有些不舍,她看着那人惶惶张张的离去,眼中竟然含着泪。
「乌妈妈,您没事吧?」李探长觉得有些好奇。
「没事!您怎么来了?」
「我来跟您打听点事情,方便让我们进去么?」
「进来吧!」
「世栋,快过来,站那么远干什么?」李探长挥了挥手,示意世栋过来。
「好!」世栋一脸笑容,「跟这不熟,有点不好意思!」
乌老板把两人让进了大门。一楼的客厅此时已是空空荡荡。落座后,忽听得客厅内「噗噗噗」的放屁声。
「谁啊?这么放肆!」乌老板连忙遮住鼻子。
「是我,是我!」世栋连忙站起身。
「坐下!」乌老板和李探长异口同声。
「不行啊,老大!我恐怕是坚持不住了。」世栋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屁股。
「快去,快去!脏死我了!」乌老板一边捏着鼻子,一边扇动手里的一块手帕,「去街上拉,回来的时候想着把大门关好!」
「放心。。。」世栋已经随着声音消失。
「你们不是为了来我这解手吧?」乌老板看着李探长。
「我是来问正经事的!」李探长把堵在鼻子上的手放下来,「妳认识老周?」
「哪个老周?」乌老板一脸茫然。
「就宪兵队那个老周!」
「宪兵队?」
「刚才死那个!」
「又死人了?」乌老板张大眼睛。
「妳怎么了?乌妈妈,就是刚在刘兴旺家门口死那个宪兵!」
「哦,」乌老板定了定神,「我以为又死人了呢。」
「妳认识他么?」
「不认识!」
「那妳說给他家人送个信?」
「我什么时候说的?」
「哦?」李探长一愣,莫非世栋在说谎? 「那妳怎么先走了?」
「我本是陪着你去找刘兴旺,他都死了,你也跑了,我还在那干嘛?」
「哦,冯昌道是在老周身上发现了什么运货单?」
「谁身上?」
「死那个宪兵!」
「不是,是你那个小跟班发现的!」
「世栋?」
「对,就刚才放屁那个小子!」
「哦?」李探长突然觉得,世栋这小子似乎并不像看起来那样单纯,「那妳看到刘兴旺的尸体了么?」
「没有。」
「之前妳說,昨天晚上那个姑娘陪过刘兴旺?」
「对!」
「那可真是太巧了,」李探长叹了口气,「看来是死无对证喽。」
「我不是说过么,不用查。」
「对了,刚才门口的是谁?」
「一个旧交。」
「相好的?」李探长一脸坏笑。
「不是!」乌老板脸上的痛苦,一闪而过。
「看他好像心神不宁的样子。」
「唉,」乌老板叹了口气,「也是个苦命之人。」
「他是谁啊?」
「他是辽东商行的掌柜。」
「日本人开的那家?」
「对!」
「那他大半夜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逃命!」
「有人要害他?」
「他是这么说的。」
「那他找妳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要钱呗!」
「还有人能跟妳要钱?」李探长笑了笑。
「他也是这里的股东之一。」
「合伙人。」李探长自言自语着。沉默了半晌,突然,他看着大门口,「世栋怎么还没回来?」
「是够久的。」
「我去看看!」李探长站起身来,直奔大门,出了大门后左瞧瞧右看看,半个人影也没有。
「进来吧!大活人拉泡屎,还能被熏死?瞎操心!」乌老板在客厅内喊了一句。
「说的也是,这个姚世栋,平时挺大大咧咧的人,拉个屎竟然藏起来。」李探长转身回来,半只脚刚踏进客厅,突然听见乌老板一声惊呼「啊!」。
李探长猛然抬头,发现乌老板盯着自己身后发愣,本能地向前紧跑了两步,一边跑一边回头望去,只见一个黑影站在门口,那里灯光微弱,看不清脸,只看到那人双手背在身后,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什么人?」李探长一声大喊,顺手抄起桌上的一把茶壶。
「老大,呼,呼,是我!」
「他妈的!」李探长瞬间平复了心情,「你小子拉完了不进来,站在门口装神弄鬼的干什么?」
「老大,我,我不敢进来。」
「怎么了?」李探长一愣,他盯着世栋,发现他双手一直背在身后,「世栋,你手里是什么?」
「没什么,老大,我,我就站这等您吧!」
「混帐!你给我进来!」
「是,老大!」世栋走了进来,可双手始终背在身后。
「把大门关好!」
「老大,我不能关门,一会儿您来关吧!」
「他妈的,你残疾了?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老大,不能看!」
「不能看?为什么?」李探长越发觉得好奇,「快伸出来,给我看看!」
「报告老大!」世栋突然提高的声音,「刚才去解手走得着急,忘记了带草纸,所以。。。」
「快去洗手!」还没等李探长反应过来,乌老板一声怒吼,「侧面影背墙那,有水!」
「那我去了,老大?」
「快滚!」李探长一肚子气,刚要转身归座,突然发现,世栋跑过去的样子有些古怪。不仅如此,借着灯光,李习盟发现世栋额头上,闪闪发亮,似乎满是汗水。
「这么得力的助手,你是在哪找的?」乌老板一脸怨恨。
「妳管不着!」李探长翻了翻白眼。
「没什么问的我可要睡了。」乌老板走到大门口,把门关上锁好。
「好,我们睡哪?」李探长一脸讪笑。
「还想睡哪?就这客厅忍一夜吧!」乌老板白了李探长一眼,径直地走进内宅。
可没两分钟的时间,乌老板竟然和颜悦色地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世栋。
「算你们走运,今晚有两个姑娘闲着!跟我来吧!」
「啊?」李探长一愣,迅速摸了摸口袋,发现口袋里空空如也,不晓得是出门就没带着钱,还是刚才追凶犯的时候跑丢了。
「啊什么啊?你不愿意去?那你睡大厅好了,这位姚大爷可是付了双倍的价钱呢!」乌老板一把挽住世栋的胳膊,碰到胳膊的一刹那,又立刻松开,「刚才你好好洗手了没有?」
「洗了,洗了,不信您闻闻!」世栋把手伸向乌老板的鼻孔。
「好了,好了,洗了就好!」乌老板立刻躲出老远。
「老大,走!潇洒潇洒!今天我请客!」世栋大模大样刚想跟着乌老板往里走,李探长上前一巴掌,扇在世栋的后脑勺上。
「他妈的,到底谁是老大?」李探长嘴上说着,心里却一惊,呼出去的巴掌上全是汗水。
李探长从来没有在后宅奢侈过,他总觉得妓女都是一样的,所以,无须花大价钱去感受相同的快乐。套用他常说的话来讲就是:「不就是痛快那几秒钟么!有啥不一样?」
但这一次,他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一分钱一分货。花床上的姑娘,时而如蜻蜓点水,时而如鰗鰡戏洞,时而如青蛇缠身,时而如烈马脱缰,让李探长随之一波未平一波又至。
再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李探长穿好衣服,走出后宅,发现世栋已经在大门口等他了。他连忙走过去,猛然发现,世栋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裳。
「昨晚你回家了?」李探长在春香楼对面的茶铺里要了杯茶,然后不住地上下打量着世栋。
「没有,昨晚拉屎的时候好像沾了衣服,一直臭烘烘的。。。」
「噗!」李探长刚入口的茶水瞬间喷了出来。
阳光下的奉天城,和往常一样熙熙攘攘,行人们也是脚步匆匆。李探长拖着疲惫的身体,慢吞吞地溜边儿前进,而世栋却精神抖擞,一夜的激情在他这个年纪的人身上,似乎并没有多大影响。两个人来到门楼前,刚要进城,突然从门楼里出来一个人,拦住去路。
「李探长!您
回来啦? 」
「哦,」李探长抬起头,「原来是老席,今天你当班啊?」
「李探长,看您说的,哪天不是我当班?」
「门楼就你一个人?」
「可不?您要是跟大帅熟,帮我说说,这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都是我在这,想出个门串个亲戚都不成。」
「太平的日子,用不着天天看着。我说老席,没人让你天天来,还不是你自己愿意?」
「我从前清的时候就在这,多少年了,舍不得走啊。」
「哈哈,皇上都走了,就你忠诚。」
「李探长,看您说的。我和皇上,哪能比勒!」
「不跟你扯蛋,我得回家了,咱后会有期。」
「李探长,我有事找你。」
「哦,你说。」
「这个么。。。」老席看了眼世栋,「这个。。。」
「哦,世栋,去前面等我。」李探长冲着世栋摆摆手。
「是,老大!」世栋应了一声,立刻走进城门。
「李探长,」老席见世栋已经走远,连忙说,「您等我一下。」
说罢转身回了门楼。不一会儿,又回到李探长面前,手里多了一个包袱。
「辽东行掌柜的让我给您的!」老席递上包袱。
「辽东行掌柜?」李探长突然想起来,就是昨天晚上在春香楼门口见到的那个慌慌张张的人。
「嗯。他说。。。」老席四下看了看,然后低声说道,「有人要谋害张大帅!」
「张大帅?」李探长大吃一惊。
「嗯,他还说,这个包袱请您转交给住在您家里的两位夫人。」老席说完,转身走了。
「啊?」李探长的脸上已经变了颜色,额角也随即渗出冷汗。
世栋正倚着墙,慵懒地晒着太阳,连李探长冲他挥手都没看见。
「世栋!」李探长笑了笑,看来年轻人的体力也没见得好到哪去。
世栋还是没理会,继续靠在墙上,闭着双眼,一副享受的模样。
「世栋!」李探长连喊两声没见他回答,忙走上前去。突然,他看见一股鲜血从世栋的脖子上流了下来。
「世栋!」李探长一把抓住了他。
「啊!」世栋猛然一惊,回手一把将李探长推倒在地上。
「他妈的!反了你了?」这一摔可是不轻,李探长坐在地上龇牙咧嘴。
「老大!怎么了?」世栋的脸上立刻摆出一副惊讶状,刚才的凶神恶煞瞬间消失。
「怎么了?我还想问你怎么了!你脖子上的血怎么回事?」
「脖子上的血?」世栋的脸突然变得毫无血色,「我?我脖子上还有血?」
「他妈的,你装什么蒜?」突然,李探长看见又一滴血滴到了世栋的脖子上,他抬起头,向上看,赫然发现,城墙上挂着一个人,血是从他的身上滴下来的,而这个人,居然一丝不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