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让知识的清泉叮咚作响”的人民教师,容易吗?单单一个学期两次在学生面前扮演“学生”的角色——学生给教师评分,就让不少教师心里敲小鼓。
那分数的高低直接影响着奖金的分配,间接关联着职称的评定,总起来说,全跟知识分子最看重的“名和利”息息相关,不可等闲视之。
都说“分分分”是学生的命根,现在看来,应该说它也是教师的命根。有哪一个教师不在乎学生的打分呢?谁最先发明了这个套在教师脖子上的“紧箍咒”?英明啊!
矿院一千八百名教师中,似乎只有机械系的徐爽老师,对这个“紧箍咒”的魔力认识不足。这从她平时不注意跟学生联络感情上,就可以看出一点端倪。
实话说,徐老师讲课条理清楚,干脆利索,课堂上睡觉的人不多。但如果有人在她上课时,哈欠连天,困不可支,她必得将那人提溜起来,回答问题,还得补上一句,要睡觉,回宿舍睡去!于卞莉就不是这种风格,她和和气气地提醒睡觉的学生“小心别着凉睡感冒喽”。
徐爽不喜欢照着课本讲,总是热衷于发挥,期末考试前,也不划重点。学生听课舒舒服服,考试迷迷糊糊。再说,徐爽总是掐着点儿到教室,站在讲台上两三分钟,就打上课铃,根本没有与学生闲谈个三五句的时间;辅导答疑时也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没有废话。
殊不知,恰恰是家长里短的废话才最能拉近师生之间的距离。一个学期上下来,学生们除了感觉这个徐老师很“酷”之外,在感情上,那叫一个空白。另外,徐爽给学生打分非常节约,从不浪费,总让学生觉得徐老师给的分数比自己感觉到的要低一点;不像于卞莉的分数总高出学生的想象,让学生感觉良好。
徐爽和“冤家”于卞莉几乎每个学期都上同一个班的课,只不过是两门不同的课程,平行开设。于卞莉的课讲得一丝不苟,非常熟练,不足之处是语言平淡,口头语“这个”、“那个”的太多。
一次,教研室集体听课,徐爽坐在后排,听于老师“这个这个”的,一堂课说了上百次“这个”。偷偷观察听课的学生和老师,人家全都平静如水,没有任何不适的反应。只有徐爽一人少见多怪,东瞅西看,面部表情极其不自然。
当然,于老师有她自己的特长,她喜欢写板书。有些学生脑子里一片空白,单照葫芦画瓢跟着于老师的板书走,课后,再把那记下来的读读,似乎就觉得课没白上。此外,于卞莉尽量让学生手中的教材发挥出应有的作用,她的备课本与学生手里握着的课本,简直像孪生姐妹,极其相像,章节的序号、名称都让学生看着亲切眼熟。特别是,期末考试前,于老师能技巧性地暗示重点内容,这样既不违反教务处规定(不许指重点),又不让学生摸不着头脑。
比如:考前给学生几道练习题做做,别小看这几道题,全是围绕着重点内容出的,但却不能是“考题”,泄漏考题的罪名,对教师来讲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学生们猴精,那“套题”的本领奇高。只要教师的思想松懈,警惕性不高,从其嘴里掏个把小题,对他们来讲是小菜一碟。
于老师就喜欢精明的学生,比如,有的学生考前会指着课本上的目录单独问于老师:您看,我已经复习完这些内容了,时间有点紧,我可不可以暂时不看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如果于老师说,可以,你等以后有时间再看,学生心里就有数:那肯定不属于考试内容。若于老师不但郑重其事,还要说,你最好挤出点时间,好好复习复习这些内容,那就意味着必考无疑。
于老师喜欢与这样的学生进行一种配合默契的交流,讨厌有的愣头青张口就问:哎,于老师,内容太多了,复习不过来了,给指指重点吧。这个考不考?那个考不考?遇到这种情况,于老师恨不得用手指狠狠地戳一下那简简单单的脑门子。当然,于老师不会真的动怒,说不定那学生会被抽去给自己打分呢。这样的莽撞学生最多得到于老师一声和蔼的苦笑。
不管怎么说,于老师还是广受学生欢迎的,这就叫“讲课讲得好,功夫在课外”。
每次上课,于老师都会像“时钟一样准时”,提前10分钟到教室“热身”。进教室后,先将讲课用的全套工具在讲台上安排好:课本放右侧,讲稿置左侧,尺子圆规还有一些教具规整地放在边上。所有这些,用一两分钟的时间处置好,于老师就手托着热水杯,笑意盈盈走下讲台,与前排的女生随便交谈几句。谈话内容无非就是天气冷暖、食堂伙食,再就是听课情况——好懂还是难懂等,反正,于老师的话头很多,根本没有枯竭的迹象,还没尽兴,上课铃就响了。学生感觉挺温馨,尤其是得到于老师关照的几位女生,更是扬起笑脸,信心十足地聆听于老师“灌水”(教师被认为有一桶水,才能灌好学生的一杯水)。于老师不只关照女生,辅导答疑时,男生提问题多,那亲切和蔼,耐心解答的暖流又会流入男生的心田。这样男生女生都对于老师颇有好感。
于老师在一点一滴的小事上都特别注意迎合学生的心态。就拿批改学生作业来说,学生的作业本上,没有留下过一个大红叉子。题做对了,得一大红对勾,看起来赏心悦目;题做错了,也不尴尬,于老师会标出一个问号,好像在与你对话:为何要这样做,给老师讲讲嘛?这个问号真是太妙了,很有人情味,而且也的确勾住了学生的自尊心或虚荣心。
拿出徐爽老师批改的另一门课的作业本就大不相同了,徐爽留在学生作业本上的大红叉子实在太扎眼了,难怪有的学生悄悄将有大红叉的那一页撕掉;要不就用小刀将红叉中的一道轻轻刮掉,这样,留下来的另一道就比较接近一个对勾了(有的老师干脆用一条斜线代替对勾);伪装的更好的还能通过平行移动,将丑陋的大叉子,改造成一个完美的对勾。凡是作业本上有一些大红叉的学生都对徐老师有点那个,不由地怀念起于老师的大“问号”。
有一年元旦,“矿院”发给教职工好多咸菜罐头,徐爽吃不了,就给了小于几桶。小于则在学生评分前,将它们分送给任课的那个班的学生。那种咸菜罐头里有辣椒,还采用了一种特殊工艺腌制,吃起来又辣又脆,非常下饭。特别是云贵川一带的学生,一边嚼那筋道道的辣咸菜,一边嘻嘻哈哈地吟唱:唱支山歌给于老师听……
你说学生打分时能不受这些感情因素影响吗?几年下来,于老师的学生打分总在92(优秀)左右徘徊,而徐爽的学生评教一直在85(良好)上下打转儿。尽管在师生的心目中,徐爽比于卞莉有水平,但水平赢不了感情,一落笔,学生的情感天平就偏向了于老师一边。
多年以后的一天晚上,徐爽第一次进入了学校的BBS论坛,浏览了几行之后,忽然,几个字映入眼帘:谁是你喜欢的老师?这个帖子的点击率还很高,已经上千了。出于好奇,徐爽点击了它,里面跳出不少回帖。
有一个学生写着,“教材力的徐爽不错,讲课条理清楚,重点突出,没有废话。”另一个帖子反击:“徐爽?别逗了,那个老处女?上她的课,教材白买了,整个一个摆设,人家根本不按教材来,都是自己另搞一套,害得俺到期末考试抓瞎。真想废了这个老处女!老子补考还不让通过。”
徐爽再看下去,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冒出来:“喜欢于卞莉老师,温情脉脉,对学生好,不跟学生过不去,俺考了49分,于老师大笔一挥,成了52分,再加上平时成绩给拽拽,就‘60’万岁了!”
还有一位已经毕业走上工作岗位的校友,也在那儿跟帖“听说李瑶老师调走了,可惜啊!俺喜欢李瑶,美女老师耶,那波涛赶上巩俐的了。”
竟然还有学生对一位老师的长相评头论足:我们外语系的王丽华老师,从后边瞧还是很好的,上课一张嘴,我的娘啊,晕了晕了,从此再不忍心正面瞧!
此外,有一个帖子的题目是“快把你认为是变态老师的名字亮出来,来一个变态老师排行榜”,徐爽有点紧张,想点击它,又怕进去后看到自己的名字。犹豫了一下,还是好奇地想一探究竟。
开始的几条回帖是痛斥开帖的楼主的——“再变态也是老师!虽说老师不全是好的,但我们学校还没有这样的排行榜!”
“呵呵,大家都有自己不同的想法。不过最好还是注意自己的形象。尊师重教是最基本的伦理道德。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对你父亲也是这个样子吗?”看到这儿,徐爽心里一阵儿安慰。
可是,很快,徐爽的心就不平静了,有学生不管三七二十一,竞相罗列所谓“变态老师”的名单。徐爽接着往下看,出现了一系列认识不认识,听说没听说的“变态”老师的名字,从中可以看出,所谓“变态”者就是对学生抓得太紧,管得太严,给不及格的人太多的老师。
正当徐爽庆幸自己榜上无名时,忽然倒数第二个帖子让她一愣“还有一个女变态老师——徐爽,害得我们80个人的大班,有三十几人材力不及格,触目惊心啊!”
徐爽想象不出,平时看起来还算规规矩矩的,对自己也并非不尊重的学生,怎在背后就换了一副面孔?
整天为花的盛开,果的成熟忙碌着,默默地垂着叶的绿荫,到头来,却落得霜打绿叶,凄清孤零。
那些日子,接连好几天,徐爽的心都隐隐作痛,她被那些帖子伤着了。那一次,她想这个问题想得最多:也许,我不是做教师的料子?那,怎样离开这个岗位呢?
徐爽只想着怎样逃离,似乎压根儿就没想到向她的老乡孔仲尼取取经。难道孔老先生“教书育人”的秘经她会不知道?孔子之所以能成为“千秋帝王之师,万世人伦之表”,在于他深喑教育之道。在多年的教学生涯中,孔老师除了对子路的不礼貌稍显不满外,对待众门生总是像春风般温暖。
徐爽呢?常常甩给学生一张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的脸。人家孔老师对徒弟施行的是“赏识教育”,而她徐老师对学生动辄“训你没商量”。哎,徐老师和孔老师差得不是一星半点,而是整整差了一个境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