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流水,不知不觉,机械系教职员工的大会餐,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有些人站在电视屏幕前面,拿着麦克风,随着画面出现的字幕,开始OK几嗓子。有的希望唱自己的拿手歌曲,就捧着服务员递上来的一个大本子点歌。
酒店前台的领班是个30多岁体态丰韵的女子,声音很清亮,在韦君、于卞莉“哼呀哼呀”的间隙,她拿着另一个麦克风,献唱了一曲“塞北的雪”,那婉转高亢的女高音颇有几分彭丽媛色彩,引来一阵掌声。接着,老苏走上台,唱了一段京剧“这个女人” ——刁德一的经典唱段。虽说有点跑调,但京剧味道还是能抖搂出一点,又换来掌声夹杂着笑声。
很快,不甘寂寞的夏明德就邀请“塞北的雪”联唱一曲“酒干淌卖五”——一首很有味道的老掉牙歌曲。两人唱得有滋有味,珠联璧合,赢得了一片喝彩声夹杂着起哄声,让他们再来一个。饶有趣味的是,苏书记清唱了一段后,回味良久,感觉很好,蓦地焕发了青春,也夹在人群中凑热闹:请我们的夏主任和这位女士再来一段,不行就唱“野女与美兽”吧!
一听这话,众人当时就笑翻了场。当两人果真应苏书记之邀,深情对望着唱响曾风靡一时、余韵犹在的《美女与野兽》时:Tale as old as time, tune as old as song(像岁月一样古老的故事,像歌一样古老的曲调),场上的气氛沸腾到了100度。
借着场上热烈的气氛,有人起哄让施大栋副主任也来一段。施大栋看起来就属于不会唱歌的那一类人。这类人如果真扯着嗓子唱两句的话,反倒让人像身上长了跳蚤,左抓右挠,浑身不自在。
可能施大栋酒喝多了,有点飘飘然了,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有点不能自已。
他清了清嗓子,连歌名都没来得及报,就扯着嗓子唱起来了:
俺是个公社的饲呀么饲养员哎哎,
施大栋有点公鸭嗓,唱得音阶很高,但走音跑调得厉害,弄得全场哄堂大笑。徐爽和几个年轻的女教师,笑得前仰后合,还有几个男教师也笑得人仰马翻。于卞莉克制住笑喷的感觉,拽着几个教师给施副主任鼓掌捧场。
如雷贯耳的哄笑加上一阵劈里啪啦的掌声,似乎一下子把施大栋震醒了。他忽然收住了土得掉渣的歌声,尴尬地摆了摆手,嘴里连说了两遍“五音不全,五音不全”,就一屁股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施大栋看起来有点懊恼。是啊, 人往往酒一喝多,就忘乎所以,连“扬长避短”这一先祖的训诫也忘掉了。
施大栋与夏明德相比,擅长教学与科研,论文成果一大堆,这让夏明德自叹弗如,望尘莫及。而他的短处恰是夏明德的长处,夏明德一直是文体明星,一到聚会,晚会,运动会,排球赛的场合,就如鱼得水,如鸟投林,潇洒自如,飘逸俊秀,清歌雅舞,洋洋盈耳,羡煞旁人。
在这方面,施大栋只有眼红的份儿。此时,他下意识地抬头扫了一眼姓夏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少有的窘迫的表情。要说随便唱支歌,凑凑热闹,小事一桩啊,可怎么会感觉这么堵心呢。
施大栋就那么呆坐着,抽着闷烟,冷眼旁观着夏明德出风头;同时,心里面,不断责怪着自己的失态。唉,由于脑袋一时发热,成了跑调大王,在众人面前献丑了,这尴尬的一幕让他的心隐隐作痛了。
到晚上十点钟,聚餐接近尾声。到前台结账,是施大栋去的,每桌400元,10桌,4000元。
回头看看餐桌上,还有一半的食物扔在上面,有的餐桌上那清炖鸡汤里的鸡只动了几筷子,整个鸡身基本保持完好。还有的桌上,一大盘红烧肉,晾在那里,早已无人问津;甚至一条大鱼,只是身上被捅了几个小窟窿,也躺在桌上,再也没人动筷子。
他想提议大家把吃剩下的食物带回去,别浪费太多,但嘴角嗫嚅了几下,没好意思张嘴。他还想问问店家,这剩下的食物怎样处理?扔掉?想想也不太合适,就免了。
回家的路上,施大栋第一次觉得内心不平静,这个出生在革命圣地平山的农民的儿子,有了一种负罪感。他想起了自己的老母亲,在家养了好几只鸡,一直都舍不得吃。一年就吃一次鸡,还得等他年假回家后,一起吃。
简陋的饭桌上,老母亲拿着筷子,小心翼翼将鸡大腿、鸡胸脯慢慢拿下,放进他的碗里。自己和他妹妹就啃点鸡脖子,鸡头,鸡架子解解馋。弄得他十分辛酸,一个劲儿将碗里的肉块往老娘和妹妹面前送,还说“你们吃,你们吃,别老让给我,我在外面有的是机会吃。” 要是老娘知道我在这里这样挥霍,还不知怎样心疼呢!施大栋被冬日的夜风吹得清醒多了。
4000块,一夜之间就打了水漂,真是一掷千金呀!
施大栋记得,机械系刚刚开了一个救助贫困学生度过寒冷的冬天的“送温暖”活动。机械系里10位家庭困难,品学兼优的学生每人得到了一件防寒服,每件才20元,是在小商贩那里批发来的。
当初,系里领导还集体讨论了买衣服的问题,他曾建议买羽绒服,不要太贵,四十块一件薄点的,说是比厚的防寒服暖和上算。老苏和夏明德一番合计,这要400块钱耶。
几个人讨论来讨论去,最后统一了看法,今年是个暖冬,穿防寒服足以越冬。老苏还深有感触地说 “当年我上大学时,哪有防寒服穿那?我四年都是穿着哥哥当兵淘汰下来的小绿棉袄过冬天的,那叫苦呀!如今年轻人赶上好日子了,又是防寒服,又是鸭绒服,还有什么貂皮大衣。” 最后,机械系花了200元,买了10件花里胡哨的防寒服。
开会那天,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固定衣架的装置,像在商场里卖衣服一样,挂在主席台的一侧。系领导五六个人和一名学生代表一起坐在主席台的正中央,每人讲了一段话,其中包括特困生代表一人。
在机械系一千多名在校生的注视下,十位特困生被请上台来,接受机械系领导和教职员工献上的“爱心”——薄薄的防寒服。不知是面对自己同学的尴尬还是接受馈赠的感动?十位“特困生”个个脸儿通红,低眉顺目,非常不好意思。
“靠,400元都舍不得花,那可以让他们比较温暖地度过三个月呀。这下可好,4000元,一晚上就出去了。多亏没有吃他妈河豚鱼,一条20元,10条200元,又是10件防寒服!” 施大栋一边使劲蹬着自行车,一边愤愤地想。
让施大栋心痛的还在后头呢!那不属于系一级的活动,是更上档次的——校级的,而且是专属于李院长一人的。那钱花得让矿院一干人都觉得蛋疼。
唉,钱究竟是什么东西?钱其实不是个东西,你用它做什么,它就是什么。有人说钱是“天使”——如果乐施行善;还有人说钱是“魔鬼”——如果钱迷心窍。而在矿院机械系领导和院长那儿,钱变成了“流水”,一掷千金乃至万金,不尽金钞滚滚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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