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贞在给我的邮件中,透露出这样的信息:
究竟老罗与夏娃之间有着怎样美好的回忆,让这一老一小这么难分难舍?简直成了一对打不跑,拆不散的鸳鸯了。
余贞从老罗细水长流的叙述中,从对他们留下的信件与照片的研究中,从三个人一起相处的一个月的时光中,似乎找到了答案。
她豪爽的堂姐不以为然,讥笑余贞不愧为“臭知识分子”,“文人就是事儿多”,“哪有这么复杂呢?说白了,就是他们二人关系不正常”。
“怎么不正常呢?我笃定他们没有发生那种不正常的关系。老罗说,连她的裸体他都没看过。说这话时,他显得很委屈,好像意思是——她光着身子的样子都没有一睹为快,凭啥就硬把肮脏的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栽赃在他头上?”
堂姐接茬的话差点没把余贞气蒙:“你相信他们之间没有肌肤之亲?即使没有进入,该摸的地方也摸过了,甚至底下的毛长了多么长都摸出来了。”
粗俗的堂姐与优雅的余贞简直不像一家人,两个亲姐妹生出的两个女儿差异如此之大,只能用“基因变异”来解释吧。
堂姐比余贞大十一岁。她们二人的母亲早逝,这个堂姐几乎像是余贞的二妈,余贞在情感上依赖她很多。
堂姐粗旷豪放,意志坚强,顶天立地,敢说敢做。几句话能把余贞说笑,几句话也能把余贞说哭,甚至几句话也可以把余贞骂醒。
听了堂姐的话,余贞不敢深想。是啊,仅仅凭着说话,发短信息,写邮件这些虚的东西,就能让一个大男人对一个小姑娘,念念不忘,难以割舍吗?抽刀断水水更流吗?
余贞蓦然想起老罗以前像说名人轶事似地说起过夏娃,说这姑娘挺有意思的,一两个星期不跟她联系,就问“我还是你的girl吗?”
还有一次,老罗与前妻清晨还在床上睡觉,夏娃在另一间卧室听到外面有敲门声,赶紧推开老罗房间虚掩的门,唤老罗,老罗没醒,夏娃竟然去拽老罗的被子,差点看到老罗的裸体。老罗说,那年夏娃十八岁。
老罗说这个还带着怜爱的口吻:这个傻丫头。
余贞听了真恶心,真不是滋味,十八岁了什么不懂啊,去扯一个大男人的被子?
随着余贞对老罗与夏姑娘留下的各种资料了解的增多,分析也更透彻了,她渐渐理解了他们之间那种难以言说的情愫。
在老罗的两台用过的电脑、四部用过的手机还有N个U盘里,余贞发现了海量照片,足足有上千张,都是夏娃的。各种场景,各种姿势,应有尽有。其中还有大量的合影,有男的咧着大嘴笑着拦腰环抱着女的,女的一脸陶醉的样子;有男的站在娇小的她后面,双臂环着女的双肩的;有两人肩并肩,男的轻轻揽着女的小蛮腰的;有手牵手,十指紧扣,类似于杨教授与翁帆那种的。
特别是有一张照片,几乎被层层加密,先是看到名为“空”的文件夹,点进去一看,里面还有一个名为“空”的文件夹,再点进去,还是一个“空”文件夹,接着点,豁然蹦出一团肉,差点闪了余贞的眼。定睛看过去,原来是几乎光着身子的夏娃媚态地冲着镜头笑呢。不能叫裸体,三点没露,但也呼之欲出了。因为那三点似乎与余贞见过的不大一样,它们不能全包住,那掩藏在后面的东西时隐时现,给人的想象空间无限大。这就是老罗口中常说的“性感”吗?
余贞看了看拍摄日期,恰好是老罗与前妻分居后,老罗与夏娃租房小住,后夏娃启程回国的那天早晨。
余贞的眼发红了,心跳加速了,想象力也开始驰骋了。
与前妻分居的时间选在夏娃回国前十天,意味着老罗与夏娃单独在一起居住了十天。在租住的狭小的房子里,一壮男一少女,怎能不发生点什么事儿呢?
这雪藏的半裸照片上的比基尼十有八九是老罗买给夏娃的,那么,老罗是怎么诱惑着夏娃拍下这张照片的呢?
余贞想起夏娃住在他们家里装清纯,扮淑女的样子,一阵恶心。
她不止一次对余贞说,阿姨,我很注意的。你看我连裙子都不敢穿,只穿牛仔裤。
不敢穿裙子,敢穿三点式?
夏娃在余贞面前,扮演着一个听妈妈的话,不敢越雷池一步的玉女乖乖女。
“我绝对不敢穿暴露的衣服,不然的话,我妈还不打扁了我?”
夏娃啊夏娃,你背着你妈穿成那样,你妈要知道了,情何以堪啊。
余贞不由自主地深想:临走照这样一张照片作甚?壮汉老罗一想夏娃要远走高飞了,眼前的玉体是那样撩人,情绪一激动,很可能抱起女孩,亲吻一番吧?看他们通信有时用XOXOXO(亲亲抱抱)结尾,其亲密程度,或许已经超出了余贞的想象力了吧。
很可能,只有她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也许堂姐猜得差不多,他们已经近到恋人的程度了,只是囿于某种道义的束缚,没有冲破那道防线而已。
那天早晨照了像,留下了永久的纪念。快到中午时,夏娃登机。在机场,夏娃留恋的眼神,一步一回头,那种离别的情景,似分解镜头一样,被老罗咔嚓咔嚓照了不少张照片。
夏娃回国后,他俩天天互发短信,每个周末还有一次斯盖坡视频交流,一交流就是半天或一天,中间吃饭也不掐断。电话不计其数,电子邮件更不用说了。
老罗单向邮出的包裹也是可观的,光保留的收据就有一大把。
两个人一起游山玩水留下了大量照片。一起去餐馆更是家常便饭,吃遍了各种快餐,自助餐,高档餐,花钱如流水,全是老罗掏腰包。
打保龄球,划船,骑马,游泳,看车赛,听音乐会,各种活动应有尽有。这些活动的门票不菲,以百元大钞为计量单位,老罗花着连眼睛都不眨。
有钱给谁留着?自己花不了,无儿无女为谁留?不如花在半女儿半情人的夏娃身上更痛快。
他愿给她花钱,不觉得冤,不感到心痛,那种心甘情愿给女人花钱的样子,透出他对她无条件的爱。
为了这个不明不白的年轻女人,余贞在夏娃来探望老罗的前一个月,跟老罗闹了不下十余次不愉快。她力图阻止夏娃的到来。老罗不答应,说那是在认识余贞之前,他们两个人商量好的。放假来家住两三个月,开学前送她去三千里之外的学校就读。已经许下的宏愿,怎肯轻易改变?当然了,让夏娃来,还不是践行诺言那样简单,个中因由,老罗心里最清楚。
余贞意识到,想阻止夏娃的到来,已经不现实。他们互相思念了七百多天,即将重逢而被拦腰斩断,老罗怎么受得了。余贞人性化得发痴了,还设身处地为老罗着想,也活该她受这份洋罪。
余贞觉得最现实的做法是缩短那女的居留时间。开学日期变不了,那来得越晚越合算。她劝说老罗,以新家未收拾停当为由,将近三个月缩短为一个月。
一个月,对老罗来说不过眨眼间,对余贞来说可谓度日如年。
老罗实在压抑不住迎接夏娃归来的欣喜,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时不时自我流露一番。
余贞清楚地记得,给夏娃接机的前一天,老罗拽上余贞去超市采购。走在路上,老罗查手机,那边发信息,即将登机,非常兴奋。恨不得一下飞过来。老罗大大方方地把手机送到余贞面前,余贞扫了一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难道不像久别的恋人重逢?
看着老罗一脸掩饰不住的幸福,余贞酸酸地说,有什么好激动的?连掩饰都掩饰不住了?
老罗一下子扫了兴,脸色由晴转阴,超市不逛了,东西不买了,回头奔停车场,发动汽车,立马打道回府。
然而,过了两个小时,老罗强制自己消了气,两人还是别别扭扭去了一趟超市,买回了不少好吃的东西。
在超市,老罗一边嘟囔着,“也不知夏娃爱吃啥”,一边不停地往购物车上放着鸡鸭鱼肉,火腿,香肠什么的,还特意买了一盒高档的日本寿司。
一个星期之内,第三次采购食品。余贞禁不住酸溜溜地打趣道:怎么?双开门冰箱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食品,新鲜的,冷冻的,罐装的,盒装的,应有尽有。甚至,几个大厨子里也塞满了各式各样的成品风味小吃。还不够?莫非她有三个胃?老罗说,对,就是三个胃呀,你我她嘛。
在琳琅满目的货架前,他不住地问余贞,吃这个吗?吃那个吗?喜欢这个吗?喜欢那个吗?都是余贞和他从未关注过的昂贵的食品。开始余贞还说,不太喜欢,太贵了,他拿起来放下,又拿起来,不再放下了,爱不释手。余贞忽然醒悟过来,你愿买什么买什么,不要问我好不好?你不是为我买的。
他说,夏娃爱吃鲜虾面,还爱吃炖鸡肉,他一边浏览,一边嘀嘀咕咕地报出一串食物名。
好笑的是,等下次再购物时,他竟然忘记了前面说过的话,买了一大堆东西后说,不知道夏娃爱吃什么,他都忘光了。
买了前所未有的水果,不但量多,而且花样多。末了说,她基本上不吃水果。水果是为你余贞而买。看着这堆得像小山一样的水果,余贞感叹:别开玩笑了。糊弄三四岁的小孩吧。后来证明,夏娃绝对是水果控,吃起来刹不住车。
去商店的路上,他又禁不住地说,哇,后天夏娃就到了。那个激动的样子简直和迎接多年不见的小情人没有差异,不,有过之而不及。余贞忍不住给他泼了一头冷水:你说这个已经N次了,不觉得太那个了吗?至于吗?
接机的当天,夏娃空中落地两次,发了两道指令:第一道指令是希望晚上到家后吃上某名牌中餐馆的红烧鲫鱼和鸡肉蛋炒饭。老罗说,那个中餐馆是晚上十点打烊,但夏娃的飞机十一点才到。那就订饭吧?余贞说,你下班回家正好路过那家中餐馆顺便买了这两样来吧。老罗说,那太早了,等她到了就不新鲜了。那什么时候买?难不成差十分十点买?没想到老罗说,这正是我想的。越晚越好,晚得不能再晚了为止。这是最接近她来的时间段。买回来后,放冰箱里保鲜。
余贞想,世界上还有比他对她更体贴一点的吗?我靠。等等,还有第二道指令呢。
正要去接机的当口,夏娃在美国一个中转机场发了另一条有声信息:好想吃香草冰激淋啊。
那娇滴滴的声音比香草冰激淋还腻人。好嘛,大夏天的,刚从大老远的饭店订饭捧回来,又得跑出去到另一个同样大老远的地方买那该死的冰激淋了。老罗毫无怨言,竟像皇宫里伺候公主皇后的太监一样,撅着屁股又跑出去了。他赶往冰激淋专卖店,买了一大桶香草冰激淋。
真是折腾死人不偿命啊。
晚上十一点的飞机,在十点接机前,刚订了亚洲餐馆的高档“打包走”,里面鸡腿排骨虾米肉丸菜花山药春笋米饭大集合,价格不菲。
余贞思忖:这个夏娃事儿够多的。真当老罗是亲爹啦?靠发嗲让男人为自己花钱。不要脸。你以为你是谁?甜心?公主?
接机的晚上更是接出了一肚子气。
飞机已经晚点四十分钟了。老罗翘首以待,望眼欲穿。
好不容易等到飞机降落。
透过候机大厅后面的大玻璃窗,能清楚地看到,一架小型飞机稳稳地停在不过二十英尺远的停机坪上。
余贞与老罗肩并肩,手拉手,四目同时扫描着从飞机肚子里鱼贯而出的,通过天桥走进大厅的人群。老罗与余贞一个一个过滤,也没瞧见传说中那个娇小玲珑的身影。
老罗禁不住拿出手机,准备拨通夏娃的号码 ,刚抬手,蓦然看到窗外那边,披着一头瀑布似的黑发,穿着灰夹克,牛仔裤,耐克鞋的夏娃,滑碌碌地滚出了机舱。她是最后一名。她低着头,匆匆走向候机大厅。
老罗,语无伦次,叫着:天啊,她来了。还以为她没登上飞机哩。
他紧紧扯着余贞的手,手心湿漉漉地。
他拉着余贞的手往出口处跑。刚站定,夏娃便朝着老罗一路小跑,一头扑进老罗的怀中。
他们礼节性地紧紧拥抱后,夏娃将头抬向余贞,斜睨着瞄了余贞一眼。随即,两人似乎是不得已地同时伸出手,握了一把。
站在等行李的大转盘旁,老罗与夏娃唠啊唠。老罗一边说,一边做作地前后左右转着腰,那样子,让余贞觉着有几分暧昧。
余贞记不得他们究竟都谈了些什么,只觉得时间格外长,格外长,还觉得自己简直成了多余的人,人家说啥,都严丝合缝的,自己一句话都不好插进去。
从机场开车回家,还是他们两人清谈,余贞默不作声坐在一旁。
车停在车道上,趁老罗帮夏娃卸行李时,利用这几分钟的时间,夏娃即开始了她的演戏之旅的序幕。
夏娃故作吃惊状,“啊,我不知道你和老罗已经住在一起了。呕哑,听说有个邻居的房子是空着的,我能搬进去住吗?” 这戏演得何其假啊。
老罗布置她的房间花了大量的时间,铺木地板,两人合影挂墙上,买齐床上用品,样样都跟她交代了,还把屋内陈设拍了照片发给她。人家竟然能这么装。
第一天,余贞就从心底对这个小戏子产生了厌恶之感。
在老罗的印象中,夏娃是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诚实,善良,懂礼貌,喜欢小动物,爱看动画片,会作画,学习好,通晓四国语言。
可是,余贞跟她相处了一个星期,上面的印象就打了折扣。只能说,在老罗面前,夏娃善于扮演与自己的个性反差大的角色。
住了一个月,演了一个月。
老罗养着三只猫,十二只大大小小的乌龟。猫养在屋内,龟养在屋外。
老罗在家时,夏娃跟猫玩儿,还逗乌龟,嘴里不时发出跟动物交流的声音,眼睛和表情透露出的全是对动物的喜爱。
老罗一走,她马上变了一个人似的,对小动物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别说逗着玩了。
整天玩iphone,iPad,还有电脑,沉入自己的电子世界,难以自拔。
看电视也不单纯。老罗爱看高级卡通片,她不但陪着看,还不时迎合着老罗,哈哈大笑。其实,后来,余贞发现,老罗不是真的爱看卡通片,是以为夏娃爱看,他是为了夏娃高兴才假装喜欢卡通片的。用心何其良苦。
老罗一走,夏娃立马换台,还看录像带。专找宫廷内斗的电视剧看,甄嬛传,紫禁惊雷,金枝欲孽,宫心计什么的,看得津津有味。
爱情片偶尔也看一看。一次,三人坐在沙发上,看“山楂树之恋”。有个裹胸的镜头,她故作天真地问,那是干啥呢?老罗马上接话,把奶子裹小点。
余贞瞪了夏娃一眼:你当真不懂?装傻吧。二十出头的大姑娘问大男人这个,不觉得害羞?余贞对老罗也不满,就不能闭上你的臭嘴,装听不见吗?
后来,余贞体察到了,人家关系密切,忍不住地流露出一点性感,过过嘴瘾。你装听不见,还差不多。
对于夏娃所谓的诚实,余贞也只有呵呵了。
是的,夏娃面相单纯,加上天真的声音,演个诚实的女孩,还行。不过,她骗不过余贞的火眼金睛。这是后话。毕竟生活不是舞台,余贞也不是痴人。
一个月的朝夕相处,让余贞进一步见证了老罗与夏娃的亲密关系。
接机回家,当天晚上吃晚饭时,余贞和夏娃脸对脸坐在餐桌旁。余贞低头吃饭的间隙,老罗由阳台进入餐厅,从夏娃身后走过,只听夏娃娇滴滴地哎呀了一声。余贞抬头问,怎么了,夏娃答,他咯吱我。
原来,老罗趁走过夏娃身后的一瞬间,顺势将手伸到夏娃的胳膊窝下面,咯吱她。真够轻佻的。
余贞也真是的,不说咸猪手老罗,却沉着脸斥责夏娃,“别这么贱不啦叽的,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还是放尊重点,收敛一些好。”
夏娃初来咋到,倒也乖,“好的,阿姨,对不起了,以后我注意。”
第二天,余贞又有新发现,她无意中看到夏娃看老罗的眼神不对劲儿,斜乜着,眼里明显不纯洁。不但眼睛里有挑逗的成分,手也不老实:像唱京戏的旦角甩长袖似的,冲着老罗的脸一扬一扬,一甩一甩的,轻飘飘,贱嘻嘻的。
打量一下老罗的脸,倒没看出什么异样。难道老罗是柳下惠,眼见如此这般还心怀不乱?
“瞧那不正经的眼神……” 余贞小声嘟囔给老罗听,还学着那眼神给老罗看,学得还真像。
“她跟我熟嘛。”老罗哈哈大笑。不知是笑余贞学得惟妙惟肖,还是笑余贞的心眼儿太小。
这种眼神看多了,非把老罗腐蚀坏了不行,得赶紧制止。余贞心想。
趁老罗上卫生间的功夫,余贞板着脸,和气地单刀直入。
夏娃啊,你看你跟老罗说话时是什么眼神啊。你跟我说话时的眼神是什么样的?玩这一套好干嘛?他是你的长辈,玩这种眼神是对他的不尊重,也是对我的不友好哇。
余贞实在也不知道怎么表达合适了,翻来覆去拿尊重说事儿。
要说这“父女”倆还真有相像的地方,都喜欢在室内光着脚丫走路,都喜欢一边看电视,一边往嘴里抹冰激淋。
夏天洗澡多,几乎天天一洗。屋内三个卫生间,用一个洗澡时,另外两个可用来方便。
余贞洗澡一般不说什么,闷声不响就去洗了。
但夏娃每次洗澡前,都嗲嗲地喊,罗伯茨,我洗澡了。好像故意用洗澡来引导老罗的想象力:她脱光了是什么样子。
还有,她简直成了老罗的小尾巴与跟屁虫,除了卫生间和主卧室,老罗走到哪她跟到哪。去加油站加油,老罗加好油,进加油站的小店付费。这么个工夫,她也不等在车里,而是尾随老罗进店。两个人脑袋凑脑袋,说说笑笑。他们的一举一动,让站在外面的余贞透过玻璃窗,看得一清二楚。
她入读新学校,学校给了一个需要购买哪些物品的清单,上面不过十几样东西。她拿着那张单子,不知跟老罗讨论了多少次。买什么不买什么,买什么牌子的不买什么牌子的,啰里八嗦,磨磨叽叽。老罗也不嫌烦,每次都像新看到那单子一样,与夏娃讨论来讨论去的。余贞看着生厌。
夏娃似乎惦记上了家里一台备用的微波炉。余贞忍不住插话,单子上有列微波炉了吗?学校公寓里一般都配微波炉吧。余贞说,她不是真的在乎一台值不了几个大钱的微波炉,是夏娃这种把人家当自家的德行,她看不惯。要真是老罗的亲闺女,别说微波炉,就是拉走冰箱什么的,她也不会在乎的。
看夏娃那样子,为买一个枕头,都为价钱高低翻来覆去斟酌,怎么也不像她自己与老罗帮她吹嘘的那样——富裕有钱。顶多算解决了温饱问题。
超市购物,三人并排走,老罗居中,左侧余贞,右侧夏娃。余贞推着车,走在前面,人家二人肩并肩,殿后。谈笑自如,像是老夫少妻。好像余贞是她们家的保姆,只管小车不倒一直往前推。
推着推着,余贞自个儿推到前面去了,把两个“王八蛋”甩在后面。让他们痛快淋漓地去说吧。
不一会儿,老罗的声音飞进余贞的耳朵里了:你走那么快干嘛?老罗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余贞:你掉了东西都不知道。后面一个lady冲你喊了几次,你都听不到。那个lady,把什么交给夏娃了,说,这是前面那位女士掉落的,她是你妈吧?瞧!人家都以为你和夏娃是母女关系,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儿啊。
余贞忽地想起国内央视的那位大叔,也曾对一个叫什么颖的女人说过,挺美好的一件事儿,你弄成这样。
余贞听到老罗说她被路人误以为是夏娃的妈,好想回击一句:没把我当成是你的丈母娘吧?不过,余贞没有脱口,还是忍下了。
余贞天天觉得窝心,真想去堂姐家躲几天,等这个死丫头滚了再回来。
真想不到,余贞还没主动提出去堂姐那儿住两个星期,他倒先提出来了。
一天傍晚,他们两人在后院里收拾东西,拔草,种花,施肥,累得浑身是汗。那女孩在有空调的屋子里,吃东西看电视,像平常一样,不出来帮一点忙。
余贞和他说,她都这么大了,老关在屋子里不出来活动活动也不好啊。
他说,天这么热,出来活动多受罪啊。余贞真忍不住了,就说,那我在外边干活,腰酸背疼,满身是汗,你什么感觉呢?
他说,她和你不一样,你是主人,她是客人。她不是来干活的,她是来度假的。
余贞压抑着的情绪如火山爆发,喷发了出来。尽管她声音压得很低,以免让屋子里的夏娃听到,但还是说出了她以前从没说过的话,句句让他心惊,也让余贞自己心惊肉跳。
余贞说,她算什么客人?一个客人可以在人家家里白吃白住,什么也不干,好几十天?她这么一个不懂事的成年人,你就这样厚待她,到底是图什么?
他说,什么也不图,零回报,就是爱她,就是想保护她,想帮助她。就像父亲对女儿那样的爱和帮助。
余贞说,算了吧。就是亲生父亲,也不允许他的二十多岁的亲生女儿,待在家里做吃等穿好多天,什么也不干。你竟然不鼓励她假期在自己的国家去找一个part-time job来做做。究竟你安的是什么心?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们之间的关系,要我看,已经超越了一般父女的关系,已经很不正常了。我不是说你们一定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我是说你的精神已经有些不正常了,说得严重一点就是变态。
余贞说着这些伤人的话,心里并不感觉痛快,她的手有些颤抖,嘴也抖得厉害,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使劲儿往外倾倒。
那是压抑了太久的怒火,郁闷,狂躁,她第一次失去了理智。
他也失去了往日的翩翩风度,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盯着余贞说,你的度量连我前妻都不如,她都允许我这个女儿在家里住上一年多,你连一个多月都嫌长。还说,你为什么这么嫉妒一个小姑娘呢?
最后他说,要是你实在忍不下去了,你就去你堂姐那里住上两个星期,等她走了你再回来。
余贞真想一气之下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又有些不甘心。她辛辛苦苦地经营这个婚姻付出了很多,投入了很深的情感,就为这么个女的就抛弃了它,很不甘心。
有时想想,过几年,这姑娘找了对象,就不会这么缠人了吧?要不,再忍一忍?忍一忍,就是等一等。余贞不想自己生闷气了。该说的她就说出来。
他让她走,她还真就不能走了。
余贞跟他说,你让我走?笑话。最应该走的是她,不是我。我比她更有权利住在这个家里。我是你妻子,她算什么东西?就是下三滥,连情妇都够不上。
她知道她这是破罐子破摔,潜意识里已经不在乎这桩婚姻了。
在捣毁这桩婚姻之前,她还要使劲儿践踏它,出一口恶气。
至于未来是什么样子,她已经考虑不了那么多了。
他不想好好过,那就谁也别想好。痛苦,不能让她余贞一个人来承担。
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把全部情感都投给他的人,竟然在短短的几十天的时间里,从一个人人眼中的淑女变成了一个泼妇。人性恶的一面被激发了出来,暴露得淋漓尽致,体无完肤。不知最应该悲哀的是何人。
余贞也设想过不动声色,假装怎样怎样,但怎么也扮演不好和自己的性格反差这么大的角色。如果让林黛玉变成薛宝钗那样的人,可能吗?
她已经跟自己的性格作了不懈的争斗,最后还是败下阵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想,就这样走一步说一步了。如果事情的发展不是自己能掌控的,不听天由命又能怎样呢?
“很多时候,夫妻间的矛盾恶化,是因为彼此不愿意真诚坦白。若真诚勇敢地面对彼此,一切皆有改善的可能。有一句话,选择比努力更重要。选择对了,事半功倍。选择错了,事倍功半。”她又想起了那个台湾的女心理师开导她的话。
什么样的金玉良言,在现实面前,在人的情感面前,都会变得缺乏说服力。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