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节日,老罗便像患了“节日综合症”:心里有事,心事重重,心神不宁。
每逢佳节倍思亲?
于是,余贞也变得不踏实了:又谈了?
凭着一种神秘的直觉,罗贞断定老罗与夏娃又接上头了。
老罗有个习惯,要是那边有信息,他的兴致会高到抑制不住的程度。说起什么事,联想一丰富,嘴巴一松弛,夏娃的名字顺口便带出来了。余贞一听到那名字,不是沉默,就是转移话题。
那天晚上,老罗坐在沙发上,对着坐在椅子上的余贞,一连提了那名字四次。而且,在叫自家的小花猫时,脱口叫成了夏娃。这下,余贞再也沉不住气了。
“最近有联系吧?”
“没有啊,都一年多没联系了。”
“快毕业了吧?毕业后准备过来吧?”
“不知道啊。没听说过来吧?”
老罗一问三不知。
星期六夜半时分,余贞做了个小实验,那是她久试不败的夫妻间的小契合,从中嗅出了一点不对劲儿。
每天夜里,余贞都要起床上躺卫生间,回到床上顺势摸一下老罗的额头或肩膀。老罗一般在迷糊中显出一点反应,不是轻轻地哼两三声,就是伸出臂膀环住她。
这次,老罗没有发出一点声息,像一条僵鱼,一动不动。
你可能会问,这余贞不是神经病吗?人家老罗要是睡着啦,不是僵鱼,反倒是活鱼,那才奇了怪了。错,余贞发出亲密信息的当口儿,老罗先上了趟卫生间。老罗与余贞先后重新上床的时间相差不过一两分钟,谁睡觉效率如此之高?
根据老罗的反常表现,余贞断定罗伯茨又泛起了久违的怨恨之情,时不时,在老罗的内心深处,因为夏娃,而对余贞心怀不满。有时,那股劲儿连伪装都伪装不了。
余贞这人缺乏的是伪装与耐心,一旦察觉老罗的情绪又被那小妖精左右与影响,就沉不住气了。
平时,老罗突然高兴,突然沉郁,都让余贞起疑心。高兴,是不是接到什么信息啦?沉郁,是不是接不到什么信息啦?她入邪门了。忘了世上引起一个人喜怒哀乐的事情千千万,不可能一个因素长久不衰地引起老公的情绪变化。
余贞见老罗没有任何反应,采取了第一个不明智的行动:放弃同床共枕,起床。
之后,去厨房忙活了一通。两个小时后,老罗按时起床。在卫生间洗簌一番后,通过走廊去厨房,几只小猫看见主人,欢跳着奔过来,老罗与它们欢快地打招呼。
后看到余贞的身影,说了句:Good morning。其实,老罗的声音与表情,看不出与以往有何不同,可余贞硬是从中发现了什么破绽:声音低沉,热情不足,情绪欠佳。她也讪讪地回了一句早晨好。心里泛起一股酸味,画蛇添足地加了一个词儿“室友”,听起来成了,Good morning,roommate。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罗伯茨脸色一变,怎么,只是室友?可想而知,气氛骤变。
余贞与老罗的个性真是好有一比。老罗表面上外向,实际上内向。平时嘻嘻哈哈,看起来挺乐观的,可他的内心世界极其隐秘,很多思想埋藏得很深,谁也猜不着,摸不透。余贞呢?话语不多,给人的印象沉静内向。可她心里藏不住事儿,也不善于做戏,常常在外界因素的干扰下,说出不谨慎的话。
这不,一个“室友”就把她的不满表露无遗。
一天下来,两人也没说什么话。老罗找余贞说话,余贞爱搭不理。余贞勉强谈点家务琐事,老罗也冷冷淡淡的。
感恩节在一种不祥和的氛围中过去了。
谁对谁都不感恩,连礼物都没有买。
十一月底,晚饭后,老罗去后院工作间,整理东西。手机留在桌子上,时间足够长。余贞驾轻就熟敲了密码,进入桌面,再点击脸书,脸书右上角,有个闪电小图标。一点,就豁然看到一串带头像的名单。
余贞看到夏娃的头像,名字排在第二位。“闪电”总是把有最新活动的人物排在前面。这意味着,老罗与夏娃在不久前刚谈过话,一看日期,果不其然,本月九号,感恩节前两个星期。一年没谈话?一个月都不到啊。这谎撒的。
余贞红着眼,点击了那个她最不情愿看到的女人的头像。里面的谈话,哗啦一下倾泻而出。不算长也不算短,是本地凌晨两点多,由夏娃发起的。
这样的一个开头:我一般不通过这种方式给你发信息。请问,你在看电视吗?看来,那人要赢啊(指美国大选)。
老罗没有马上回复夏娃,而是等到八点半,大约六个小时之后。
余贞记得,就是八号快到十二点时,余贞实在熬不下去了,独自上床先睡。她依稀记得,老罗上床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因为她顺势瞄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电子钟。好像老罗显得轻松欢快。她问:结果出来了?他答:还没吧。我不等了。
老罗在床上碾转了不过两个多小时,起床上班的时间便到了。
上班后,老罗开始了“短信忙”。根据老罗与夏娃交谈的时间以及余贞什么时候收到的短信,稍加对比,余贞很容易得出结论,老罗例行公事给她余贞发过信息后,即刻放下心来与夏娃交流了。
他这样回复夏娃:
你好,夏娃。是啊,是啊。他赢了,大赢了。
夏娃沉寂了一会儿,很快不失时机地接过话茬:
想必以后背景调查会越来越严,我觉得这是好事。我不觉得我清白的背景会有什么问题。相信我回美国读硕士时会顺利通过的。你说呢?
老罗:你绝对没什么问题的。
夏娃:希望如此。
老罗:你的发展空间很大。你会有光明美好的前程的。
夏娃:对于N市,我偏爱有加。气候温暖,人更温暖。要是能回到那儿,找个工作生活下去,是个不错的选择。
看到这里,余贞的两眼迸出了火星子。她奶奶的,美国这么大,好城市千千万,你不选,偏要到这个不起眼的城市来安家,安得什么心啊。
余贞接着往下读。
老罗答非所问似的:N市变大了。我表姐也想搬过来,她那地方太冷了。
夏娃:是吗?太好了。如果搬了去,那将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啊。
老罗:我有个会,得马上走了。很高兴,又听到你的消息了。
夏娃:唔,肯定不会经常听到了。你开会去吧。再见了。
老罗:请代我向你妈妈和姥姥问好啊。
夏娃:好的。谢谢。再见了。
老罗:再见了(竖了一个大拇指)。
通篇谈话,平淡无奇。没有破绽,看不出暧昧。特别是老罗,热情有度,滴水未漏。似乎什么愿也没许,啥纸儿也没捅破。
那个夏娃,抓住这样一个机会,及时与老罗又联络上,显然是想探探老罗的口风,看看老罗还是不是那样一如既往地对她念念不忘。
人家探过了,好像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自然不会与他很快再联系的。
老罗有后劲儿,常常晚上显得情绪还可以,经过一夜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似梦非梦的潜意识的思考,早上起床后就郁郁寡欢,不是滋味了。
这次他们二人的谈话,对余贞来说,也是一个不祥的信号。那死丫头贼心不死,还想杀个回马枪……余贞不敢往下想了。
毕竟也是过五十的人了,余贞没有马上把不悦显露在脸上。她心里有病,面上还得像往常那样应付老罗。
从感恩节到圣诞节这一个月的时间,余贞与老罗虽然没有彻底撕破脸,但也燃了几次战火。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矗立在他们小区门口的“金鸡社区”的牌子被大风刮倒了。重新竖牌子,社区不管,让小区居民自掏腰包,自筹资金。
老罗乐于助人乐于奉献的一面,让这件事又一次激发出来。利用周末,他把邻居男叫上,来到平躺的支离破碎的“金鸡社区”牌子旁,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挖出了埋得很深而且浇灌了混凝土的桩基。他们还把巨大的厚重的大木牌上残留的部分拆掉。老罗自掏腰包,买了昂贵的木料和铁钉以及其他的材料,加固了桩基与大木牌。自始至终,余贞都给老罗打下手,拿锤子,递钉子,拔杂草,清垃圾,忙得不亦乐乎。
起初,为老罗帮忙叫好的有七八人之众。特别是住在牌子两侧的房里的人出于礼貌都一个个走出家门观摩,实际干活的只有两个半人,老罗,老罗的铁杆邻居还有只能算半个劳力的余贞。陆陆续续地,人越变越少,人们往往赞叹几句,感叹几声,就姗姗而去。铁杆邻居的老伴儿以家里有事为由,也抽走了老罗的好帮手,最后只剩下了老罗与余贞。
冷风嗖嗖地吹,余贞左肩酸疼难捱,她的肩周炎又犯了。她急盼着老罗尽快鸣锣收兵,好回家拔拔火罐儿。
可是,老罗对他修好的牌子,左瞧右看,爱不释眼。又是拍照,又是比量,磨磨蹭蹭,嘟嘟囔囔,迟迟不肯回家转。
余贞忍耐不住了。用右手捏住左肩,戚着眉,倒退着走向老罗的皮卡,“我肩疼得厉害,先进车里,等你啊!” 实际上,这是变相的“催走令”。
老罗一下子兴致全无,三步并作两步钻进车中,脸拉得老长老长,多日的积郁顷刻之间爆发。
“你来做甚?还不如呆在家里省心。”
余贞沉默。
“还有个地方,我得量一量,这点事儿也不让我干完。”
余贞再沉默。
“你的老毛病又犯了,缺乏热心,没有耐心。”
余贞还是沉默。
五分钟车程——从小区的牌坊到自家的车道,老罗一路怨三怨四。
当余贞铁青着脸,下车后,顺着门前小道往屋子里走时,此刻,铁杆邻居男就在自家的院子里忙乎,离老罗的皮卡仅十几步远,余贞听到老罗在她身后恶狠狠地喊了一句:我就讨厌你这种风格!邻居男抬头望了余贞一眼,老罗的呵斥尽收耳中。
余贞装作没听见,咬着牙始终不吭一声,默默踏进屋门。
还有一件事儿,也深深刺疼了余贞的心。
余贞给老罗前后买过十几件衣服,他几乎不穿。一出远门,必定把夏娃买的T恤衫套上。其实,余贞怕他触景生情,已经有意将夏娃家人买的衣物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但还是挂万漏一,没全藏好,还留了一件在衣橱里。人家愣是在上百件衣服中筛选出那件平淡的不能再平淡的顶多值几十块越南盾的体恤衫,庄严地套了进去。
这件小事,让余贞的内心一阵波澜起伏。她一阵心酸,眼泪不由自主地往外冒。
老罗不用正面瞅她,就察觉到了,他不快地问,“你又怎么了?无缘无故又哭了。像个哭泣的Baby。”他一脸的不屑与不解。
余贞无论如何不能道出实情,只能随便说了一个理由。老罗说,你又骗我了,怎么可能是因为这个呢?
一路上,余贞不停地流泪,老罗不断地发火。
圣诞前两天,情绪总爆发。
他又莫名其妙不高兴了。
余贞一直对老罗在脸书上不敢大胆发夫妻合影,心存芥蒂。他脸书上有两百多位朋友,其中就有夏娃和她娘。这娘儿俩似乎手握情绪遥控器,一阴一阳,一暗一明,配合得不错,只须轻轻地动动手指,便可以控制远在万里之外的老罗的情绪。
一般说来,老罗发什么照片,闺女都不出现,不捧场。老娘对老罗发的照片也不是一味捧场,得看发的是什么。如果是老罗一人,第一时间必捧无疑。如果是老罗与余贞的合影,对不起了,老娘不现身,你自个儿陶醉吧。可谓界限清楚,旗帜鲜明。
不过,夏娃的妈也有不及时的时候,这不,人家老罗发了三天的单人照,她也不点击“喜欢”了。老罗开始不自在了。老罗并不真的在乎老人家现不现身,他把她妈的出现当成风向标,用来推测人家女儿的态度。余贞察觉出老罗情绪上的微妙变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老罗。第四天,老罗的脸自动地阴转晴。余贞马上去老罗的脸书上察看,果不其然,夏娃的妈出现了。
这次,余贞的忍耐极限已经冲了顶。她先入为主,旁敲侧击:你的情绪不能自己做主吗?为什么总让他人来控制呢?
老罗从来不承认自己有情绪上的波动,有情绪上的问题,他对余贞的风凉话的回复是沉默,他认为对余贞最好的回复是一言不发。
余贞最怕这种“冷暴力”,哪怕大吵一架都比这样憋着好受,憋着会憋出内伤来的。
老罗与夏娃一个月前那番看似平淡的对话,又一次在余贞的脑海里翻江倒海。她终于按耐不住地要摊牌了。
可是,怎么切入主题呢?
“你不应该怨恨我。我没做错什么。你一想到那种关系成了这样,就对我不满,凭什么?”
“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试图改变他人……”
“改变?即使我不试图改变你,你是不是也应该自觉地做出一些改变啊。”
余贞开始现身教育了:
我前夫的姨妈已经连续几年给我寄节日贺卡了,注意,他姨妈可是个女的,与我同性。就是这样,自从认识了你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回复过她。我希望她能忘记我,我也需要忘记她。我们需要相互忘记。这样,我才能与你开始新生活。这不算无情无义,算理性与明智。你不希望我与前夫的家人来往密切吧?”
老罗平静地回答:我不在乎你和他的家人联系,我甚至不在乎你与前夫有些联系——如果必要的话。
“你可真豁达啊。不过,我是女人,我可没这么大度。”余贞话头一转接着说,“你是不是要践行你的承诺,帮她以后申请来美国办绿卡什么的呢?”
“你是说夏娃?”
“别,别提她的名字,听到这个名字,我起鸡皮疙瘩。”
“好,好,好,她,她,她……”,老罗清清嗓子,板着脸说,“我怎么帮她来美国?那姑娘只是有这么一个梦想,一个遥远的梦想。再说了,即使要来也不会来这么个小地方吧?她在佛罗里达有亲戚,到时还不投奔亲戚去?”
老罗振振有词,没有一丝愧疚。余贞想,是时候甩给他,为他精心准备的二十条了。这二十条,是她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跑图书馆,上网查资料,饱餐了好几部厚得如同砖头的婚恋专家的大作,加以适当的消化,吐出来的精良的丝。
要原封不动地把人家的原话搬来,余贞嫌不够浓烈,于是,给以重新加工,使强度增加了不少。
她一边说,“给你看看这个吧”,一边把那二十条呈现在老罗面前。
老罗接过二十条,把余贞一个人留在卧室里,自个儿走进客厅,落座沙发,开始一字一句地阅读“二十条”。
洋洋洒洒二十条,每一条都如一颗重磅炮弹,击打在老罗已经变得十分敏感的神经上。
余贞是用英文写的,而且,不少婚姻箴言出自网络婚恋专家,读起来费劲儿。为了便于读者阅读,我尽力忠实于原文,把它译成汉语,汉语读起来似乎比英文的火药味小了一点。二十条上面是醒目的大标题:夫妻必读。接下来,洋洋洒洒两大页:
如果你是一位爱着妻子的丈夫,或者是一位爱着丈夫的妻子,而你们又希望婚姻长久,爱情永驻,那么,请带着敬畏之心,读读下面这篇文字吧。
一、为什么异性友谊会摧毁你的婚姻?
婚姻内的异性友谊,不仅是危险的,而且也属于另一种形式的背叛。当一个人结了婚,或者与他人有了严肃的实质性关系后,双方都期望自己的爱人对自己亲密,忠诚,专一。
……
十一、交往一个亲密的异性朋友是一场危险的游戏。或许,你能玩一段时间,但不能玩永远,这是一个我们注定要在某时玩失败的游戏。
与异性朋友密切地单独联系,这不单单是在找麻烦了,而是在乞求麻烦找上门了。这糟得不能再糟了。
十二、婚后如何与过去亲密的异性朋友相处:不要再与之保持联系,不要打电话,不要发信息,不要看照片,不要重温旧信。把跟异性朋友有关的一切东西都封存起来,沉入记忆。
……
十四、对你来说,什么是生活中更重要的?是朋友还是妻子?如果朋友更重要,就有问题了,甚至你都不应该结婚。朋友来了又走了,只有你的妻子永远陪伴着你。
十五、丈夫不要与妻子不喜欢的女人联系。同样,妻子也不应该与丈夫不喜欢的男人接触。一个正常的男人或女人能够处理这个问题。如果不,那不正常。
十六、异性朋友对婚姻的伤害比前任更甚。正常情况下,一个人不再与前任联系,但却可以在朋友这个外衣的掩护下,频繁与异性朋友接触。这会悄悄毁损你的婚姻。
十七、婚后请远离你过去亲密的异性朋友,就像对方有了恋人,疏远你一样。这是对你配偶与恋人的尊重,显示你是一个负责任的人。切记:不要觉得对不住你的异性朋友,不要辜负了你的配偶或恋人。
如果你不能跟过去说再见,过去就会像幽灵一样搅扰你宁静的心灵。会使人患得患失,喜怒无常,迁怒于自己的配偶。
……
十九、如果一个人不害怕失去配偶,却在乎失去一个异性朋友,这种所谓的友情就是丑陋的,邪恶的,要不得的。一个负责的人是不会让他的配偶生活在异性朋友的阴影之中的。
二十、如果一个女人心知肚明,她与一个已婚男人频繁交往,会破坏他的婚姻,但仍然我行我素,那只有一个原因:你的朋友并不在乎你的婚姻与幸福,她只关心你能为她做什么。你就是她的工具,当她要用你时,就把你捡起来。
读到差不多一半时,老罗铁青着脸,默默起身,步向走廊,抬头扫了一眼墙上的镜框,举手将几十个镜框,一一取下,叠起来,抱入怀中,径直向门外走去。
等他再进屋,镜框已经不见了踪影。说是连照片带镜框,一同扔进了历史的垃圾箱。
按说余贞应该拍手称快,可她觉得那么突兀,那么不自在。墙上的照片碍眼好久了,每次她出门回家,第一眼往那墙上看,总希望它们消失不见,她希望那是老罗趁她不在时,悄悄取下的。可是,每次,这个不大的梦想都离她很远。
实在想不到,有一天,老罗用这种惨烈的方式成就余贞的梦想。
老罗干完这件事儿,进卧室对余贞讲:好了,这下,你放心了吧。我的记忆已经变成了垃圾。你也太过分了,不让我拥有美好的记忆……
关于老罗的记忆,着实让余贞消化不良。她曾变相敲打过他的记忆数次,要他学会忘记。
圣诞前两周,老罗上班去了,他和余贞例行互发了几次短信。
那天,余贞先发的:我起床了。你要保暖啊。天真冷。注意安全。Think of you and love you.
我有两句蹩脚的诗送给你——
对你的牵挂深藏心中
不知你是否与我一样的心境
老罗把多义词worrying(牵挂,担心)理解成担心了。他这样回复:
不要担心我们改变不了的事情。事情的进展与结束,往往不是人能控制得了的,也不是人所能知晓的,所以,人还是不要担心未来,而是为现在好好地生活。
余贞很快回短信:
你的话语不多但很有哲理啊。生命苦短,忘记过去,开始享受生活吧。
一个明智的人是不会苦心追逐过去,而不能自拔的。
不管什么人,总是来来去去的,留下陪伴你的永远是你的伴侣。没有什么人什么事值得让你的伴侣和婚姻陷入泥沼。
最后,余贞满怀深情地写道,我是全心全意不是三心二意love you的。
对类似这样的敲敲打打的小伎俩,一般来说,老罗都显得麻木,不怎么理会。
前面说的老罗看了二十条,把夏娃之流的照片扫尽历史垃圾堆里,也不是老罗的一时冲动。他们二人为此,已经墨迹了数次。
说来话长,从余贞搬进老罗的度假屋,就发现通向卧室的走廊的两面墙上琳琅满目。尤其是那面斜对客厅的长沙发的墙上挂满了女人的照片。仔细看看,不是一个女人,是三四个年轻的女人摆着各种pose。
后来,余贞知道那些姑娘曾经住在老罗和他前妻的家中,是国际交换生,来自亚洲和欧洲。
她们中的一位就是夏娃,她的照片挂在最醒目的位置,老罗坐在沙发上可以与她天天打照面。
开始,余贞并不太介意。随着与老罗关系的加深,特别是那丫头在他们家大摇大摆地住了一个月之后,余贞越发觉得那墙上的照片碍眼。其中一张照片里,老罗的手轻搭在姑娘的肩头,姑娘小鸟依人般贴在他身上。
余贞曾经数次外出归来,都期望那墙上的照片不翼而飞,她半是有意地躲出去,好给老罗充分的时间改变这堵墙,堵心的墙。
可是,无论老罗多么思念余贞,多么希望她快快返回,余贞回来后,那墙上的照片还是第一时间永远地扑面而来。
老罗的自觉性真差。
既然你浑然不知,以睹墙为乐,就别怪我余贞不客气了,咱有话直说吧。
说是“直说”,也不好直接说出口:把照片拿下。
还得用老招数,只不过更露骨了些。
“你发现没?有些东西对一个人来说是幸福的回忆,对另一个人来说却是痛苦的印记。”
老罗假装听不懂,照样无所作为。
让老罗带着一股气,扔掉了“美好的记忆”的契机,就发生在那天晚上,余贞把精心准备的二十条塞给她,他读到半截,起身冲向那堵墙,噼哩叭啦一番折腾,老罗的“幸福记忆”全进了垃圾桶。
老罗的“happy memories”?这话未免过分了吧。只有跟那些姑娘的记忆才是美好的?我们的呢?我们在一起也有数年了吧?我们也有不少幸福的时光嘛,不值得回忆?不值得珍惜?岂有此理!
余贞心里的不满没有表现在脸上,甚至还对老罗的实际行动持赞赏的态度。挂了这么多年的照片一下子拿掉,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力量啊。
其实,从内心来讲,余贞对这些静止的照片的反感程度,远不如对老罗与夏娃之间的动态的谈话更为反感与担心。
平时,对老罗的无所作为不满,可人家真采取过激行动了,余贞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没出息啊。
她给老罗写了一封电子邮件略抒情怀:
亲爱的,我并不真的在乎形式上的东西。我唯一担心的是噩梦重演。
以前的记忆太惨痛了,令人不堪回首。
真怕有人利用你移民到这个城市这个州,再让我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啊。
那样的话,那个人又不可避免地卷入我们的家庭生活,影响我们的关系,损坏我们的婚姻。我将再一次陷入极度的痛苦之中。
有时,我想,干脆离开你吧,给你自由。单是这样想象一下,我都十分郁闷。离开你,我可以支撑物质世界,吃穿不愁,却怎样也支撑不了精神世界。离开你,我的精神会慢慢枯萎的。
我也曾试着让自己改变思维方式,宽容一些,豁达一些,可做不到啊。也许,爱情就是这么自私吧。
我可以承受一切苦难,除了爱的苦酒。
多么希望你能理解我对你的一片痴情啊。
这封邮件发到老罗的信箱里后,老罗的情绪不那么激烈了。
但是,老罗对余贞的态度并没有软化,依然淡漠,冰冷。
三个日夜,余贞悄悄抹了两次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走的痛楚似乎比留的痛楚要甚。人的本能,是选择一条痛苦相对少的路,那就只有留下了。
是的,人生最难的是作选择,做决断。
连续三天,老罗对余贞不理不睬,表情里还夹杂着一丝厌恶。余贞最受不了这种难以言说的冷暴力。
她忍着,忍着,快忍不住了。
星期四下午两点来钟,突然,她的脸书的谈话信息一闪一闪的,提示有短信。余贞打开一看,是老罗发的,很简短:
我几乎删掉了所有的朋友,只留下为数不多的几个男性友人以及家人,还有你。看看还有什么可删的。
余贞在脸书上翻看老罗的朋友名单,确实从原来的二百多名降到二十多了。那讨厌的母女俩也消失了。
怎么脸书提示是二十九位朋友,进去一数,才十七个呀?莫非,把那母女连同陪绑的数人雪藏了?
一番谷歌之后,发现脸书还算厚道,不允许人们搞这种假动作,要隐藏得全部而不是部分隐藏。
余贞没出息的那一面又露头了,尽管她被老罗和夏娃的事情快折腾散了,几年来,吃尽千般苦头,受尽万般磨难,可看到老罗来“真”的了,她又心软了。
不假思索地给了老罗这样一封短信:
亲爱的,你何必这样做呢?我不是不让你和女的谈话。只要不是和影响我们关系的人谈话就行。我只是想要幸福安宁的生活,过不受外界干扰的日子。
余贞不大确定,那洋洋洒洒的二十条小炮弹,是不是威力大得足以让老罗和夏娃的亲密关系断掉。
爱上一个人很难,而放弃一个所爱的人真是难上加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