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社北京办事处在北京饭店长期租用一个大套间,设一名主任,两三名记者,还有负责广告的人员。主任姓陈,负责行政,也采访大事,不太介入我的具体采访事务,我也大部分时间只在港澳中心。有时候去办事处,偶尔向他汇报一下和某些预委会成员的访谈,他会点评一下,某某政治上比较不成熟之类。他能力极强,在中央高层有广泛的人脉,和港澳办主任鲁平的关系,情同父子。他太太患病期间,曾乘坐中央一名领导人出访的专机到伦敦治病,这是一般人无法想象的。他基本上不和香港记者接触,但不少人知道他的神通广大而对他很感兴趣。有人还专门问我,他头上细密的卷发是不是真的。
因为他的重要性,报社领导对他十分倚重敬重。两会期间,他负责我们团队的采访任务。一天的工作完成之后,有时去京广中心吃宵夜。有一次听他谈1989年6月发生的大事,他那时负责采访,也负责轮流写社论。5月21日,即中央下达戒严令竖日,报社社论开天窗,只写“痛心疾首”四个字。一份党的喉舌报纸敢于这样,是石破天惊的。民心昭昭,而报纸的性质却摆在那儿,每天的社论该如何下笔,是焦头烂额的煎熬。他说在苦思无计之时,忽然灵光一闪,找到一个落笔点:香港群情如此激昂,是因为港人第一次意识到远在北京发生的一切,和自己是息息相关的。由这点落笔成文,成就了一篇他终生难忘的社论。
那晚宵夜后不久,发生了一件事情,也成了他另一个终生难忘。
那天我还是在北京采访。早上看报,头版不是我报道的预委会开会,而是主任的一条内容仅百来字、而红底标题特别大的新闻:邓小平在刘华清陪同下,在青岛观看海上军事演习。邓小平那时已经老病,香港新闻界”等死队“每天准备着接收死亡信息。这条新闻无非是想透露邓的健康良好,并在参与重大事务。
但江泽民震怒了,亲自下令,以”泄露国家机密“罪名抓人。公安警车包围了报社办事处,幸好他当时人在外面,接到消息,马上坐飞机远走内蒙古,在谁也不知道的地方,躲避了半年多。中央向报社追责,报社领导全体退缩,把所有责任推在他身上。他从藏身处打电话给报社一个铁哥们求助,这哥们放下电话,随即向上面通报他的行踪。后来事情渐渐冷却,他后面有实力的人也竭力为他斡旋,终于风平浪静之后,他再次露面,但报社已经心意铁定,坚决把他扫地出门。
他再次露面之后,有一晚在报社办事处单独相处时,我表达了对报社领导层的愤慨。他沉默良久,只就某一位领导说了半句话:“我以前认为他很不错。。。”
97年董建华成为香港第一任特首时,媒体都极其惊讶地发现,他以特首特别助理的身份,进入香港高官行列,这背后当然是鲁平等人的安排。之后历经董建华、曾荫权、梁振英三朝,直到林郑上任,他才离开港府。港府官员薪金,循港英旧例,高薪养廉,所以他的月薪,那时是18万。更主要的是,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职位,对新闻界来说,是绝好的信息来源渠道。报社的领导,对自己当时的短视和寡义,是否曾经后悔?
铁哥们,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