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essica在四十二岁的时候,终于不敌乳腺癌去世了。
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距离上次见她,约有一年时间。她留下一个六岁的儿子,还有比她小七岁的丈夫。年轻的生命,在世间有许多牵挂,但必须放手离去,这是人生的无常。
Jessica是我任教那个中学的外语部主任。我兼教中文和数学,在两个部门之间穿梭,心里的归属在外语部,因为同事之间相处融洽,开会和谈笑,都十分放松,这和在数学部的感受不同。共事不到一年,她查出乳腺癌,属于早期,所以大家都比较乐观。做了手术,开始化疗。化疗过程中,查出她得了一种血癌,真是所谓“祸不单行”了。但血癌倒是很快在治疗之后消失了,她继续一心一意对付乳腺癌。
化疗期间,她继续上班。我的住处和她的住处相近,离学校有四十分钟的车程。每天早上,她开车到我家,坐我的车去学校,省去开车的劳心。化疗掉光了她的头发,有一次她拿下假发,让我看她的青皮光头。她是意大利人和爱尔兰人血统,我说她没有头发的模样,透着一股清爽英气。她哈哈着有把假发带上。她很健谈,谈自己的婚姻,和家人的关系,以前做过的事情。我叫她坐着休息,说话是很耗神的。她说:“我怕你无聊,多了一个人在车里,没话说岂不是很不自在?” 她是这样的人,病中不忘为别人着想,怕麻烦了人家,所以她的脸上,任何时候都是笑容满面的。
她的丈夫在和她结婚前,是从洪都拉斯偷渡来美的非法移民,是她第二个丈夫。我见过他,身材不高,五官清俊,笑容明朗,明显比她年轻。他因非法移民的身份,没有一份固定的工作;结婚后,身份问题解决了,但因为没有学历,仍然找不到一份收入稳定的好工作。两人有了孩子,他就操持家务,照顾孩子,Jessica一个中学老师的收入,支撑一头家,在大华府地区,有点拮据。她的母亲很不赞同这桩婚事,表态不会给她任何支持,但女人一旦钟情,可以赴汤蹈火在所不计。她结婚的时候,没有邀请任何人,没有操办任何仪式,只是去了附近的世纪公园,在湖边找到一块平整的石头,两人站在石头上面,对着水面,说了结婚誓言。她那天穿了一件比较好看的衣服,算是婚纱,那块石头就是他们的结婚证人了。听起来不落俗套,不沾人间烟火;回到家里,过柴米油盐的日子,每时每刻都是烟火俗气。她生病之后,我送过几次饭菜,看她家里四壁空空,看到她脸上从不消失的笑容,颇生感慨和叹息。
她的第一段婚姻,维持了很短时间,对方也是南美移民。我笑她偏爱西裔男士,她爽快地说“是的”。她是西班牙语老师,熟知西裔文化,极爱吃tamale和 pupusa。有一次在车上讲西裔的生活习惯,风俗人情,她突然冒出一句:“你知道,西裔是猪”。我大愕然,不觉转头去看她,看到她笑意和善,语气完全不带任何贬抑,好像在说“五六岁的孩子是猫狗”一样。
那时已经到了学校停车场,两人都匆忙下车。第二天,她开始停工治疗,再没有坐我的车上班。我那年暑假后也转了学校,直到第二年听到她去世,都未再见,再没有机会询问她那句话的意思了。
谢谢来访。“到你们那儿当侦察员”,听起来在你们那儿,工作很惊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