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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那日(二十四)不强颜

(2021-04-18 04:09:35) 下一个

赵华这些年还是一个人过,他已经习惯了,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好。跟着Jack总跳槽几年之后猎头给他推荐了一个工作机会,还是老本行,不过要全面负责公司的厂务、后勤和行政,工作地点又转回到了利澜所在的工业园。现在的工业园与当年相比已经是天壤之别,宽阔的双向八车道的主干道,拔地而起的高楼,完善的配套设施,吸引了不少知名企业入驻。他当年住的出租屋早就成了拆迁改造工程的一部分,现在成了一个巨大的购物广场,周围林立的住宅楼每天给这里带来源源不断的顾客。无数本地人在这些拆迁安置中赚得盆满钵满,过上了几代人衣食无忧的生活,倒是利澜,经营发展一直平淡无奇,被几次转手之后,终于是彻底消失了。

早上八点,赵华准时带着手下的几个主管开始每日厂区和办公区的巡查,这是当年在利澜跟着Jack总养成的习惯,日常运营的这些事情只能通过一年365天对细节不放松的执着才能把问题和风险降到最低。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年轻人都是一脸紧张,赵华在公司出了名的对工作要求严格,所有的规章制度,工程标准,标准化操作流程就像印在他脑子里似的,信手拈来,脱口而出,手下人既佩服他,又无端地有点怕他。他从不大声吼谁,也不会随便批评谁,看到工作没有做到位的地方,他只会一个字一个字地把相关要求复述一遍,再给你一个必须达标的时间要求,剩下的你自己体会就好。赵华看看他们满脸的紧张模样,嘴角不着痕迹地上弯了一下,真像当年的自己啊。

赵华知道有不少同事偷偷背后议论,说他变态工作狂纯属单身狗太久只能寄情工作,他根本不在意,只是想,“年轻人,你们真是没见过对工作认真负责的人啊!”也是,自己总忍不住把现在的年轻人和初识的秦雨思做比较,钻桌底,爬高梯,没日没夜,聪明好学,不会就学,不懂就问,对工作不推脱不敷衍,跟他那么合拍的人这些年他也只是遇见过她一个而已。

他还是常常想念秦雨思,时常独自在无人知晓的黑夜里翻看脑海中关于她的点点滴滴的记忆,任由那些不愿向任何人提及的牵挂在黑暗的角落里肆意滋长。从秦雨思身边仓皇逃开之后,他不止一次地觉得自己的行为相当可笑,跟她分开得越久,越觉得能看到她,远远地守护着她比起这些年来再次完全没有她的消息幸福太多,可是等他想再找她的时候,她又已经消失不见了。不同的是这次他不急,多了很多耐心,始终相信着,在深圳哪个街头转角,她一定会再一次出现在他眼前,微笑着说:“赵工,你好!”

今天的巡查进行得算顺利,部门同事的工作还是到位的。他回到办公室,秘书林慧萍迎了上来,为难地问,“赵总,茂宇公司的黎总今天早上已经打过好几个电话找您,您看?”

“如果他再打过来,你就接进来给我吧。”赵华淡淡地说,心里却叹了口气。很多人羡慕他们这样顶着个“总”的头衔,工作中有一定决策权的人,殊不知权力越大,牵涉方方面面的利益越多,他们的决定分分钟都是砸人饭碗的事情,说每天都在钢丝绳上战战兢兢地前行实不为过。

茂宇做他们公司的供应商时间不短了,这个黎总从来没明说,不过肯定跟他们公司最高决策层那几位有关系,消息灵通得很,工作却做得非常一般。赵华不得不跟他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偶尔几个无关痛痒的小项目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他做了。最近公司准备立项要建一个万级的无尘车间,黎总又飞快的得到了消息,一直在找他了解具体需求,他都闭口不谈。对待供应商的关系赵华从来都小心谨慎,更别提这个无尘车间对整个深圳公司后面几年的生产转型事关重大,可不是什么他愿意放水的项目。

果然没多久,黎总的电话又来了,“赵总,我听说你们这个项目马上要正式立项了,你就给我老黎一个机会,你们要的资质茂宇都有,把它包给我,你就放心吧!”

赵华心里骂了一句,“放心个屁!你以为我不知道茂宇的那些资质怎么回事啊?”嘴里却打着哈哈,“黎总,你跟我们公司合作这么长时间了,对我们的流程应该很熟悉啊。且不说这个项目有没有还不确定,就是有也一定要通过采购部门招投标的正规流程,哪里是我能做主的事情!”

“赵总,咱们合作这么多年了,兄弟之间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立项不过是几个星期的事情而已,你们那个招投标流程肯定是要过的,不过你们公司采购部门哪里懂无尘车间啊,能不能符合专业技术标准那还不是你赵总一句话的事情!”

赵华并不惊讶,却还是忍不住面色一沉,果然茂宇对项目时间表的消息非常准确,项目立项的审核会是在三周以后,“黎总,你太看得起我啦,我也想在公司有这样的权力啊,那不是混得不好,没有嘛!”

两人打着太极你来我往地推了一阵,黎总挂了电话,未几,赵华手机上收到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兄弟,10%。”

赵华看着这条消息发了会呆,唉,不出意外,黎总是把他的推脱当成索取了,他从来不拿供应商的回扣,可阻止不了别人这么猜测他。这些人也真是敢下血本,单单是对他一个人就承诺10%,照这个做法,暗地里罩着茂宇的公司高层呢?公司招投标流程中牵涉到的其他人呢?茂宇自己的利润呢?七七八八之后,还能留下多少真的投入到这个项目上?他的眼前又出现了秦雨思的脸庞,满脸认真地看着他问:“你赚那种担惊受怕的钱准备给谁用啊?”是啊,为什么总有些人想的就是赚这些担惊受怕的钱,认认真真把事情做好不行吗?他放下手机,没有理会那条短信,开始忙手头其它的事情了。

下了班回到家,简单地热了点冰箱里的剩饭剩菜,糊弄了一下肚子,他打开电脑上网跟美国的同事联系,希望了解关于无尘车间的更多资料。正和同事聊着,手机响了,他接起来,“赵工,这个周六晚上利澜的老同事约着吃饭,你有时间吧?”是小肖的声音。

“好啊,我有时间。”赵华漫不经心地应了。

“就知道你会参加,你这态度绝对是所有人的楷模!你要不参加,那肯定是真的有推脱不了的事情,不像有些人,总拿有事当借口。”

“行啦,知道你做为组织者最是勤勤恳恳,忍辱负重,劳苦功高啊!这次还有谁?”赵华问。

“你,我,原来财务部经理王梅,工程部马如飞,……”

果然还是没有她,还是没有人联系得到她,也罢,大家追忆往事时偶尔提到她也会让自己很开心的,他问了周六聚餐的具体时间和地点,就准备挂电话。

“我说赵工,你那个手机能换个新款吗?好歹也是被人叫老总的人,不要虐待自己,这些事情大家现在都在微信里说了,就您,只能打电话。”

“我没钱,舍不得扔东西。”赵华懒得理他,挂了。

坐回电脑前,突然又想起今天收到的那条短信,唉,自己是不想赚那种钱,可毕竟是会挡别人财路的事情,还是要仔细计划一下才好。想得心烦,他点着一根烟,踱到窗前,夜色里无数的窗口中透出星星点点的灯光,街边的路灯照亮着归家人的路,远处宽阔马路上赶路的人们把车开得飞快,车灯远远地划出一道道闪烁的曲线。他是没多少钱,从来也没觉得自己需要很多钱,他只是恋旧。按灭烟头,拉上窗帘,他点亮客厅里所有的灯,明晃晃的灯光瞬间泻了一地,不曾放过哪一个小小的角落。默默打开音响,张国荣流畅顺滑的声线在房间里流淌起来。

“不忍远离

心里极渴望

希望留下伴着你

风继续吹

不忍远离

心里亦有泪,不愿流泪望着你

……”

她那时候爱极了张国荣的歌,他买哥哥的CD送给她,窝在他怀里的她会把随身听的耳机分给他一个,两个人听着同一首歌看着各自的书,有她陪伴在身边的那些夜,时间过得飞快。好多好多的事情,有她在的时候,好像都不曾那么为难。

“丫头,你在哪里?现在在做什么?”他斜靠在沙发上,伸出手去够茶几上的烟盒,抽出一根点着,眼神随着燃烧的烟头明明灭灭,枉是一室灿烂灯光,寂寞如常慢慢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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