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碎京城 - CBD的工作午餐

梦碎京城 - CBD的工作午餐

 

一

期盼多年，终于有机会调回国内，虽非京城，又是远在千里外的南京，不过好歹也带个京字，历史上也当过八回都城，就满足罢。任期结束，正待打道还府、回德州乡下之际，阴差阳错，北京办公室打来电话，驻京新项目部门负责人斯蒂夫准备离休，临走前向MD推荐不才。以前外派中东时与斯君相识，二次海湾战争前夕，伊拉克导弹打到科商业区海岸，公司不顾合作方反对，将驻科人员撤离，所以也算半个战友(高攀了)。中国人讲因果知恩图报，老美认(仼)人为(唯)贤，不行你也行。于是等到了自南京登和谐号进京的一天，已阔别京城25载。忆起中山先生当年受邀离宁北上，顿生衣绵还乡之幽情。

 

刚到北京时，早上从顺义CⅤD走机场高速-三环进城，在雾霾中将写着CBD的大牌子读成GDP，琢磨了许久，才被本地同事纠正是京城无人不晓的"中央商务区"，出国多年居然不知何为CBD，实在孤陋寡闻。中文翻译，将B译为商务而非商业，一字之差，其实大有讲究。业，店者;  务，公司是也。说起中央商务区，倒有点北美都市"当躺儿"的味道，只不过故宫天安门前门才是北京传统中心区，严格讲，CBD已在城外。

 

中央商务区南起建国门外大街(长安街)，北临朝阳门外大街，西接使馆区秀水街，东靠三环紧挨央视"大裤衩"，百余座高楼拔地而起，云集无数国际国内知名公司。中心区內高楼耸立，国贸三期330米封顶雄视西山，"中国尊"528米后来居上；地下1、6、10、14号地铁纵横交错，路面数十路公交川流不息，每天有六、七十万白领涌入。这块入驻万家外企的地面7平方公里、不到北京千分之一，与全球五大CBD纽约曼哈顿、伦敦金融城、巴黎拉德芳斯、日本新宿、香港中环齐名。

 

二

初来乍到，发现CBD中心区街面没有几家餐馆，楼内公司也鲜有自设食堂，很好奇这几十万人如何解决中午就餐问题。很快有同事带着熟悉环境，原来国贸及周边大厦二楼和地下层以天桥扶梯通道相连，直通地铁商城和饭店，构成一个立体网络，里面到处都是餐馆。出了办公楼，更有成千的饭馆隐藏在百步之遥光华里小区的楼巷中。

 

中央商务区70万白领的工作午餐大饼，竞争激烈，寸士必争。白领们每天早来晚归，路上长时间堵车，午餐绝对是个大事情。区内同样的餐食，味道差不了太多，价格却随地段、楼内外、楼层高低而定，从五星自助到街边摊棚应有尽有，即使不眼花缭乱，也让人目不暇接。

 

离京多年，工作调动十多次，天南地北五洲四海，办公室午餐大多自带，千篇一律的三明治，早已吃得味如嚼蜡舌蕾退化，偶尔换换花样，也不过是白 "起司"换黄的、长面包改圆的、或涂层"开叉不"什么的，还时不时自灌鸡汤，谓简约清淡有益健康。

 

开始时约着与同事外出就餐，北京员工大都只愿呆在楼里。格调虽然高雅、阳春也算白雪，美中不足，总感觉食不果腹。与老美同事在楼外试过几次中餐，末了儿个个感叹生个美国胃，慢慢回归汉堡和三明治，只落得孤家寡人成天往国贸傍的巷子里钻，那乐趣不是他们能体会到的。

 

不多几家临街中西餐厅，中午人多时也就七、八人排队。70块底价可以吃到做工精致的三明治和鲜榨，沙拉饰几枚西洋菜，身价倍增，边望着街上川流而过的西装白领。若不是为了"办公室社交"或讨论问题，大概没有太多人会常来。

 

跨过楼间天桥，对面大厦二楼有间日式餐厅，是北京同事上选。底价55块，可以来碗日式面条，铺块牛肉加半个鸡旦。餐厅格调高雅，环境别致、灯光柔和、桌椅时尚、餐具精美、音乐靡靡，唯面条太少。中午吃四分半饱是件很折磨人的事，试想返回办公室途中，路过各式餐厅，看见众食客大块朵颐，回想那带点酱油味的日式面条，还不如上海阳春面里多少撒点葱花，顿感五味杂陈，连进秦城的心都有啦。

 

如果坐电梯直下地下层，国贸编号职工食堂最实惠。到了中午，一位难求，至少排队15分钟。自取小碟，三菜两主食一汤25块，一托盘七八样，看着都让人心满意足。几十种菜式每天不重样，某一天还居然发现不登大雅之堂的蒸懒龙，25年不见，泪眼相逢!  派驻中东时，合作方每天中午发餐盒一个，无非是阿拉伯式三明治外加俩印度炸咖喱三角。一模一样的内容居然吃了四年。按道理讲，人家免费供应不该埋怨，但你那几个印度厨师，就不能发挥点想像力，四年1460天如一日的炸咖喱角，得有多少耐力才能坚持下来? 弄得现在一提油炸和咖喱，脑海里印度咖喱角的四面棱形体轮廓就开始翻滚。

 

出国贸往北走，不过半里就是世贸天阶美食街。印象深的，有家门脸气派二层快餐小笼包子铺。包子馅二十种，粥也不下十类。在国外待久了，工作日中午能吃到小笼汤包，令人唧唧称奇。

 

国贸大厦一期对面金桐东路临街和后面光华里的矮楼巷中，密密麻麻糜集着几百家小饭馆，临街居民楼，不少每层都打通成贯穿的大食堂，大的有几百个座位。从拉面饺子炒菜火锅烤鸭，到八大菜系新疆大盘鸡东北熬菜广西过桥米线，排满几十个街巷。街口一个炒菜馆占尽地利，不少白领结群而来，点一桌菜，高谈阔论。一个人来时，炒菜20块起价，一大盘酱爆笋丝肉丝搭两碗米饭下肚，绝对北京老字号味道，感叹生活原来也可以这么美好。

 

以前回德州休市，中午与同事到市中心办公楼区地下通道午餐，几十座大楼相连四通八达，让人赞叹不已。看了北京CBD的地下世界，却恍如隔世。CBD楼群地下城，以时光隧道阳光天井自动扶梯相接，连通地铁街口公司大楼饭店和国贸商城(国内直译"猫耳")，集中京城书店珍所时尚商铺，中西餐馆云集，也是夏天白领午休间的步道。

 

那几年北京盛行黄焖鸡，餐馆小摊，都以黄焖鸡做招牌。光华里居民楼街边，有居民摆几个小桌，放几十个沙锅，再支个煤气灶，价格18块，配一小碗米饭，就加入分食CBD午餐大饼的行列。一时犯糊涂试过一次，立马儿就后悔起来。沙埚本来就小，里面一半姜块鸡骨头，肉找不到完整几块，得拿起骨头转着圈啃。感觉黄焖鸡是大家碧玉小家闺秀特供。一是费劲啃半天，没感觉嘴里捞到什么; 再者一个北京大汉，桌上放个小砂锅，手里拈块鸡骨头啃，也不成体统。以后再遇见黄焖鸡，索性绕道避行，眼不见心不烦 。

 

北京的餐饮外卖市场发展火爆，平时走在街上，不时有人往手里发送外卖菜单。办公室同事经常几人合伙网订，外卖小伙电动车架保温箱风驰电掣送到楼下，时间分秒必争，过时客人没下来取餐，就码放整齐摆在街边一长溜，成为中午时段CBD一景。

 

国贸商城里有个遛冰场，傍边有家"赛百味"(Subway，这是谁的神译? 勾起以前天天三明治的心酸，明明只有一个味道嘛)，外卖堂吃，加热三明治15块半尺，加瓶零度可乐就是一餐。20平米小店，门内门外摆十来个座位，可以边吃边观赏音乐遛冰，是老美同事最爱，时不时约着来午餐。唉，好不容易脱离三明治苦海，如今回到京城"后母汤"，又要受二茬罪，脸上还得故作惊喜状: 好久没去了，"why not?"

 

如果肯多走几步，光华里旧楼群里隐藏着诸多特色餐厅，其中金桐东路边的拉面馆最富人气。厨房大窗连着餐厅，八、九个新疆维族大汉揉面擀面拉面切肉熬汤撒香菜浇汤泼辣油，一气呵成。15块一大碗，热气腾腾，牛肉还不少。加三、五块可选一碟小菜，卤蛋、泡菜、花生、酱牛筋丰俭由人。不到中午，店里早已人满为患。这家店来过无数次，感情人家不光卖切糕，也有真才实料，把兰州拉面做得有声有色。

 

夏天巷子里也有面摊，大棚底下，十块钱一海碗，十来盆凉热菜，自己加料，或炸酱或打卤。来自附近在建"中国尊"的工友不少，因为碗大，能保证吃饱。边聊天边剥蒜，还有热面汤伺候。不知老板如何管控成本，原来面条是现煮，先打发食客喝汤剥蒜，那一大桶鸡蛋木须肉片打卤，边上放个小牌子，"小心卤咸"。

 

曾经信步走过长安街，随着人群来到一里外永安里还未拆除的简易楼里，发现这里午餐时间也异常热闹。除了挤满楼间的大小餐馆，居民楼里大妈中午也来分一杯羹，揣出大盆饭菜，带一摞碗，支几个马扎，临时饭摊就开张了，七块钱一份盖浇饭，为了抢生意低价无底线。大妈控制成本到位，白菜切到根，菜帮子也不舍得多仍一片，碗上套层薄膜连洗都免了。

 

再不济，可以在国贸边上小巷里5元买一套百吃不厌的天津煎饼，裏进排叉鸡旦、撒把榨菜香菜、涂上面酱辣酱，味道还真不错，隔壁摊上再来个烤红薯，藏在报纸里，拎回国贸三期办公室关门谢客。

……

 

三

转眼两年，业界风起云涌，雷暴骤降。产品价格狂跌，公司被迫止血重组，全球裁员壮士断腕。第一刀自然砍向新项目，部门裁撤，员工解散，外派遣返，元旦也不通融，限年夜离境，签证取消工作许可做废。良心发现，这才开始同情起在美老墨的遭遇。走前受令先解雇部门员工，一个个被叫到会议室，由人事宣布，员工眼巴巴希望能说点什么，又能说什么呢？鄙人铺盖也已卷了一多半。人事几位仙姑备好板凳，准备一睹外派二毛子窘态，真乃煮豆燃萁，相煎何急。危机时刻，总有冥冥神助，太平洋区和东南亚部门主管挺身而出，帮忙调往其它地区，采用低就高出策略，以保取胜所有竞争者。茫茫岁月，前同事纷纷高升，美国总部重组选人部门自然也有几位，多年前中午一起吃过三明治，也还认得出撇人姓名中式拼法，刀下留人、发配西非、以观后效。北京诸君，同窗两载，含泪惜别啦。以后各自保重，充军一别，后会无期，应了人生得意不能忘形的智者名言。

 

正是，暴雨欲来狂风起，一枕黄粱京梦碎，待奴家收拾细软重振作，定有一天要把那北京家儿回。(远景黑云遮日、风雨欲来、电闪雷鸣。瞬时灯光起，锣鼓齐鸣，人物亮相，紧握长伞，挎包裹随鼓点碎步急下。大幕落)。

 

- 剧终 -

 

 

附录一  编审意见

主编审: 胡编糊涂，你人物错乱不辨雌雄。

胡编剧: 不好意思，昨晚熬夜睡晚了，抄错台词，这就改成 "待洒家收拾袈裟重整山河，定有一天要把那京城南叫花寺儿还"。(远景乌云蔽日、狂风初起、雷鸣电闪。霎时灯光起，锣鼓齐鸣，人物亮相，紧握禅杖，持饭盒随锣声大步缓下。大幕落。掌声四起，口哨吆喝声不绝于耳。)

主编审: 更不像话了，你一京城建国门外八王坟疯僧，口气也忒大了，京畿王公贵胄云集，论得上你来重整山河？真不把自已当外人! 还什么禅杖，明明是把锄头! 先把庙后那二分三厘儿萝卜地整好再说。

 

附录二  流放地西非

自发配充军西(非)域罗安城，万念俱灰意志消沉度日如年，中午自带三明治，边吃边怀念CBD的工作午餐。月有阴晴圆缺，餐有好赖丰俭，此事古难全。远看王安石变法三起三落，近有波拿巴流放蛰居地中海厄尔巴屿再起东山，当代邓公包产到户白猫黑猫摸石过河三落三起，俱往矣。振作起来，闲时云游四方以慰乡愁(附南部非洲历游记: 文学城版)，学勾践卧薪(天天中午三明治够苦了，尝胆就免了吧)苏秦刺股孙敬悬梁，且待机伏枥韬光养晦，总有那卷土重来还京之日。

[萍踪新语]

回复 '严惠姗' 的评论 : 又回到每天三明治的日子，怀念CBD。多谢喜欢！

[严惠姗]

写得好有趣。真遗憾没能在北京CBD工作几年。

[萍踪新语]

回复 'NewMan2020' 的评论 : 谢谢NewMan2020鼓励!

[NewMan2020]

谢谢好文！

[萍踪新语]

回复 'ibelieu' 的评论 : 老乡好！感谢评论。往事很美好，梦断京城没关系，总还可以梦还京城嘛。谢谢分享您的经历，有很多相似之处。

[ibelieu]

来自北京，又是吃货，信步进来了，看得馋涎欲滴。从吃货的角度看，倒觉得你得算梦圆京城。顺便拜读了“参加国宴”，有趣！ 咱也在大会堂蹭过两回饭，第二次是借了78年北京国际男子篮球邀请赛的光，其中情形和你讲的大同小异。看到“国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很亲切。朋友的老爹是局长，跟着局长去了一次大会堂的国庆舞会。那时会跳舞的不多，记得一个天使脸蛋魔鬼身材的女人在大厅一隅翩翩独舞。咱只有旁观的份。好在有各种得奖游戏，参加的摩肩接踵。局长有很多所谓内部电影票，咱也跟着沾光。咱那朋友现住DC,咱得给推荐一下“参加国宴”，让人家也思甜一番。谢谢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