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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居里 2、去湘西

(2020-12-01 12:37:48) 下一个

2、去湘西

一年后,居里从下放的地方回城来找我,说她与我姐下放在同一个县,不同的公社。我姐自从去了湘西,一直没有回来过,倒是每个月都会给我写信。信中提到山区生活非常艰苦,她所在的村子里都是苗族和侗族,山里水冷,每年只能种一季稻,交了公粮,剩下的根本吃不到第二年,一年里倒有半年是饿着肚子的。没有粮食,社员和知青们养的猪瘦的像狗,鸡们精练得像鸟,成天在树上盘桓。我早就在琢磨着要给姐姐送点给养去,现在居里回来了,答应带我去她的公社,据说从那里翻过山就是姐姐的公社了。

那时省城的居民什么都是凭票供应,每人每月2两菜油,半斤肉,人就是不吃不喝一年也攒不下多少,何况那时我正是长身体的年龄,配给的那点油和肉早早就被我吃得精光。而姐姐他们最缺的就是油和肉,怎么办呢?在菜市场里转了几天后,我发现了一个秘密:腊肉不凭票供应。但是像我这样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是买不到免票腊肉的,只能买腊猪头。管他呢,猪头肉也算肉不是?于是我买了几个腊猪头。再找在生物制药厂的同学妈妈弄到一些牛油,将牛油热融化了,倒在脸盆里,待牛油在室温下变硬了,哐嘡一声倒出来,硬得都能将地上砸出个坑来。这样的牛油用报纸包起来,就可以搬来搬去了。收拾停当,一根扁担,一头挂着腊猪头,另一端挑着硬邦邦的牛油,沉甸甸的少说也有几十斤。

从省城到姐姐和居里下放的县城,要翻过险峻的雪峰山,路上要花整整三天时间。我们一行三人,除了我和居里之外还有一位比我大一岁来自篱笆房的发小,她姐姐也是我哥一中的同学,和居里下放在同一个公社。为了省几块钱路费,我们一路尽量找便车。从省城出发时,我在长途汽车运输公司修车的堂兄给我们找了一辆往湘西运货的卡车。但是到了雪峰山下,那辆货车要继续西行,而我们要翻山南下。货车司机将我们放在卡车中转站,我们便一辆一辆车的问:“去靖县吗?”最后终于找到一辆货车要去县里拉松油,约好了明天早上6点来这里上车出发。找好车后,又在街上找了一家客栈,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明天继续上路了。

夜深了,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听着旁边床上居里发出的轻微鼾声,我却久久不能入睡,也不知道怎么了,身上说不出的难受。辗转半宿,实在忍不住了,爬起来用手电筒查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掀开薄薄的床垫,下面爬满了一窝窝骇人的臭虫!我轻轻的放好床垫,唯恐惊醒了它们,然后坐在床中央,紧紧的抱着双膝,尽量将自己的身体缩成最小的一团,一厢情愿的希望这样臭虫就会少咬我几口。朦胧中,我将头靠在膝盖上,渐渐坠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清早,我们就坐着松油车出发了。这是一辆老式的解放牌卡车,车头连司机在内勉强可以坐3个人,那么我们3人就必须有一人坐后面没有车棚的货仓里与空松油桶为伍。居里作为大姐当仁不让先去坐货仓,我和发小坐前面。松油车司机是个30多岁的中年汉子,沉默寡言,脸上胡子拉碴,看不太清面容。车开出去不多久,司机将身子斜过来,貌似要到车右边拿什么东西,不知咋的,那只手却落到了发小微微凸起的胸膛上,发小轻轻的叫了一声,坐在旁边的我感觉到她整个身子突然变僵硬了,两眼直视前方,一动也不动。我转脸朝司机看去,却见他不露声色的将手收了回去。几分钟后,发小说她晕车,要坐到后面货仓里去,司机仓里就剩下我一个乘客……

最后,我们3人都坐到了货仓顶上。此时卡车正行驶在雪峰山的盘山公路上,货仓里堆满了松油桶,我们只能坐在油桶上。随着车身的剧烈晃动,油桶也来回滚动着,我们三人紧紧的拉着手,尽量挤在一起,靠边的两人则想方设法抓住车厢的木板。一个急转弯时我们几乎一起被甩出去,就在那一霎那,我看到了悬崖下坠落的一辆汽车残骸。这几个小时的车程,就如一场生死攸关的噩梦,在后来的日子里常常将我吓醒。

好不容易到了县城,公路也就到此为止,去居里的公社还要走二十多里的山路。当年的我,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娇娇女,这几十斤的扁担不一会就压得我肩膀通红,痛得哇哇乱叫。居里二话不说,将我的担子加到她肩上,顶着大太阳,走了几个小时,终于到达居里的公社。在居里公社盘桓几天后,我和发小继续前行经县城去我姐的公社。从县城到我姐队上要走40多里的山路,翻过老鸦界和城墙界2座山。

我姐和居里下放的靖县处在湖南的西南角,与贵州、广西两省交界,在湘西也属于边缘地带。在这里往往两三座千米大山就夹带了一条甚至数条或平缓或深幽的山冲,山冲中蜿蜒着涓涓溪流,及至较大的山谷平地上,就汇集成了清幽温婉的河,滋润着冲里的田地,滋养起山边的村寨。当年省城的知识青年下放到这里算是来到边远之地,是一个完全不同于湘江河岸以及洞庭湖畔的闭塞之地。 

在省际公路还没贯通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这里山高林密,许多人从没去过县城,也不曾见识过汽车、火车等现代交通工具,在那些更偏远些的村寨,基本上都是较为原始的农耕生活。但是这里有木材,青石作基,原木结梁,木板拼装,青瓦挑檐,四空三进二层的小木楼是这里的亮色。如果是大户人家,或是队上的活动大屋,二层外还挑出一圈走廊,被称为“跑马楼”,成为湘西南村寨的独特风景。又因为山区地广山隔,村民们往往是团聚在一起,依山傍水,或在山坳里,或在山根脚,木楼依山就势,层层叠叠,形成一个个团寨。

省城的知青们下放到队上时,是有一笔政府的安家费的,很多队上就利用这批款项,新建了仓房和牛屋,顺带隔出几间房,或干脆在牛屋或仓房的的楼上为青年们安上家。我姐和同队的其他4个知青就都是被安置在队上新建的仓房内。这样的小木屋很温暖,也很干燥。只是这里的木床显得很奇怪,没有两头的栏杆,更没有床头的沙发靠背,它就是一个有着四只脚的长方形大木框,木框内垫上稻草,铺上毯子,人睡进去,就像睡在一个大木箱子里,姐姐说,好久她都没适应这里的床,总觉得怪怪的。

在队上我们也吃了几顿饭,知青们所在的队,队上都为他们砌了柴火灶,听说那是专门请来邵阳师傅砌的。这里的人不用灶,每家每户只用火塘屋。我们跟着姐姐们去了他们的火塘屋,火塘屋都在一楼的偏厢房,屋里大约有个土垒的,用石板或原木围起来的四方台,台中有个坑,坑上架着铁三角立架,立架上总是座着一个黑黑的鼎锅,锅里烧着的是热水,吃饭时三角架上换上菜锅,一个一个菜从此出笼。火塘屋当然是烧的柴火了,而且是没砍断的整条的干树枝,粗粗细细的干树枝一段一段地燃烧,又一段段地被推向红红的火塘,火塘屋的火就是那么热烈地长久地燃烧着,围坐在火塘四周的人就在这闪烁的红火中吃饭,聊天,切猪草,纳鞋底,包括小把戏们做作业。姐姐他们很喜欢去社员家的火塘屋坐一坐,我也喜欢火塘屋的温暖气氛,虽然火塘屋常常是烟熏火燎。不过,老乡们在火塘内烤的红薯,烧的糍粑可是很好吃哦。

这时候,我从省城背来的硬邦邦的牛油就成了人见人爱的好东西。用来炒饭,炒菜,香喷喷的。唯一不如人意的是,吃完之后,牛油冻在每个人的嘴唇上,白花花的,甚是奇怪。

再过了一年,居里从湘西的山里转到广东她父母老家去插队了,从此我便与她失去了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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