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了（四）可敬的老侦察兵

下面是一位朋友讲的一件旧事，为叙述方便，用第一人称纪录。

许多年前在病房做住院医生时，曾接手过一位刚退休的老年病人，住在9号床位，被简称为”9 床“。据前一位主管他的医生介绍：9床因为在常规体检时发现肺部有一占位性病变，怀疑肺癌，需住院进一步确诊。入院前，病人家属在和接诊医生谈话时提出要求，说老人刚刚退休，家人跟他说的是入院检查肺功能，希望医生先不要说怀疑癌症，就是确诊了也先别告诉他，怕他接受不了。前主管大夫说，因为以前血液病房曾经发生过患者偷看自己化验报告得知白血病后，当夜跳楼自杀的悲剧，经过请示上级大夫，暂时同意家属意见。所以9 床的体检材料被锁在医生办公桌里，而放在护士站公共区域的病历夹中，并没有出现”肺癌“的字眼。在接管9床后，我又问了一遍病史，按常规问到个人史的时候，了解到9 床病人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他还特别强调当年自己当的是侦察兵，很厉害的，说了两遍，满满的自豪感。

9床的肺部CT检查约在星期一，那天我正好上夜班。晚上8点多钟，我在写病历， 9床敲门进来了。他坐下后，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他知道自己被怀疑是肺癌，叫我们别再瞒他了。我吓了一跳，心想糟糕，这下瞒不住了，连忙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有些得意地笑：“你忘了我是侦察兵出身的吗？是我”侦察出“来的。”原来，在当时那个年代，为了减少对病人的刺激，在病人可以看见的申请表上，医生们有时用符号Ca代替“癌“字。所以在他的CT检查申请单上，写的是”肺Ca？“ 。他不明白这个Ca 是什么，在CT检查室外等候时，他有意和前后两个病人聊天，发现大家的申请单上写的都有Ca，感到奇怪。其中一位住院时间长的病友告诉他，Ca 就是代表癌，这下9床病人明白他为什么住院了。我想瞒不住倒也好了，索性就试着一步步把各种可能性谈开，告诉了他。他反而叫我不要担心，说是一旦侦察清楚病情，不管歼灭战还是持久战，一定好好配合。

CT检查结果不出所料，高度怀疑肺癌。我们请了市里最好的肿瘤医院会诊，将9床转到他们医院去了。

后来，听9床儿子传过话来，说他父亲的手术非常成功，大家都很高兴。以后就没有了消息。

直到有一天，大概是在七，八年之后，曾经的9 床病人，那位当年打破我们”消息封锁“的老侦察兵，带着他的小孙子兴高采烈地来医院做年度体检，顺便找到病房里来看看我们。望着依然挺胸直背的老人和生龙活虎的小孙孙二人，真是感觉生活太美好了！

我还记得侦察兵老头儿当年说的话：一旦侦察清楚病情，不管歼灭战还是持久战，一定好好配合。面对疾病，老头儿这种开朗豁达的心情和配和的态度，真的是科学施救的基础。

厉害了，可敬的老侦察兵！

（这里面的人和事已经改头换面，请不要对号入座。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