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突和试探中,领受从天而来的双重呼召
/徐志秋(93级法律系)
我出生于20世纪70年代初期,幼年的记忆中满是文革的痕迹,“上帝”对我而言是一个陌生、遥远而又略带禁忌的概念。在我们的教科书中,与“上帝”这一概念相连的,不是正义与慈爱,而是荒谬与愚昧。我至今还记得中学《人类社会发展简史》课本上的一张插图,把“上帝”描绘为一个正在作坊里抟泥作人、头上长角的怪物。
我的家庭背景也与基督信仰相隔甚远。父母都是保守的中国农民,接受传统民间信仰,即便在文革那样的年代,他们仍然冒着被人告发的危险偷偷地祭祀祖先。和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他们殷切盼望儿女长大成才。为了帮助我学习英文,他们省吃俭用,给我买了一台中短波收音机。
正是这台收音机,藉着空中的电波给我带来了天国的福音。
天降纶音
大约是1987年秋天的一个晚上,我在短波频道寻找英语节目,不期然碰到了一个福音电台。我很惊讶,“科学昌明”的时代,竟有人利用收音机这一科技产物来宣讲天国与上帝!其实,那时,全能的上帝己经开始在我心里动工。每当夜深人静,我离开书桌,步入阳台,沉沉的黑夜与满天的星斗,不禁激起我心灵深处的敬畏与赞叹。我总觉得茫茫夜空下有一双明澈的眼睛,慈样地透视我的身心。我不由屏气凝神,开始思索生命的意义和人生的方向。
渐渐地,我尝试着仔细收听福音电台的节目。当时我想,倘若不知道某种信仰的内涵就盲目加以反对,并不是理性的作法。
我初闻福音约在17岁的时候,那时年少气盛,播音员每讲一句,我内心可以涌出十句来反驳。可是,一段时间以后,神的话语逐渐在我心灵的土壤上扎根,一股莫大的能力与安慰在内心弥漫。古人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原来宇宙间真有一双时刻鉴察的上帝之眼。我往哪里去,可以躲避这位无所不在的神?我感觉内心的隐秘和过去所有的心思意念完全曝露在这强光之下。
有天晚上,环球广播电台播出一个节目《抉择时间》,葛培理牧师以庄严激昂的语调,邀请凡愿意接受主耶稣作个人救主的人随他一起祷告。我不由得闭上眼睛,跪在收音机旁边,跟着牧师一起祷告,邀请耶稣进到我心里来作我生命的主宰。
从此以后,收听福音电台成了我的一种享受。每天下午放学回家,无论功课有多么忙,我总是先戴上耳机,打开无线电,一边听福音节目,一边做作业。每当听到触动心弦的地方,我就记录下来,渐渐积累了许多灵修笔记。每天清晨一起床,我默念和背诵这些警句格言,然后在上学的路上反复思考咀嚼。上帝的话语在我里面何等甘甜!
从此以后,我的生命和生活便与这位救主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在圣灵的光照下,我渐渐认识到自己的渺小与罪污,也逐渐认识到救主的伟大。刚开始时,我是坐着祷告,渐渐觉得像我这样的罪人怎能在全能者面前坐着与祂说话呢?于是我就站起来祷告;过了一个阶段,我觉得站着不足以表达对上帝的敬意,但又不愿完全跪下,所以就单腿下跪;又过了一个阶段,我觉得单腿下跪亦不足以表达对上帝的敬意,就开始完全降服,双膝下跪在上帝面前祷告。
后来我认识上帝更深,觉得自己那么渺小,即使五体投地伏在上帝面前也都是仰赖上帝的恩典和怜恤。在刚信主的时日里,我身边找不到任何一位弟兄姐妹,也没有《圣经》可以阅读。属灵生命就像旷野中的一朵小花,靠着空中的电波,领受从上面来的供应;天降纶音,滋养着刚刚发芽的幼小生命。
亲情的冲突
主耶稣在登山宝训中说过:“人点灯,不是放在斗底下,是放在灯台上,就照亮一家的人。”(《马太福音》5:15)最先觉察我内在变化的是我的家人,生命的最初试炼也从他们而来。触发这场试炼的,是一枚小小的十字架。
那天,我从街头小摊上买了一枚小十字架挂在胸前。母亲看见后惊奇地询问我为什么对十字架感兴趣,莫非是信了基督教?我向她承认自己已经信主。剎那间,一向柔和慈爱的母亲变得前所未有得严厉。她告诫我说,我们那个地方是片佛地,如果家中有人信耶稣,其他家人就都会失去神明护佑而遭灾殃;如果我坚持信仰,他们就不能认我这个儿子了。
亲情和信仰起了冲突,令我左右为难。我从小敬重父母,从不敢做违逆他们心意的事情,可如今该怎么办呢?这时,《圣经》上的话语突然在我耳畔回荡:“顺从神,不顺从人是应当的”(《使徒行传》5:29),“有落在土浅石头地上的,土既不深,发苗最快,日头出来一晒,因为没有根,就枯干了”(《马太福音》13:5-6)。我心灵的土壤,到底是土浅石头地还是好土地?就要看这株生命的幼苗是否经得住这次风吹日晒了。我向父母和兄长们解释,福音只会带来恩典,不会带来灾祸。在家人的催问之下,我除了承认自己的信仰之外一言不发。
感谢神的恩典和怜悯,家人渐渐接纳我成为基督徒这一事实。不仅如此,我二哥还特别有兴趣,希望我告诉他更多关于耶稣基督的事。我就传福音给他,他和他一家就都信了主(我二哥比我大八岁,那时他己结婚成家)。我们几个成为村里最早的基督徒。
大学毕业的那年暑假,我父亲病重去世。家父幼年丧母,十来岁就辍学耕田,一生辛苦操劳。晚年生活稍有好转,不幸患乳腺癌,发现时已经转移,未到60岁就离我们而去,令我们异常伤痛!唯一可以安慰的是,在他老人家过世前的两个月,我正好放假在家,得以陪伴左右,尽了一点孝心。看到他被病痛折磨得日渐消瘦,我不停地为他祷告,甚愿替父亲承受这份痛苦。我是基督徒,不惧怕死亡,知道离世与主同在是好得无比的。而父亲尚未信主,除了承受病痛的折磨之外,还要面对死亡的恐惧。虽然家父后来让我为他按手祷告,我却无法确认他最终是否清楚得救。
在家父的丧礼上,我和二哥一家因信仰遭到亲友排斥。信仰冲突在丧礼上表现得最淋漓透彻。面对许多亲友、邻居,我们被彻底地孤立起来。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指责我们不孝。甚至有些亲友威胁要和我们划清界线,断绝关系。主的话语成为我们唯一的安慰:“人到我这里来,若不爱我胜过爱自己的父母、妻子、儿女、弟兄、姐妹和自己的性命,就不能作我的门徒。”(《路加福音》14:26)这些话语真切地发生在我们身上。神先爱了我们,用祂的恩典支撑着我们。我们的主并非不晓得我们的软弱和处境,祂也曾经被人弃绝。祂的恩典够我们用!经历这一次风雨,所有认识我们的人都知道我们是基督徒。我们虽然软弱,但神坚立我们,成为旌旗,为要传扬祂的名。
名利的试探
我1989年参加高考,从苏南农村考入中国人民大学。
大二那年夏天,我在北京的一间三自教会准备受洗。照理来说,信主多年,受洗是顺理成章的事,但我的内心仍然有些犹豫。我当时觉得,受洗之前,我和主的关系就像一般朋友;受冼之后,我和主的关系就如臂上的戳记、心灵的印记,主的爱将会伴随我的整个人生;可是以后填写档案,在“信仰”一栏必须清楚标注,这在无神论主导的社会环境下,无疑会给前途蒙上一层阴影。因此在决定受洗的那一刻,内心不无挣扎。
从我所住的地方到教会,骑自行车大约需要一个小时。一路上我不停地问自己,是否有必要动真格地去受洗?不受洗不也可以当基督徒吗?为什么要给自己将来的事业和前途设置障碍?如果我不受洗,将来前途光明,有所作为,岂不更能荣耀主的名吗?我为自己编织千百种理由,每一次红灯停车都会踟蹰犹豫。上帝不愿意我们仓促草率地顺从祂,祂让我们深思熟虑,直等到我们自己情愿,成为活祭,甘心乐意献上自己。我觉得自己如同那个少年财主,抓着这个世界不肯放手。但我怎能拒绝圣灵的引导、违背良心的声音?倘若失丧良心、违逆圣灵,即使前程远大、赚取整个世界,又于我何益呢?
洗礼是在官方教会举行的,所有受洗的人都登记在案,不少弟兄姐妹因此受到压力,有的被开除党籍,有的被借故开除公职、学籍。而我自己,在毕业找工作时也四处碰壁。但谁能说这不是上帝的旨意呢?祂关了其它的门,只留下一条窄路,让我们在祷告与信靠中更加明白祂在我们身上所定的旨意。信靠上帝的人也许不会有太多的道路可供选择,但也绝不会走投无路。我们有可能因信仰失去整个世界,但我们将会因创造世界的主的救赎而拥有新生命。
蒙福的路
人大本科毕业之后,我考入北大法学院攻读硕士。读硕士期间,我在北京的守望教会聚会。金天明牧师单纯而又火热,他大学刚一毕业,就毅然投入全职事奉,成为我们这批学生信徒的榜样。牧师夫妇待我们这些学生非常好。每次去聚会,就好像回到家一样。他们会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招待我们,让我们这些食量很大的学生吃饱。其实他们当时的生活也很艰难,有时我们吃的是他家里最后一包挂面、最后一袋土豆。他们的爱心,滋养了我们的属灵生命;他们的榜样,让我们看到全心奉献、服事主,是走得通的,而且是一条蒙福、喜乐的道路。
在1994年的一个主日早晨,我走上讲台,分享自己从主所领受的呼召。我愿意把自己的一生交在主的手中,让主来安排我前面的道路。从此,我不再为自己谋划筹算,乃愿倾毕生精力、时间,荣耀主的名,传扬主的福音,建造主的教会。
现在回想起来,我所领受的是牧会和神学教育的双重呼召。回顾以往,这正是上帝一路引领所留下的生命轨迹。
北大硕士毕业那年,我遇到了赵天恩牧师。赵牧师是个有异象的人。他游离在学者和牧者之间,既能在大学讲堂上开讲座,也能融入农村去培训家庭教会的传道人。赵牧师有一个梦想,就是在神州大地上开设福音派神学院,既培养基督徒学者,又为教会培养牧者。赵牧师把我作为未来的师资力量来培养,介绍我去他自己曾经就读的威斯敏斯特神学院,接受严格的神学训练。
在威斯敏斯特神学院求学期间,我受到了生平最密集的强化训练,那是痛苦挣扎的一段时间,也是奠定根基、搭起框架的时期。神学院留给我的最深印象,倒不是近乎受虐的强化训练,而是神学院老师对学生的生命模塑,印象尤其深刻的是一位叫哈维·康(Harvey M.Conn)的老教授,他在韩国宣教多年,精通韩文,他的韩文名字是简河培。我遇到他时,他已是暮年时分,他讲授教会论、宣教学及本色处境神学。我那时刚进神学院,英文不好,对他的讲课一知半解。但从他身上看到神仆人的风采,他能毫不费力地与学生沟通,即使和我这种当时几乎用英文说不全句子的人沟通,也毫不费力。神学院教授的工资其实不高,但他请我们外国学生吃饭,专注倾听我们的信仰见证。他内心充满喜乐,时常纵声开怀大笑,即便后来身患绝症,饱受化疗折磨,依然如是。
威斯敏斯特神学院道学硕士毕业之后,我又前往波士顿大学攻读神学博士学位。求学期间,在麻州中部的吾思德(Worcester)华人教会担任牧职约13年。2014年我博士毕业后,来到南卡的哥伦比亚国际大学,在神学院担任系统神学教授,同时负责本校的中文神学项目。回顾以往的经历,我深深感受到牧会实践和神学教育两者之间相辅相成的密切关系。一方面,教会工人需要在神学上不断地接受装备,才能成为上帝百般恩赐的好管家,喂养羊群、护卫真道、抵挡异端;另一方面,从事神学教育的人也必须有牧会的经验,有生命的见证,乐意为羊舍命,这样才能为教会培养合格的工人。神学老师若一味在象牙塔里作学问,只关心自己的学术成就和虚名,体验不到神国的权柄和能力,也可能把有心追求的人引入歧途。
一个人的生命往往受到周围许多生命的滋养,才能健康生长。真正对我们的生命产生持久、深远影响的人,往往是那些有基督生命形象、样式的人。他们是符号、是象征,指向一个荣美的实体本身,那就是耶稣基督。
尾声
一路走来,我内心的目光越来越被基督的荣光所吸引。主耶稣的生命结构,祂完全倾倒的爱,祂里面神性的荣美、良善、真实,都不断激发我们毫无保留地奉献。唯有祂是完全的神、也是完全的人,祂为我们迷失的人生、失序的社会带来真理、带来光明、带来希望。我们跟随祂,是因为我们被祂吸引;我们爱慕祂,是因为祂的美丽;我们服事祂,是因为祂先服事了我们;我们愿意当作活祭奉献在祭坛上,是因为祂先为我们倾倒、舍命。
作者简介
徐志秋:笔名吕居,出生于江苏。1993-1996年,北大法学院硕士研究生。现居美国南卡罗莱纳州。1987年因听福音电台而信主,1992年北京缸瓦市教堂受洗。目前在哥伦比亚国际大学担任神学教授。最喜爱经文:“你们要先求他的国和他的义,这些东西都要加给你们了。”(《马太福音》6: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