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灭与新生
我的得救见证
2020
1966年5月16号,文化大革命正式爆发。40天之后,在湘北一个美丽但贫穷的小山村里,一对老实巴交的中年夫妇迎来了他们的第八个孩子,是个男孩。男孩的祖父给他取了一个很阳光、而且带着那个时代特色的名字——“陈祖欣”。说它阳光,乃是因为最后的那个字是“欣喜”的“欣”字,字典里介绍说它最主要的意思是“欢欣”、“喜悦”;说它有时代特色,乃是因为“祖欣”这个名字蕴含的是那个年代普通老百姓心里期待“祖国欣欣向荣”的美好憧憬。
对了,这个男孩就是我。
可是,祖父做梦都没有想到他给我取的这个名字只用了17年。高三的时候,我自己做主,把我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改成了“辛苦”的“辛”字,原因很简单,就是我自己17年的人生体验告诉我生活是艰辛的,沉重的,甚至是痛苦的,即使有快乐,也只是点缀而已!但我的班主任总是把“辛”字写成“幸”字,无一例外,我跟他交涉了好几次,他总是悔而不改!没有办法,我只好将错就错,沿用下来,成为我现在的名字。回头想来,我相信是神在主导,因为打从认识耶稣,我的人生虽然仍然会遭遇艰难,但幸福感却是真切的,而且在持续地增长之中。
我是29岁那年归信耶稣的,那最初的28年里,我持有什么样的信仰呢?
首先,我相信共产主义。我相信唯物论,反对唯心说,我接受无产阶级专政理论。回顾自己出国之前的求学经历,我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我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高中升大学,甚至后来报考硕士和博士研究生,《政治》都是必考科目!前些日子我给在美国长大的两个孩子说起这事,她们都觉得非常奇葩,不可思议!但这就是共产党几十年来一直坚持在做的事,而且成效卓著!
其次,我相信人文主义。我追求真理,但否定启示,我相信人有智慧和能力解决人的问题。我很小就会唱《国际歌》,它的第二段歌词是这样说的:“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唱的时候,我常常热血沸腾,充满了革命英雄主义气概,就好像自己真是命运的主人一样。中学的时候,偶然读到当代教育家陶行知先生勉励学生的一句话:“滴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自己的事情自己干,靠人靠天靠祖先,不算好汉。”我如获至宝,赶快把它记在我心爱的日记本上,激励自己生命不息,奋斗不止,竭尽全力,达成使命。
我还崇尚科学,高举科学主义——我相信人类所有的困境和问题,只要假以时日,科学必能提供满意的答案。我人生最宝贵的一段青春岁月,都是在攀登人们所说的科学高峰中度过的。我读完本科,工作两年之后又去高校深造,攻读硕士和博士学位。是科学主义的信念让我甘心忍受寂寞,十多年致力探求自然界的奥秘,格物致知,以科学救国为己任。
简而言之,“共产主义加人文主义加科学主义”是我信耶稣之前的信仰,原以为这个信仰系统天衣无缝丶无懈可击,没想到,好景却不长……
共产主义美梦的破灭
我家祖祖辈辈都是贫苦的农民,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属于社会的最底层。我从小学开始就被教导,像我这样的背景与出身,可以得到免费的教育机会,都要归功于无产阶级专政的伟大政策。所以,有相当长的—段时间,我对中国共产党还是蛮有感情的,我把它当作我和我们家的救命恩人。我听党的话,走又红又专的道路。我积极要求进步,上大学的时候,我还是班上的团组织委员,负责发展非共青团员加入共青团组织---共产党的后备军。
大学毕业整整一年之后,六四民主学生运动爆发,从北京开始波及全国,在我个人的心里也产生了极大的震动。我一向忧国忧民,有相当一段时间,每想到多少人抛头颅、撒热血所寻找的一个理想,在实践了半个多世纪之后居然宣告“此路不通”,一种失落和痛苦便从心底油然而生,刻骨铭心。
其实,六四学生运动在国际上并不是一件独立的事件,而是冷战末期整个世界急剧变化的一部分。东欧各国共产党在很短的时间相继丢失政权,其来势之猛、爆发之快、变化之剧、涉及之广、没有人预料得到。我自问不是那种以成败论英雄的人,但理智告诉我,社会主义实践如此全面而彻底的失败必有其深刻的原因。就这样,共产主义的美梦在我心中破灭了。
人定胜天只是呓语
十五岁之前,我没有考虑过生死的问题。我还年轻,身体虽然并不十分强健,但也没有什么疾病,我没有必要这么早就考虑如此严肃的问题。可是在此后的三、??四年间,我的奶奶、嫂嫂、妈妈及爷爷相继去世。爷爷奶奶是寿终正寝,姑且不说,可是我妈妈去世的时候只有五十多岁,而嫂嫂还不到三十岁。她们带给我生命中的震撼是强烈的,超出还未成熟的我所能承受的。生命原来如此脆弱,不堪一击。在死亡面前,雄心壮志,豪言壮语变得多么苍白和无力!
嫂子过世的时候,我正在准备初中升高中的考试,家里打发人去我所寄宿的学校把我叫回家参加她的葬礼。那时候乡下都用土葬,挖个坑,把死人埋进去,所谓入土为安。出葬的那天,按照我们当地的规矩,死者如果有后人,那么其后人就要给抬棺木的人磕头表示感谢,不只是磕一次,要磕很多次:出殡的时候,下葬的时候,棺木行经狭窄危险地段的时候,死者的后人都要给抬棺木的人磕头。当时我的侄女才一岁左右,自然做不来这种事,我和我的弟弟就要代替侄女行这个大礼。膝盖一着地,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心里也发生十分奇妙的变化,一下子就觉得自己长大了。以前我是一个玩性很大的人,但当下就觉得不能再游戏人生了,告诉自己该懂事了。更重要的是,这一跪之间,我居然开始明白,我并不是自己命运的主人,生丶老丶病丶死以及其它很多事情都不在我的掌控之中。“人定胜天”的宣告只是一厢情愿的梦中呓语,不能当真的。
科学主义的幻灭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我都是一个幸运的人。我自问并非资质过人,但居然成为我们村现代教育史上第一位大学生,第一位读硕士,第一位读博士的人,说不自豪那是假的。
学业上的节节胜利,的确带给过我不少虚荣心的满足,但诚实地说,它没有带给我真正的、恒久的快乐,没有带给我内心的平安,也没有带给我真正的幸福。我承认科学确实很美,很吸引人──事实上,当初我就是被经典物理的那种内在美所吸引,才走上科学之路的。但作研究不免要与人打交道,逐渐地,我很遗憾地发现,科学家──就是小时候我极崇敬的人物,也有功利心、有手段、有关系、有门户之争、有人身攻击,有倾轧、有谎言、有傲慢与偏见。可以想见,这对初出茅庐的我是多大的打击!而我除了失望,却无能为力。
我自己又怎么样呢?当时并没有功夫去想,因为忙着审判别人!直到接触福音之后才逐渐地被光照,原来自己的心并不纯净,我的生命中也满了傲慢与偏见,嫉妒与纷争,私??欲与贪婪,只要有合适的气候与土壤,这些荆棘和毒草的种子就会在我的心里发芽、开花、结果,恣意生长,触目惊心。一句话,我跟那些我所不齿的人本质上是一样的,是无可推诿的罪人!
慢慢地,我还发现科学本身也不是万能,历史告诉我们,科学只不过是人的工具。人可以用它来为善,也同样可用它来作恶。原子核子物理就是一个明证。科学并不能解决人心的善恶问题。不但如此,科学昌明所带来的物质文明反而成为极大的诱惑,促使现代人不惜一切代价要拥有,叫人没有闲暇去思考生命的意义,思考人活着的目的。
我更发现,科学救不了我自己!对于我内心深处的黑暗与罪性,它完全无能为力!
走进教会、认识耶稣
一九九五年秋天的一个夜晚,两位外校的学生来我们的宿舍推销索尼磁带,也把福音“推销”给我们,他们真诚地邀请我和室友去参加教会每周五晚上的青年聚会。出于好奇,也有感于他们的真诚,我们接受了邀请。就在那个礼拜五,我去了教堂,这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圣殿之旅竟改变了我的人生。
请别误会,当时并没有什么肉眼能够看见的神迹发生。其实,尽管教堂里肃穆的气氛,信徒的虔诚和友好让我有不少的好感,但讲台的信息及信徒谈论的话题,让我觉得他们活在另外一个世界里,距我所生活的世界非常遥远,甚至遥不可及。所以当聚会结束,彼此道别的时候,我虽然口里答应他们下次再来,可心里想的却是:没有共同语言,别再浪费时间。
没想到,传福音给我们的那两位学生还挺当真,接下来那个礼拜五傍晚他们又来了,我没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可拒绝,就又随他们去了教堂。这一次在牧师短讲之后的分组讨论的时间里,几位信徒围过来关心我,主动介绍基督信仰的基要真理,并询问我有哪些疑问。我当时博士都快念完了,头脑中也不缺少主义和理论,就信手拈来一些自己所洋洋得意的舶来品批驳他们的信仰,他们的回答说实在并不能让我心服口服,但我心里开始承认,我的那些主义和理论也有很多盲点。从此以后,对这个我其实并没有多少了解,但却因着自己的骄傲,不负责任地把它定位为迷信的信仰,我开始重新审视。
当年的十月二十七日晚,我又去参加了这个青年聚会。当讲员分享完当天的信息,邀请慕道的朋友到前面去祷告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走上前去──破天荒的没有与我的逻辑或理性商量。就在那晚,我接受了耶稣为我个人的救主。
新生命的成长
很久之后我才偶然得知,我能在较短的时间之内信靠耶稣,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好几位弟兄姊妹的恒切代祷。不但如此,我属灵生命每一个小小的进步,都凝聚着几位同工无微不至的关心和长期的代求。经上说:“义人祈祷所发的力量是大有功效的”(《雅各书》5:16)。在至高者面前屈膝为灵魂代求,是何等佳美的服事!
信主不久,我就被邀请参加了一个刚刚成立的查经班。组员大多是高校学生,程度跟我一样,惟有组长信主多年,对《圣经》十分熟悉且有生命见证。我们每周聚会一次,查考圣经专题。作业除了按所发材料认真查考有关经文之外,每个组员三个月之内至少要读完一遍新约《圣经》,此外每周背诵两节经文,彼此督促,不得蒙混过关。我在小组里学历最高,怎么好意思输给学弟学妹们,虽然毕业论文上交的最后期限越来越近,我也没有因此偷懒和马虎。三个月下来,我读了两遍新约圣经,背诵了二十多节经文,成果是值得肯定的。这样的装备对于一个刚刚信主的人,实在是雪中送炭,久旱逢甘雨。就这样对新约《圣经》我有了整体的概念。我知道了所信的是谁,为什么要信他,如何信他。
神怜悯我,知道我虽然凭信心入了门,但骨子里其实还是一个“眼见为是”的人,需要在我的生活上“看见”他,才能坚定地信靠下去。决志没多久,神就让我先后面临撰写毕业论文、毕业、找工作、择偶、结婚、夫妻的适应、出国、生子等重大的人生课题。糟糕的是,这些课题我处理起来都有些力不从心。特别是面对一些抉择的时候,我更是顾虑重重,不知道如何选择才真正明智。感谢主,在小组长和其他弟兄姊妹的鼓励下,我尝试为这些事情祷告,虽然起初信心极为有限,但因着神的怜悯和信实,我实实在在地经历了他超出我想向的回应,也一再经历在主里那种出人意外的平安。我知道我的信仰决不只是一个精神寄托,我的神是真神,是活神,他既慈爱又信实,还大有权柄,值得我把生命的主权全然交托给他,由他带领,被他陶造,被他雕琢,被他使用。
人智与神智
我曾经有幸在北大读书和工作共八年之久,常去的一个地方就是学校图书馆,在那里可以接触到各种形态规模的人类智慧结晶。有一段时间,除了自己的专业,我还热衷于心理学、哲学和宗教,流连忘返。我现在还承认,它们里面确实蕴涵很多耀眼的智慧,叫人迷恋。可是当我信了耶稣,融进神的真光中,我就像林语堂先生一样感叹道:“太阳升起来了,把蜡烛都吹灭吧!”人的智慧在神的智慧面前显得多么肤浅、幼稚。作为过来人,我奉劝慕道的朋友们:“不要左顾右盼,径直登临我岸。”
本文原载于《恩福杂志》总第二期(2002年),有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