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文人谷
这天中午，墨蕊荌吃过饭，给格瑞格的秘书琳则（Linsey）打了个电话。已经七八年没有见面了，墨蕊荌没有想到，琳则还清楚地记得她。
寒暄了几句之后，墨蕊荌言归正传，说出了自己想见一见格瑞格的想法。
琳则说格瑞格的日程表排得很满，可能要等到一个月之后了，不过她会把墨蕊荌的来电转告格瑞格，并尽早给他们约好会面时间。
大出墨蕊荌的意外，琳则当天下午便打来电话，说第二天下午2点格瑞格便有空。第二天墨蕊荌正好不值班，所以她吃过午饭便欣然前往，来到了她已经好多年没有去过的实验室里。
获得诺贝尔奖之后，格瑞格的团队显著扩大。墨蕊荌在这里读PhD的时候，他的实验室只占第八层楼的四分之一，现在整个八层都归格瑞格的团队。
这栋古香古色的实验楼位于东河边上，透过实验室的大玻璃窗，曼哈顿美景尽收眼底。
墨蕊荌看着一点没有变化的大楼，和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心里顿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她看着时间还早，就熟门熟路地来到休息室内，倒了一杯水，刚坐下，就听一个人大声喊着她的名字。
“墨蕊荌，你终于回来了！”
墨蕊荌一回头，吃了一惊。是格瑞格！一个高个子老者，身扳挺直，脸上的皱纹又多又深，在大红T恤衫的映衬下，像是他的著名雕塑家妻子用红雪松刻出来的艺术品。
墨蕊荌赶紧起身，说了声：“你好，好久不见了！”笑着走过去握住导师的手。
“你知道，我早有一种预感，你有一天会回来。像你这样一个有科研激情、又有科研天分的人是注定要成为杰出科学家的。做什么法医？感觉无聊了吧？”说着，格瑞格把墨蕊荌领进了他的办公室。
墨蕊荌知道格瑞格曾经非常喜欢自己的科研能力，他曾多次劝说墨蕊荌放弃医学，专做科研。但墨蕊荌当时想着，那不过是一个导师对于自己带出来的学生的客套话语。听到现在这些话，墨蕊荌意识到格瑞格当时说的应该是他的真心话。
格瑞格接着介绍了他最近几年科研上的进展，尽管他的团队在像自然（Nature）和科学（Science）这样等级的杂志上又发了好多篇文章，但格瑞格对他团队整体的进展并不满意，特别是在人类大脑边缘系统的记忆和情感功能方面，墨蕊荌走了之后，他的实验室在这方面几乎没有太大进展。
格瑞格问墨蕊荌还对科研感兴趣吗，还没等墨蕊荌回答，他接着又问了几个在记忆和情感方面最近的一些科研进展的问题。墨蕊荌对这些问题太熟悉了，她不仅清楚地给出了答案，说出了做出这些科研成果的团队以及文章发表的期刊，还讲了自己对这些成果的看法和评论。
格瑞格听完激动地说：“我没有说错吧？你一直没有对科研失去兴趣。你这次找我是想回来工作的，对吧？”
墨蕊荌知道有些医生一边行医，一边在这里拥有实验室搞科研。她听自己导师这么一说，有些心动。
“匠（John），我能在这里兼职做科研吗？”匠是格瑞格的名，他喜欢所有人都叫他的名，而不是格瑞格教授或格瑞格博士。
“当然可以。不过你要想成为一位独立的研究员，得自己写课题，申请经费。洛克菲勒大学只能给你提供3年的科研启动基金。”
墨蕊荌手里已经有了不少实验结果，最近她一直发愁怎么把这些结果发表出去，同时不让自己陷入麻烦之中。来这里兼职做科研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墨蕊荌接着又问了很多怎么申请，怎么将自己的仪器带进实验室以及自己职称等细节问题。
格瑞格从他们学校的网站上打出一些表格递给墨蕊荌，然后告诉她，像洛克菲勒这样一个拥有20多位诺贝尔奖获得者的科研机构，通常都是在全世界范围内挑选顶尖科研人员，筛选非常苛刻。不过他认识选拔委员会的所有人，他会亲自把墨蕊荌给他们推荐。在向他们推荐之前，他希望墨蕊荌至少撰写一个像NIH R1那样的课题申请寄给他看。如果选拔委员会通过筛选，墨蕊荌会得到一次面试机会，那时墨蕊荌需要做一个自己科研规划的报告。
墨蕊荌听了之后，心又有点凉，感觉在这里拿到个职位好像没有那么容易。不过无论如何，她得去试一试。
墨蕊荌从格瑞格的实验大楼里出来，才想起来她竟然忘了提艾瑞克的事儿。她想回去，但走到电梯口，又停了下来。
“唉，先忙着自己的事儿吧，自己若来这儿了，那时艾瑞克的事儿就不是个事儿了。”墨蕊荌心里这样想着，匆匆离开了洛克菲勒，回到法医办公室。
说干就干，墨蕊荌从这天起，就开始有条不紊地做着去洛克菲勒求职的准备。
忙起来时间过得飞快，眨眼之间，夏季已不见踪影，秋季也即将过完，随着气温的骤降，美国的节日时节来临了。
每年的感恩节，即饮都用自己的私人飞机把艾瑞克接到拉斯维加斯和他们一起过节，今年也不例外。
艾瑞克在感恩节的前一天早上给墨蕊荌打了个电话，两人聊了一会儿，艾瑞克突然问墨蕊荌有没有读最近刚发行的河流.燕雏（River Yachew）写的一本畅销书《永不停歇的河流》（《Ceaseless River》）。墨蕊荌感觉到艾瑞克的情绪一下子变得压抑起来。
墨蕊荌最近一直忙着准备去洛克菲勒面试的事儿，别说是去读小说了，就连平时她喜欢的音乐也很少听。
不过她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一些关于这本书的新闻，这是好莱坞著名影星河流以自己的真名写的半自传性的小说。
河流这年才26岁，别看他年级轻轻，他已经出道10多年了，参演过30多部电影，从纠结于自己性取向的懵懂少年、街头小混混到为父报仇的巴比伦古国王子，他塑造过众多令人记忆深刻的荧幕形象，他有过4次奥斯卡提名，其中获奖一次，更是获得其他国际或国内电影大奖无数。
河流是少有的童星，随着年龄的增长，无论是演技或是颜值都在不断增加的演员。成年的河流有高挑俊朗的外表和一身壮硕的肌肉，是无数女性的梦中情人。
两年前，正在好莱坞红得发紫的河流突然息影，在娱乐圈消失了。
直到他的书《永不停歇的河流》最近问世，人们才知道他成了一名作家。
这本书前半部基本写实，是河流童年生活和演艺事业的自传。河流在单亲家庭长大，除了他的母亲，他没有任何亲人。他的童年里，除了他母亲带着他整天到处找电影电视儿童演员、广告和儿童伴舞的面试机会，就是啃着剩面包，住在廉价的旅馆里，被他母亲逼着写作业，练习小提琴和舞蹈。
在河流的印象里，他的母亲从来都不像个女人，从来没有像其他女人一样打扮过自己，也从来没有温柔或慈祥地对待过他。
书中的主人公河流常常怀疑自己的母亲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直到在他成名之后，他才明白真相。他的母亲原来是他的“父亲”，从小逼着他当演员就是想要河流能给他挣到一笔可以供他变性用的费用。
不幸的是，河流的父亲死在变性的手术台上。正在拍戏的河流没有机会见上他父亲最后一面。
父亲死后，河流彻底崩溃，从此退出了娱乐圈。他想找到自己的生母，可没有一点线索。他把父亲留下的遗物翻了很多遍，唯一他认为能提供一些信息的是一张他父亲画的画。这是一张水彩画，画的是一条大河附近的一座风景秀丽的小镇。河边的一栋小楼里，透过轻柔透明的纱窗，有一对年轻的夫妇依偎在一起，那年轻美丽的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婴儿。
河流断定那个婴儿就是他自己，那位女子就是他的母亲。他于是开始了长达一年多的寻母之路。
河流带的钱财被人洗劫一空，他沿路乞讨，露宿街头，从不停歇地沿着密西西比河走着，查看着河边的一座又一座小镇。有一天，在他经过爱达荷州、密西西比河畔的一栋漂亮的豪宅时，一位贵妇看到了他，把他带入家中，声称自己就是他的母亲。
河流信以为真，本想找到了归宿，可以停下他的寻母之路。
可结果却是... 河流一怒之下，杀死了富婆和她的两只猫，从房顶一头栽下，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这本书前半部真实感人，后半部情节曲折，那百折不回的寻母之心令人动容。
这本书一经发行就引起了巨大轰动，短短两个月内销售量超过百万册。河流向人们证实他的天赋绝不仅限于演艺事业。
其实现实中的河流的母亲，郎娜. 燕雏(Lona Yachew)，是一位为了儿子奉献了自己一生的虎妈。她和丈夫曾是乌克兰有名的男女双人花样滑冰运动员，因为她丈夫犹太人的身份，他们在乌克兰备受排挤，最后他们一起移民美国，在威斯康辛的La Crosse定居，并生下河流。可河流还不到一岁时，郎娜的丈夫就爱上了一位美国花样滑冰运动员，离他们而去。
为了河流，郎娜放弃了自己的滑冰事业，做着各种各样乏味的工作，一心想把河流培养成材。
在读到河流写的这本书后，郎娜才意识到在养育河流的过程中自己所犯的错误。写这本书对河流来说，也是一个心理自救的过程，他把自己从成名后那种焦躁、空虚和内心孤寂的状态里解脱了出来。他原谅了自己的母亲，也理解了他母亲一个人把他抚养成人的不易。母子言归于好，开始了以前从来没有过的美好的母子关系。
河流的这个转变得益于他的一位忘年交好友，法国著名小说家魔的大。他们在拍摄以魔的大的一本小说改编的电影时认识。魔的大注意到河流有写日记的习惯，他在无意间读了河流的几页日记后，相信河流有极高的写作天赋。
魔的大看到河流已经厌倦了拍戏，就劝他去从事写作，并把他介绍给了自己的好友文奥娜. 马温（Winona Mwain）。
文奥娜是闻名世界的大文豪塔克.马温（Tark Mwain）的后人，在距离纽约市北70英里的地方，创办了一个文人谷（Writers' Valley）。文人谷位于哈德孙河河畔，是供作家致力于创作的地方。这里环境幽静，风景秀丽，公寓里有食堂、健身房和游泳池等设施。所有的作家在这里吃住都不用即时付费，这些费用可以在他们的书发行之后再付。
能来这里居住的要么是已经有些建树的作家，要么是已有些初稿，被专家或文奥娜本人审阅过被认为是值得资助的作家。
河流是个例外。
这部书的主题是在探讨母爱，墨蕊荌听到艾瑞克看过这本书时，心中隐隐有一种恐惧，她害怕书里的寻母情节刺激到艾瑞克。墨蕊荌赶快岔开了话题，问艾瑞克喜欢不喜欢他父亲最近发行的一首新歌。
挂断艾瑞克的电话，墨蕊荌立即给她自己的母亲阿士兰打了个电话。她知道自己曾经为了找回自己母亲的记忆，冒着坐牢的危险，用人的脑组织做实验。现在想起来，她也无怨无悔。这部书里那种炽热的要找到母亲的执着，她完全理解。不过她害怕艾瑞克萌生去希腊找母亲的念头，那很显然将是一个死亡之旅。
因为其他节日墨蕊荌都和艾瑞克一起过，不想值班，所以她现在每年都在感恩节值班。
感恩节这天，墨蕊荌在家准备着自己的课题规划报告，心里祈祷着，这天最好不要有人死亡，尽管她知道这样的机率不高。
果然不出她所料，下午四点多，他们值班的法医助理塞姆便打来电话，说警察送来两具尸体，他已经把尸体推进了解剖室。
墨蕊荌赶到工作地点时，发现他们的办公楼被乌压压的人群围住。墨蕊荌已经多次尸检过名人，这样的阵势也没少见过。她不慌不忙地分开人群，进了办公楼，心里想着可能会是什么样的名人。
送尸体来的警察还在，他们告诉了墨蕊荌他们在现场的发现，并留下一份他们所写的报告的复印件。
令墨蕊荌大吃一惊的是，死者竟是河流！
河流死在文人谷他所住公寓车库前的水泥地上，据在现场的警察所说，河流很明显是从楼上跳下，头部着地，他脑浆迸裂，现场惨不忍睹。同时在文人谷发现的一具尸体是文奥娜，她是被棒球棒击中头部数次而死，也非常惨烈。文奥娜的两只波斯猫是被枪杀。
这些场景和河流在他的书《永不停歇的河流》里描述的一模一样。一时间媒体一片哗然，纷纷猜测，也许事实就是像河流在书上写的那样：他怒杀了文奥娜和她的两只猫，并跳楼自杀。河流的众多粉丝们对他的死唏嘘不已，纷纷指责文奥娜。
文奥娜一生未嫁，现年59岁。她一生中整理出版了几本她外祖父留下的遗作，自己也写了几本小说，但都没有太大反响。年轻时的文奥娜经常住在巴黎，最近几年，她一直都在文人谷生活。
墨蕊荌进入尸检室，看着解剖台上的没有一点人样的河流，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悲哀。河流是少有的几个墨蕊荌喜欢的好莱坞影星，除了被他的演技所折服，墨蕊荌也常常能感受到河流那时而张扬、时而冷漠、时而放荡的外表之内掩藏着的内心的孤独。
河流的脑颅开裂，大脑和小脑都烂得一塌糊涂，他的右眼球被压力挤出了眼眶；颈椎骨、肋骨和盆骨多处骨折；左肺被断裂的肋骨扎破。这些发现符合头着地高空坠落而死。
因为死亡原因明确，墨蕊荌从心脏里抽了一些血标本送毒理学检查，河流的尸检很快便结束。
墨蕊荌又来到另外一个解剖室，开始尸检文奥娜。
除了头后部有像是被棒球棒击打的痕迹外，文奥娜身上并无其他明显伤痕。解剖台上的文奥娜是一位身材保持得非常好的女子，五官精致，脸上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皱纹，根本不像是将近60岁的女人。
进一步检查时，墨蕊荌发现文奥娜的下体有些细微的擦伤。墨蕊荌推断，文奥娜很可能在死前或死时被性侵过，但她没有发现明显的体液，她试着用棉签在阴道里擦了几下，放进标本袋子里。然后墨蕊荌在文奥娜的会阴处发现了两根灰白色的阴毛，和文奥娜的看起来有些异样，她立即把它们也放进了一个标本袋里。
墨蕊荌推想着这个可能和文奥娜发生关系或者是性侵文奥娜的人。她看到26岁的河流浑身毛发棕黑，没有一根白发，这根灰白的阴毛肯定不是河流的。这就是说，在文人谷里，应该还有一位年长一些的男性嫌疑。
结束尸检后，墨蕊荌立即把她的发现告知了办案的警察。她告诉警察，她怀疑这是一起谋杀案，凶手可能是一位中老年男性。
警察立即展开了调查。
住在文人谷里的作家除了河流和两位女性外，还有三位男性，他们都超过了35岁。不过据文人谷的一个工作人员讲，除了河流，这里的作家们这个感恩节都回家或去朋友那里了。河流没有走，是因为他的母亲要来这里和他一起过感恩节。
可谁曾想，河流的母亲郎娜下午赶到文人谷时，发现河流和文奥娜都已惨死。
根据墨蕊荌提供的线索，警察立即出动，采了那三个男性作家和一个男性厨师的血样。
三天之后DNA检测结果证实，那两根阴毛来自作家软泥歌.科恩（Rhanyge Cohen）。
软泥歌四十四岁，是一位靠着二十年前一部作品成名的作家。他的那部描写越战大兵经历的书可谓家喻户晓。只是从那之后，他再无作品。
当年24岁的软泥歌可算得上是一炮走红，身高1米89、长相英俊的软泥歌在各种媒体上四处露脸，一时间风头无人能挡。出生于田纳西一座无名小镇的他一下子娶到了大财阀资深政客的女儿辛迪.大卫斯（Cyndy Davis），后又移情于著名电台女主播乐芮.尼克松（Lori Nixon），接着又娶上了著名演员奎拉.爱丽丝（Keira Alison）。可见当时软泥歌的热度。
其实软泥歌成名的那本书是由他参加过越战的父亲所写。他父亲在越战时，被当地一个部落抓获，困在山林里数年，他和那个部落一名女子相爱，结果被那女子的丈夫发现后，毁了他的容。回到美国后，他父亲深居简出，整天闭门在家写书，完成那本自传体小说后不久，便因心力衰竭而死。
爱慕虚荣又一无所长的软泥歌以作者的身份将父亲的书发表。成名后的软泥歌想尽一切办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娶有钱女人，泡名女人，参加综艺。再高明的骗子也有被揭穿的一天，更何况软泥歌的诈骗伎俩又平平无奇。很快媒体就开始以“江郎才尽”来描述软泥歌。以前为他争得头破血流的女人们也纷纷离他而去，靠着热度赚钱的机会也越来越少。
最终软泥歌来到了文人谷，在这里好吃好喝好住，一呆就是五年。文奥娜见他的书没有一点眉目，于是便不耐烦地三番五次催他走。软泥歌死乞白赖地不想走，更是多次向文奥娜求爱。
软泥歌对河流充满了恨，他嫉妒河流的成功，也嫉妒文奥娜对河流的偏爱。于是，他精心筹划了这个像是河流怒杀文奥娜又自杀的场景。只是软泥歌的能力称不上作家，也当不了编剧，充其量不过是个拙劣的演员。他自编自导自演的这个谋杀案终究会原形必露。
软泥歌自知案情将会败露，在被警察采血样之后，便逃之夭夭。直到一年之后，逃到古巴的软泥歌才被抓获归案，他的余生都将会在监狱里度过。这位靠着父亲成名并享受了20年的软泥歌也许在监狱里能真真正正地写出一本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