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新科主任)
凸彆的手抖动得越来越厉害,走起路来也看起来非常艰难,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他想继续工作的决心。
只是医院领导好像对他的健康非常担忧,三番五次找他谈话,要他退休。
最后凸彆只好同意,答应新的科主任来到后,他就退休,但他心里非常不情愿,对医院逼迫他离开的做法非常反感。
暗笛已经做了副科主任好几年了,但科里大多数放射科医生都不喜欢他。尽管他当上副科主任后,天天敞开自己办公室的门,积极参加科里各种社交活动,但这好像始终没有完全打破他多年以来把自己紧紧关在门里所造成的和同事的隔阂。他的提高科里学术活动的倡议也没有几个人响应。
屠兵本来想着,凸彆退了后,科主任肯定是暗笛的,但看起来事实未必如此。
医院已经在多个地方打出广告,招放射科科科主任。
屠兵看得出,凸彆和暗笛对医院的做法都非常不满。
屠兵对权力没有一点欲望。他心想,无论谁做科主任,只要不影响自己的本职工作,都无所谓。
自从妻子病了后,屠兵认识到自己应该多花一些时间陪陪妻子和儿子。他每天都尽量早地赶回家里,和妻子一起做饭,并尽力抽出时间陪儿子玩一会儿。
子罡最近在学校的学习成绩有所提高。水又红这两年冬天时的抑郁症都很轻微,通过他们一起出去度假和心里调试,很快就过去了。屠兵心里非常高兴。
第一个应征科主任的候选人很快就来面试了。
这个候选人名叫瓦了蕊(Valeria),是个白女的,大概50岁出头。屠兵看了看她的简历,觉得一点不比暗笛强。她工作时间和暗笛差不多,她在哈弗做的放射科的住院医生和乳腺影像学的专科训练,然后在北卡大学放射科干过十年,在那里职称升至副教授,并在最后几年,做了乳腺影像学的主管。离开北卡后,她去了佐治亚一家小型医院做了几年放射科的主任,然后又去了一家放射治疗中心做了两年乳腺影像学的主管。她除了在北卡工作时发了几篇没有什么影响的文章之外,后来在学术上就是空白,学术上和暗笛相比差得多。
她唯一比暗笛强的,就是她做过几年科主任。在美国的职场生涯上,就是这样,经历就一切。筛选候选人时,首先看的就是经历,如果你有相同的经历,无论你做的多么差,都会比没有这个经历的人占光。
见到瓦了蕊时,屠兵吃了一惊,她的长像和说话的姿态都像极了他们风湿科的主任奥普拉。50多岁的她风韵犹存,高挑的身材保持着完美的曲线,漂亮的脸上妆容精致,一头金黄的头发,说起话来,脸上的表情和肢体的动作都很丰富。
屠兵问瓦了蕊为什么申请这个职位。一听这话,瓦了蕊立即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从她童年的经历到最近的工作,活脱脱是一个职场精英的自传演讲。但屠兵听了半天,除了从她的话里知道她是一位精英之外,一点也没有明白她为什么想要来这里。
最后,瓦了蕊问屠兵对现在的科室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或者有什么有待改进的地方。屠兵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出什么,就说没有。瓦了蕊笑了笑,说她明白,没有人愿意对一个陌生人说出家丑,不过她让屠兵放心,在她来了之后,她肯定会让这个科在各个方面都会有很大的提高。
面试完,屠兵觉得这个女人除了夸夸其谈,各方面都平淡无奇。
有几位同事好像也和屠兵一样,不喜欢这位候选人。
但医院的决定却大出他们的意外,面试后第三天,医院就宣布放射科的科主任已经选定,就是瓦了蕊。屠兵心想,在医院领导的眼里,这位相貌不凡,身体健康,能说会道的女人肯定比凸彆强多了。他们这些员工的意见在医院领导心里真是一钱不值。
面试后的第四个月,也就是三月初,瓦了蕊就走马上任了。凸彆退了科主任的职位,但要到七月份才正事儿退休,所以他们两个有几个月的重叠期。
在第一次科室会议上,瓦了蕊提及凸彆对科里的贡献,只是寥寥数语,但却大幅篇章地讲未来,慷慨激昂地说要把这个科打造成纽约最好的放射科。
屠兵看到凸彆实在听不下去,中途退了场。
瓦了蕊的改革主要集中在增加考核制度,根据每个员工的成绩决定奖金的数额。
屠兵觉得她的方案很难实行,每个员工的工作重点不同,很难制定一个标准化的考核方法。况且大部分医生只做临床,只要不出医疗事故,不被投诉,临床工作的好坏也很难评价。
尽管科里好几位医生都反对,瓦了蕊还是坚持她自己的想法,她要给每个人都制定每年的工作目标,年终时考核,然后决定年终发放的奖金的数额。
很快瓦了蕊就找屠兵谈了话。根据屠兵的职位,她要求屠兵所管辖的腹部影像学不能有任何技术和设备上的问题,万一出现意外,屠兵必须立即做出应对和防范措施;所有操作都要严格按照美国放射学院的大纲,屠兵负责监控和教育所有的员工。屠兵觉得这正是他一直在做的,这个要求不算过分。
另外,暗笛当上副科主任后,和凸彆提议,给了屠兵一个科研主管的头衔,有意提高科里的科研水平。多了这个头衔,屠兵也没有多得一分钱的工资,不过因为科里没有科研经费,没有人做科研,屠兵也基本没有做什么事情,只是年终时做一个总结报告,把科里发的文章和会议摘要汇报一下。
瓦了蕊基于屠兵这个科研主管的职位,要求屠兵必须要科里每年至少拿到一个科研课题,发表至少三篇科研论文。屠兵一听,傻了眼。他们科里也就他和暗笛做一些科研,大多都是病案研究之类。他们科没有实验室,没有科研经费,又没有科研时间,要想申请外面的科研经费,那简直是没有可能。连着那几年,屠兵是每年都发几篇文章,但那完全是出于随机的发现,并不能保证每年都会有那样的运气。
看着瓦了蕊那盛气凌人的样子,屠兵也懒得和她争辩,想着管它呢,大不了就少拿一点奖金。
春天来了,屠兵家的宅院又美得宛若仙境。
每天从医院回来,吃过晚饭,屠兵都和家人坐在晾台上,看着美不胜收的春色。
过了水又红和子罡的生日,后院的樱花渐渐谢去。 紫藤和杜鹃花接着登场,院子里香艳依旧。
屠兵痴迷着自己的家,把医院里新科主任带来的烦恼很快便忘得一干二净。
紫藤花也凋谢了,已进入五月,天气温热起来。
这天屠兵来到医院,刚进自己的办公室,就见隔壁的蛋牛跟了进来。
蛋牛显得非常兴奋,“你看今天的纽约市报了吗?”
“没有。”屠兵回答着,觉得蛋牛问得奇怪。他几乎从来不看纽约市报。
“快看看吧,有我们科的新闻。我回去给你发个连接。”蛋牛说完走了。
上了新闻?这个新科主任真够牛的,屠兵心里想着。
屠兵打开蛋牛发的连接,一看标题吓了一跳。
“放射科医生误诊致命癌症,致使病人病情加重。”
新闻里屠兵医院的名字赫然在目!而且凸彆以真实姓名作为证人,和消息提供者,肇事医生虽没有给出名字,但根据所说的:新来的医生,并且是科主任,很显然就是瓦了蕊。
原来瓦了蕊一个多月前,看了一个上腹痛的病人。这是一位40多岁,肥胖的女人,有三个孩子。临床医生让病人做B超和腹部CT检查。除了腹痛,病人还有恶心、呕吐和黄疸。瓦了蕊给病人做了腹部B超,她发现病人胆囊壁增厚,有泥沙样阴影,并发现了几个胆石。这是一个教科书式的胆石胆囊炎的病例,临床上病人有胆石症的四个F (Female, Fat, Forty 和Fertile),超声检查也是经典的发现。瓦了蕊确信病人就是个胆石症继发胆管堵塞和胆囊炎患者,她很快发了报告,取消了腹部CT检查。
病人很快做了胆囊切除手术。
但病人手术后,黄疸没有消退,大便还是白灰样。
外科医生有些害怕,以为自己把病人的胆总管给切除了(应该是切断胆囊管的),这样病人肝脏产生的胆汁不能进入肠道。他们赶紧让病人回来又做了个B超,正好暗笛值班,暗笛发现病人的胰腺总管明显扩张,很显然是胰头有病变。他又给病人做了MRI,证实病人患有胰腺癌,在胰头的部位,压迫了胰总管和胆总管,造成了阻塞性黄疸。
暗笛把瓦了蕊做的B超影像也调出来,仔细查看,他发现那时的胰总管已经明显扩张,当时如果加做MRI或者内镜引导下的B超,就能发现胰腺癌。
暗笛把这个发现立即告诉了凸彆,凸彆看后,完全同意暗笛的看法,这是瓦了蕊的失误。
凸彆找到瓦了蕊,指出了她的失误,让她更正她的报告。
作为科主任的瓦了蕊大怒,认为凸彆在故意找她的事儿。他们最后找到院长,院长豪客(Hawk) 是位外科医生,不想让事情闹大,他说瓦了蕊当时的诊断没有错, 病人确实有胆石和胆囊炎,切除胆囊也没有错。这个胰腺癌的发现是由于新的临床信息的出现,没有人做错任何事情。
凸彆本来就对医院领导不重视放射科的行为非常反感,医院领导逼他退位的做法更令他有点无法忍受。现在有这样的机会,他岂肯轻易罢休。
反正也快要离开这个医院了,凸彆无所畏惧。在和医院领导几番交涉无果后,他联系了纽约市报,把这个事儿给捅了出去。
这可是个大新闻!
医院领导们立即召开工作会议,想对策。
既然包不住了,也只能做好善后,院长亲自写了一封给病人的道歉信,并免除了病人所有的医疗费。
瓦了蕊一下子变了,再也没有了那盛气凌人的霸气。尽管她面子上还在装着镇定,见人依然保持着笑容,但屠兵能感觉出她内心的恐慌。
很快瓦了蕊便辞了职,一个礼拜后她就走了,没有人知道是她自愿的,或是被迫的,也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暗笛成了代理科主任。科里一切又恢复了老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