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楝花随风 46 (住院医生的开始)

(2021-12-23 22:02:30) 下一个

第四十六章 (住院医生的开始)

 

    屠兵穿着笔挺的西服打着领带走出地铁,向着他曾经学习和工作过五年的地方走去。他感觉有些不自在,心里一直想着最好别见到熟人。可偏偏就遇到了几个。因为大家早都听说屠兵要来做诊断放射学的住院医生,他们也没有惊讶,只是真诚地恭贺和祝福了几句。屠兵心里很是高兴。

    这里的诊断放射学住院医师培训项目自称全美国最好,前任和现任科主任都是这个领域声名赫赫的大人物,只是多年以来清一色的白人学员一直被诟病。屠兵之所以能被录取,除了他非常高的USMLE成绩和内部的推荐外,也得益于这里经常收到的人们对这种生源不够多样性的投诉。

    除了屠兵之外,他们这一届还招了一名非裔美国人塔莎(Tarsha)和一名从印度来的巴几(Barji)。其他五人都是白种美国人。

   塔莎土生土长的纽约人,是他们这届年龄最小的。她个子不高,但浑身上下充满了活力。即使走着路,她也会哼着歌,四肢有节奏地舞动着,一双大眼睛胡灵胡灵的。她毕业于纽约州立大学医学院,正是屠兵刚做了一年临床实习的地方。

    巴几是个高个子、肤色偏白的印度人。经常锻炼的健美身材加上立体的五官,使他看起来非常英俊。巴几已经在印度完成了这个专业的住院医师训练,又在英国剑桥读了个公共卫生学硕士,然后又在哈弗大学麻绳总医院放射科做了两年研究学者,发表过5篇文章。

    五个白人中有两个女的和三个男的,其中一个叫安娜(Anna) 的女的和一个叫久儿(Jeol) 的男的是这所医学院毕业的医学生,屠兵认识。其他三人中有一个是约翰霍普金斯毕业的医学生,另外两个是从中部和西部的不大出名的院校毕业的医学生。 他们五个站在一起,屠兵突然想起了那些浅薄的亚洲歌星雇来的舞台上的白人伴舞,个个身材有形,相貌周正,但却很难让人记住模样。

    这是他们住院医生生涯的第一天,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岗前培训。他们都按时来到指定的会议室。他们的培训班负责人 (PD) 假奈斯(Jarnass) 已等在那里。 假奈斯也是他们科的副科主任,一个大概六十岁左右的白人,白白胖胖,看不到什么皱纹,只是满头的白发残酷地暴露了他的年龄。

    假奈斯笑眯眯地和每个人都握了握手,寒暄了几句,说自己有事儿,不能久留,他们的副 PD 阿什利 (Ashyley) 会来给他们详细讨论他们的排班和工作事宜。

   几分钟之后,阿什利来了。因屠兵面试时,阿什利不在,这是屠兵第一次见到阿什利。

    阿什利是个三四十岁的单身白女人,她的脸出众地美艳,比起那些知名电视台的白人女主播也好不损色。下巴之下也很是出众,只是向着令人恐怖的方向,赘肉从后颈、肩部、前胸、后背和腹臀没有选择地恣意膨胀着,妥妥一个脂肪球。屠兵心想叫她羊脂球再恰当不过了。

    羊脂球坐定后和那几个白人住院医师愉快地聊着,屠兵、塔莎和巴几好像不存在一样。

    他们聊了好大一会儿,羊脂球好像意识到了他们三个的存在,目光在屠兵身上扫了一下,冷冷地问:“屠医生, PHD 啊,你为什么想改行做医生?” 屠兵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精心编写的应付面试时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况且现在已经被录取,有点有恃无恐,他就照实回答了。他说自己有点厌倦了与临床脱节的基础科研,还没等他说完,羊脂球就冷冷地说:“科研失败, 对吧?相信我,诊断放射学不比科研容易。”

   屠兵满脸通红,好像被扇了一巴掌。

  羊脂球的目光又扫向塔莎,说:“啊,纽约州立大学毕业,你来这里可是跳了一大阶,是吧?”塔莎没有回话,只是狠狠地回瞪了羊脂球一眼。

    他们从会议室出来,塔莎立即大骂:"该死的! 我从没有见过这么尖酸刻薄的人。"

    走在屠兵身旁的安娜和久儿一直安慰屠兵:“她在开玩笑,别当真。"

    屠兵心里想起布鲁斯实验室里的张爱玲曾经说过的话“这样的女人好对付”,也没有再想太多。

 

    他们八个人中只有巴几没有在美国读过任何学位,所以他看起来非常紧张,总想找机会表现,可因为用力过猛,常常适得其反。

    他们的第一次住院医师病例研讨会由巴几和塔莎主讲。巴几为了显示自己知识的博深,选择了一个由一个基因突变引起的多系统疾病,因为非自己所长和紧张,被几个问题卡了壳,非常尴尬。

     塔莎选择了一个罕见腹部肿瘤,从发病机理,临床表现,到诊断治疗,讲得完整透彻,赢得了阵阵掌声。羊脂球鸡蛋里挑骨头,找了两个毛病。她首先指出塔莎不应该把影像图原图的边缀切除。塔莎立即反驳说,那些边缀太小,没人能看清楚,况且因为边缀有病人姓名,她不想不必要地暴露病人的个人信息。羊脂球又说,塔莎讲的病人的肿瘤分期有误。塔莎又立即反驳,说羊脂球所说的分期标准是两年之前的,她用的是新发布的标准。现场火药味十足,很明显无论气势上或是知识水平上,塔莎都占了上风。

 

    屠兵还是小觑了羊脂球。当他看到羊脂球给他做的第一季度考评时,傻了眼。在20项考核指标中,羊脂球只给他通过了7项,并列举了好几个例子说屠兵怎么怎么地差,建议给屠兵警告处分。这些完全出乎屠兵的意料。

    屠兵觉得自己工作和知识水平一点儿也没有比其他那些住院医师差,唯一不足的是他集体活动时发言比较少。他害怕水又红担心,没有告诉她,但当天晚上他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他垂头丧气地来到科室时,格瑞斯.宁(Grace Ning) 把他叫到一边。

    格瑞斯是这里二年级的住院医生。她是个美国出生的华人,但中文很棒。她本科和医学院都是在哈弗读的。

    原来去年这时,格瑞斯也有过同样的经历。这个一直都是精英级的人物竟然被羊脂球评了五项指标没有通过。格瑞斯看到羊脂球给她作的考评后立即找到假奈斯辫理,假奈斯笑眯眯地和声和气地劝格瑞斯回去,让她等待住院医师培训委员会会议结果。但格瑞斯那肯罢休。见格瑞斯不受自己控制,假奈斯立即震怒,大声斥责:“宁医生,这里不是小学,请注意你的言行! " 格瑞斯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她即使丢了工作,也要为自己的荣誉去争斗。

     她离开假奈斯的办公室,直奔他们的科主任弗兰克(Frank)。弗兰克听后,叫秘书给他们三个人约了时间会面。经过简短的调查和当面聆听格瑞斯和羊脂球唇枪舌剑般的争辩,弗兰克命令羊脂球重新给格瑞斯作考核评审。虽然格瑞斯以胜利告终,但她心中的阴影却久久不能消除。

    格瑞斯让屠兵直接找弗兰克。屠兵很是犹豫,他最终给弗兰克发了封电子邮件,叙述了事情经过。弗兰克让他相信培训委员会,不用担心。屠兵在黑暗中度过了两个星期,虽然最终讨论结果是屠兵达到了他这个阶段的要求,所有考核指标都通过,但屠兵在这里再也开心不起来。

    很快已半年过去,又到了考核的时候了,不过这次住院医师也给带教的主治医师作考评。屠兵担心着自己可能得到的坏评语,也没心评审这些带教老师。

    格瑞斯见到屠兵时,一再叮嘱他要给带教医师做考评,千万不要放弃自己的权利。

    屠兵坐下来看着羊脂球考核表里的15项指标,满打满算也就五项合格。他想着母亲经常教育他的做人要厚道的道理,他又给羊脂球加了两项通过。

    这个交锋很显然对羊脂球造成了影响。她开始经常在公共场合刻意地和格瑞斯和塔莎显得友好,好像对巴几也亲昵起来。屠兵看到巴几开始经常出入羊脂球的办公室。只是对这个不做声、没有一点存在感的屠兵,羊脂球依然冷若冰霜。

 

    这天屠兵正在写一个腹部CT检查的报告,突然接到通知,所有在主校区的学员和医生都必须去大会议室。屠兵不知何事。他赶到那儿时,看到已满屋子的人。弗兰克正严肃地发着言,说他们一定要努力创造一个良好的工作环境,不会容忍任何性骚扰发生。然后他们开始看性骚扰的讲座。屠兵第一次知道,如果周围有人说或做与性有关的事儿,影响到自己的工作,自己也算是受害者,可以告发。

    坏事往往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便传开。原来这天塔莎值班,外科医生催着要放射科发报告。塔莎早已写好,需要主治医师签发。塔莎去找当日值班的主治医师羊脂球,但她办公室的门锁着。秘书说羊脂球就在办公室里,所以塔莎去敲门,但没有反应。因手术排期需要,那个外科医生催了又催。塔莎只能去不断敲门,最终门开了,塔莎看到了羊脂球和巴几,两人衣服都有些不整。塔莎当即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塔莎立即向人事部和GME投诉了这件事。

    那天下午,塔莎见到屠兵时说:“一个多么可怜的家伙!真不明白,他这么一个帅小伙怎么能看上一头白肥猪?"

    皮厚脸壮的羊脂球似乎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依旧晃着一身赘肉,和那些帅气的白人学员有说有笑。只是巴几好像受了很大打击,他那招牌式的迷人微笑再也不见了。

 

     刚开始,屠兵见到羊脂球时,总是主动打招呼。被羊脂球无视好多次后,看到羊脂球,屠兵就绕道,避免尴尬。这天上午,看到羊脂球晃动着一身肥肉,像螃蟹一样从对面走来,屠兵正想改道,却被羊脂球叫住,羊脂球破天荒很客气地和屠兵打了招呼。

    不知羊脂球这天吃错了什么药?屠兵心里想着,来到住院医师办公室,刚坐在自己的桌子前,假奈斯也进来亲密地叫住他,问候了他一番,并赞扬了他上周跟着自己值班时写的报告。屠兵好生奇怪,心里想,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接下来忙着自己的工作,也就把这事儿忘了。

     当他晚上回到家时,水又红立即问他,有没有看新闻,一位外国来的住院医师因不堪忍受自己在他们科里的不公正待遇把他的PD给枪杀了!水又红很是担心,“这肯定会给你们这些外国来的住院医生造成很坏的影响!”

     “很坏的影响?”屠兵想着今天在科里自己的经历,不觉中嘴角有一丝苦笑。

 

     已是初春,第一大道和第三大道的郁金香开得娇艳。

    这天屠兵刚到科里就听到了一个爆炸性新闻:羊脂球辞职了。塔莎在办公室里手舞足蹈,唱着“多么美丽的一天”。

    原来因为羊脂球的失误——她出的报告里,把右肺的肿块打成了左肺的,病人被开了两次刀。这件事上了新闻。迫于压力,科里只得让她走。名义上是自己辞职,其实是被开除。

     屠兵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下午看到格瑞斯,屠兵见她状态依旧,便问:“你听到新闻了吗?”

    “听到了。”格瑞斯淡淡地说,“羊脂球不过是假奈斯豢养的一条会叫会咬的狗。她之所以能在这里兴风作浪多年,全是因为假奈斯的纵容和庇护。假奈斯是一名地地道道的种族主义者,只是他很会隐藏罢了。”

    屠兵刚有的几分轻松一下子又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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