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大最悲惨的日子
阮耀钟(5802校友)
我坐闷罐车来合肥
1970 年我从北京随学校下迁来合肥,是和高成岳(5902 学生)同学一起作为押运员,押送仪器来合肥的。乘的是闷罐车,既无座位又无厕所,停的都不是车站,是货车调运中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因为停的都是荒郊野外,根本买不到吃的,全靠干粮度日。我现在都想不起来那么多天是怎么熬过来的,吃可吃带的干粮,那喝水怎么办?那个年头还没有矿泉水可带。撒尿呢?拉屎呢?车上没厕所,总不能几天不拉啊。我现在想起来都可怕,那么多天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回想1958年我上科大时,虽然我坐的是慢车,也坐了几天几夜,但至少吃喝拉撒不用担心,虽然苦一点,但心里是乐的。这次离开北京来合肥,心里真是不愿下迁,心里真苦啊!
经过了几天几夜也记不得了,最后火车到了合肥南七,告诉我们到合肥了。几天没好好吃饭了,到了合肥真想慰劳一下肚子,但当年南七跟农村一样,中午刚过,少得可怜的饭店都已关门,想买点吃的都找不到,只好买了点零食充饥。到了合肥才知道,我在路上吃的这点苦,不算苦,更苦的还在后头。
悲壮的校歌“永恒的东风”
开始科大是下迁到安庆,安庆马山一座三层楼实在无法容纳科大,后来由安庆改为合肥。有的文章说是李德生把 “合肥师范学院”解散搬到芜湖,让科大搬入“合肥师范学院”。我以前听到的小道消息是说,科大向李德生反映安庆马山一幢三层楼实在容纳不下科大,李德生说:“合肥师范学院不是要搬走吗?那就让科大去合肥师范学院吧。”但愿我听到的这则小道消息是真的,千万不要因为科大而把合肥师范学院挤走,当年大家都是天下可怜人,我们也不忍心把合肥师范学院的同行挤走。
我以前还听说,安徽省领导把科大师生视为赶出北京的一批“反革命暴徒”,并且“四常委回京”和“合肥之行” (二十几个学生从安庆赶到合肥火车站,希望科学院和科大领导,先去安庆看看办学条件,再与安徽省办移交手续。)二件事,都被定为反革命事件。安徽省领导认为科大人不好对付,于是安徽省给科大派了一支“最强”的工宣队,实际上是一支整人最狠的工宣队。我这个人记性极差,但安徽工宣队队长的名字我永远忘不了,叫李东林,以整人著称。“这是合肥,不是北京!”是他的口头禅,他提出的第一个口号是“搬迁是毛主席的伟大战略部署,谁反对搬迁,谁就是反对毛主席的战略部署,谁就是反革命。”发动群众斗群众,大家不肯斗,李队长又提出著名的第二个口号:“谁不斗,就斗谁。”对科大师生实行蛮不讲理的斗争。
安徽省工、军宣队还有一招也挺狠,就是“分而治之”,把科大分散到淮南、马鞍山、铜陵、白湖农场等地搞“斗批改”。我们物理系(当时物理教研室也属物理系)是去淮南煤矿,淮南煤矿又分田家庵、大通、谢家集、毛郢孜等十几个矿区,我在毛郢孜矿,方励之在谢三矿。所以,安徽省领导何至把科大四分五裂,简直是大卸十八块。说是“半天劳动,半天搞运动”,实际上是对我们进行劳动改造和批斗。科大文革中分成“东方红”和“延安”二派,这一下分得七零八落,二派根本无法活动,实际上对于下迁二派意见一致,没有派性。
下面这段短文是一位科大 64 级校友写的从安庆去马鞍山(化学系师生是去马鞍山)路上的事,原文的标题是《悲壮的校歌“永恒的东风”》:
“那是在1969年,中苏边界开了火,驻校工军宣队组织我们到科大西墙外的八宝山上挖防空洞,说是怕苏修扔原子弹。忘了介绍自己了,我是科大化学系64级的。几个月后就坐火车,轮船跑到安庆。四十天后换了安徽的工军宣队,立即前往马鞍山。临上船前,在一所中学里集结。忽然,从一间教室中传出燎亮,悲壮,高昂的校长郭沫若作词,著名音乐家吕冀作曲的校歌“永恒的东风”。声音越来越大,唱的人越来越多,响彻长江两岸,在迎江寺镇风塔上空久久回旋!在那臭老九不值钱的年代,唱出了人们的理想,唱出了知识分子的抱负。当时,系主任杨承宗也在我们的行列中。我问他,您为什麽不留在北京呢?他说我不能在科大最困难的时候离开它!掷地有声的回答至今我还记得。有这样一批科技精英何愁科大不能振兴!”【1】
悲壮的歌声唱出了科大人的不甘心,不服气!
悲惨的“一打三反”
科大下迁安徽后,安徽省工、军宣队就开展“一打三反”(打击反革命破坏活动、反对贪污盗窃、反对投机倒把和反对铺张浪费)运动和清查“五一六”运动,历时半年,制造大批冤假错案。“1970年初,中国科技大学南迁合肥落脚未稳,近代物理系师生被集中白湖农场开展“一打三反”运动,深挖“帝修反别动队”。200名学生,120名受到牵连,80名建立了档案,最后有组织处理结论的23名”【2】。
在“一打三反”运动中,科大原人武部干部李恒昌,听说因为说了句“林彪脑后有反骨”,被人揭发,在合肥被迫悬梁自尽。642 学生阎宝根,在合肥教学楼跳楼自杀。阎宝根的善后工作还是我 5802 同学麦汝奇处理的,阎宝根家里很苦,就一个老奶奶和阎宝根的妹妹,家里全指望阎宝根了,麦汝奇给阎宝根奶奶送了几百元钱,与当地政府商量,给阎宝根的妹妹安排了一个工作。5801王世伟从教学楼跳楼自杀,近代物理系干事张乃安自缢于宿舍。张乃安曾担任过技术物理系干事,我认识。6435的韩光增(女)同学在马钢的炼焦厂跳楼自杀。656 学生贾树国也在淮南煤矿卧轨自杀。6422 学生郭保林在淮南煤卧轨自杀。有人说,郭宝林到底是自杀还是意外死亡很难说,因为在一打三反的高压力下,郭被吓成精神病,他死的那天整好是毕业聚餐,中午吃饭,下午就走人了。本来一直有人监管他,由于交接班不清楚,无人监管,他就一个人在谢三矿内乱窜,由于矿区内运煤的火车非常忙碌,铁轨纵横交错,在铁轨中穿行一不小心就会被火车碾压。不管怎样,郭宝林的死与一打三反有关。若真是吓成精神病,合肥有精神病医院,应及时送精神病医院治疗。……
1970年在“一打三反”运动中科大死了多少师生,至今谁也说不清。据黄吉虎讲,“科大总共死了 27 个人”【3】。朱柏生回忆:“中科大有近10位同学因受不了迫害,纷纷跳楼或卧轨自杀了”【4】。6005许子明参加了当年校学习班,据他回忆,当年在校学习班就有2人自杀。到安徽他记得是 8人自杀。可以说,1970年是科大在文革中死人最多的一年。是科大最悲惨的日子。恶梦现在虽然都已过去,但我们科大人永远不能忘记那悲惨的日子。
【1】 悲壮的校歌“永恒的东风”
【2】孙进和:致聚会同学
【3】黄吉虎:《校园多少事,都在笑谈中》
【4】朱柏生:不堪回首的安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