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茶遇上卡布奇诺

when Chinese meet America
一个在美国读高中的女生,和她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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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万水千山(十):百年家国往事·民国篇

(2020-09-02 09:50:33) 下一个

 九、采菊东篱下

       经过这次浩劫,整个黔南地区损失惨重,很多地方一片焦土,又有大批老百姓流离失所,加上广西那边来的难民数高达50万。还好是冬季,没有发生大规模瘟疫流行病。红十字会、战时服务工作队、国际协济会、贵州各界人士慰问团过来赈灾,在各处设难民接待站,为过境军队、难民安排住宿分发粮食,救治伤病人员。叶宜兰一直参加红会的诊治病人的工作,病人大部分是冻伤、跌打伤、肠胃不好、发热等。救助人员每天可以得到分发的大米做口粮。只到春节过后她自己的诊所才又开门。

       贵州本来就是个穷省,往年粮食都不够吃,现在又多了这么多难民和军队,哪里供应得来,于是米价飞涨,其他物质简直就等于没有,有钱也没东西买。叶宜兰诊治病人多半都不收钱,因为他们根本就没钱。药也极其缺少,叶宜兰只好更多的用针灸。眼看一点积蓄都花光了,肚子里的孩子也越来越大了。

       正在发愁的时候,山上苗寨的族长生病了,请她上山去医治。她一看是肠热证,西医叫伤寒,并不难治。但当时买不到什么药品,叶宜兰带他家闺女去山上寻草药,教她煎药,不久族长病好了。他以前也看到叶宜兰给别人治病,这次自己亲生经历,如获至宝,向叶宜兰提出,负责给他们全族人看病,族里就负责全包了她们母子几人的生活。 

       下司苗寨是一个很大的寨子,竹子的、木头的吊脚楼,依山而建,这里有会说汉语叫熟苗人,也有很多是不会说汉语的,叫生苗。 他们都很淳朴,对“叶先生”十分尊敬。苗人都很吃苦耐劳,男的会打猎,女的会织布,在山上开梯田种稻谷、烟叶、油菜等,除了盐巴要下山买,基本上生活都是自给自足。苗人无论男女都喜欢载歌载舞,还会吹芦笙笛子,碰到节日,全寨子的人聚在一起燃篝火,唱歌跳舞,生活虽然清苦但他们从不报怨。村子里有人生病就来请叶宜兰上山,平常族长安排人送来米油蔬菜盐巴,女人们自己织的布,男人们打来的山鸡野猪,还有钓到的鱼,总之有什么都会送给叶先生一份。叶宜兰从不计较,有什么就吃什么,和两个孩子倒也生活无忧。

       孩子快要出世了,叶宜兰终于有时间闲下来了。回想离开武汉这八年来,总在奔波中渡过,同学少年同窗共读的日子恍如隔世。离开武汉时,叶宜兰带了一些书,除了医书外,就是自己最喜欢的《红楼梦》和唐诗宋词。夜里,孩子们都入睡了,叶宜兰习惯性地在昏暗的桐油灯下翻开书。这一夜,她做了一个梦,梦见熙熙攘攘的码头上她焦急地挤上一条船,船老板却拦住她,要她背出《虞美人》才能上船。她脱口而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醒来时,叶宜兰回想了半天,其实她以前并不喜欢这个亡国的李后主的词的,没想到夜半梦中,居然能一字不差地念出来。

        一个下午,日本投降的消息传来,全镇的人都欣喜若狂地涌上街头,欢呼声、鞭炮声响个不停一直到晚上。叶宜兰摸着肚子说,孩子,你真是个福星啊。九月份一个女孩顺利地出世了。这对张继良来说是第八个孩子,孩子出生时他并不在身边。叶宜兰是自己接生的。

         张继良再来时看到母女俩也很高兴,两人商量着给女孩取名培瑜。可他也有些萎靡不振心不在焉。他说,抗战胜利了,炮校肯定是要搬回南京的,只是不知道会有些什么变故。能有什么变故呢?叶宜兰想不到。张继良兴致不是太高,简单地说了一下,在受降时,各地各派军队就相互打架,沦陷区更是加上共产党,各自出动争夺日军的武器物资占领地盘,后面不会太平。

         到了1946年的4月,张继良再次露面时,竟带着行李来了,他说炮校马上搬回南京,他不走了,就跟她一起。叶宜兰吃了一惊,她也知道最近几年他不是很得志,这么多年过去了,仍然是个中校,他可算正儿八经的黄埔五期生,因为1926年中央军校本部从广州迁到武汉时,炮科五期学员也一起迁来与武汉分校的学员合并了。现在他的好多同学都是将官了,比他晚很多的黄埔十几期生,也大把人是中校了。当然人家是在前线拿命拼出来的,不像他在后方,舒舒服服地过了这么多年。 但叶宜兰也没料到他会辞职。他却说,现在内战一触即发,当兵的生不由己,不如退了过个安生日子。

        抗战胜利后,经过多年战争的人民当然是渴望和平,各党派于1946年1月在重庆召开了“政治协商会议”,协商建立民主政府。可是协商来协商去没个结果,在东北国共两军不时擦枪走火,国统区人民又生活困难,据说南京城里每天都有人上街抗议,学生、商人、退伍军人、民主人士,各行各业,天怨人怒。国民党内部的主战派早已按耐不住了,只是碍于美国人马歇尔将军的”军事调停”,表面还在装模作样筹备“国大会议”,其实早已在东北华北中原调兵遣将了。张继良说还不如在这僻静之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战争的阴云远在千里之外,贵州的春天草飞莺长,野花盛开,清水江里船只又来来往往。张继良爱带着孩子去河边钓鱼,叶宜兰学会了做麻江最出名的“酸汤鱼”,黄昏时围坐在小桌边,孩子们抢着吃又酸又辣的鱼,两人相视一笑,有种“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悠然。

        清水江畔的下司

没过多久,叶宜兰就发现张继良竟然在抽鸦片。国民党军队里,以前确实有人抽大烟,后来从上到下管得越来越严,就好了很多。没想到张继良竟然染上了烟瘾。可能也是因为这,他无法在军校呆下去,发现了可是要军法论处的。叶宜兰顿时心凉了,苦劝一阵,最后直接赶他走,她对他说,我瞧不起这样的男人。 态度坚决,以至于张继良也无法再呆下去了。他也自知不能这样下去,想起少年时打倒军阀建设新民主国家的将军梦已经烟消云散,但堂堂七尺男儿,至少也不能让妻子瞧不起要妻子养活吧。

        张继良去贵阳谋职了。有人介绍黄安老乡郑镇汉,是私立豫章中学的校长,张继良就去那当了个教务主任。郑校长是个严谨修身治学的人,在他的规劝和帮助下,张继良戒掉了烟瘾。他觉得宁静的学校真是个好地方,叶宜兰也能当老师,何不叫她也来呢?郑镇汉一听也很赞同,学校正缺生物老师,当即叫张继良去接叶老师过来。

        再回到下司,第四个孩子已经出世了,取名培铭。张继良说昭弟姐姐已经带着五个孩子和瘫痪的侄子张培琴回武汉了,他会把黄安老家的田地都交给她,他们一家子生活也有了着落。他苦苦央求叶宜兰跟她一起去贵阳,一家人在一起开始新生活。叶宜兰动心了。培瑾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叶宜兰也想念城里的学校了。

       告别苗寨的族长和老乡时,全寨子的人挤到身边,依依不舍地拉着孩子们的手,送上各种土特产,有腊猪脚野鸡,有腊染布,和她的家当一起堆满了敞篷车。有一个大嫂赶做了一个背孩子的布兜,腊染的蓝布,背带和背篼上都绣着云锦纹的花,一看就是花了很多功夫的。叶宜兰背上培铭上了车,看着老乡们的身影消失在山路的尽头,眼泪忍不住流下来。在漫长的战乱中,她几乎都没有流过泪。

        这是1947年的初夏,她35岁,离初来黔南避难已经八年,她也由一个单身的姑娘成了四个孩子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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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红茶遇上卡布奇诺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NewMan2020' 的评论 : 谢谢鼓励,欢迎常来
NewMan2020 回复 悄悄话 谢谢楼主。很喜欢
红茶遇上卡布奇诺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林向田' 的评论 : 命也运也
林向田 回复 悄悄话 可惜了张继良的黄埔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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