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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君与我指上听》(四)

(2020-06-20 10:50:09) 下一个

童年 / 商家巷

五八年,我们就搬到两湖书院大门这一头来了,教室也是书院的老房子,是高年级的校区。上学期,我们享受到了这里古朴典雅的环境。虽然没有人说这里是书院,“名”不归,但是“实”至了。高墙隔绝了墙外的喧嚣,庭院森森,除了书声别无噪音;房子內空高阔,白墙黛瓦,犹如道家清净之地;红漆木柱撑起两米宽的走廊,外面暴雨,溅不进窗内,酷暑之时,那飞檐就是凉棚,课间一走廊欢声笑语;坐在教室,窗低到腰际。家长来送伞,一眼可见。我喜欢坐窗边,看走廊外高大的柿子树和飞鸟,俗称打野。

下学期,就不是我一个人打野了,学校处在半天上课半天劳动的状态。举全校之力大办钢铁,在两湖书院一角做了一个土高炉,据说是武汉市小学系统最大的。天天喂铁矿石、焦炭,鼓风机日夜不停的吹风。保持炉温,否则会凝结,整个炉子就要报废。我们学生的任务是为高炉备料,把焦炭(印象中还有铁矿石)锤成鸡蛋般大小。走廊外沿是青石板,刚好用来做工作台,我们一字摆开,只需要把教室里的椅子拿出来坐,再从家里拿一个钉锤就万事俱备了。焦炭和铁矿石运到,童工们就开工,叮叮当当响成一片,少不了有锤到手的。我没有手套,那时候哪顾得上劳保用品,冬天手冻了裂了都没有买,何况这一时之需呢?那时全国上下都在超英赶美、争取钢年产1072万吨(?)大喇叭、小喇叭、嘴巴都在叫,哪能不欢欣鼓舞!

炼钢的同时还在大张旗鼓地回收废旧钢铁,回炉来得快,也算产量。每个班都要报数字,班级之间都在比。有的同学把家里有用的铁用具都拿来了,还有的同学和家长正吵得不可开交。我牵了个头,一个下午,纠集了七、八个男生,拖着一个板车向武汉市第一纱厂进发,据说到哪里可以捡到废钢铁。这一段路很远,要走一个小时,走到天已黑了。不记得收获如何,只记得大家都没吃晚饭,饿得慌。那时候学校刚包场看过一部电影《红孩子》,我们打着红孩子兵团的旗帜,一路都在唱那首主题歌:准备好了没有?准备好了噢!我们是共产儿童团!忘记了饿和累。晚上11点多钟我们才回到学校。不知道是谁提议“我们在教室睡吧?”像 红孩子那样的革命浪漫主义、汤姆.索亚似的冒险幻想,齐声符合。我们想象着在野外燃起篝火,实际上是蜷缩在教室、克服着清寒,等待着天明。第二天才知道,家长们敲破了冯老师的门,家长、老师们度过了紧张难熬的一夜。

孩子们不懂事,折腾了大人,很抱歉!马上就认了错,也情有可原。一个国家的大人,可不能来个红孩子那样的革命浪漫主义、汤姆.索亚似的冒险幻想,但是,不幸而言中。大跃进粮食高产放卫星,全国第一颗就是孝感长风人民公社放的。我有幸随大队部参加了一个参观团,去见证,然后做人证。我想不起来这一经历,只记得晚上上街去吃了麻糖,喝了米酒,那是真好!这个对比使我认识到:符合人性的事记得,不合人性的事不会被记住。我虽然不知道粮食谎报的事,但这显然不是孩子感兴趣的“大人游戏”。大人灌进去的东西,不合童趣,是不会被记住的。

58年以来,学校浮躁,学生心不宁静。教育改革接踵而来,把我们做了“五年一贯制”的实验,一年学两年的课程,59年暑假与六年级同时毕业。当初有顾虑,能不能保证质量?结果实验下来证明是可行的。就我们当时的感受,不吃力,也没增加资料和辅导。另外,看效果也不差,毕业后我们读五年的与读六年的难分高下。像这样整个年级升上去尚且可以,跳级更应该是可以的!现在的小学没有缩短学习年限,还要加班加点把课外时间占满,显然是大可不必的!

对我们来说,读六年我们就是66届的,下农村。读五年可以赶上文革前最后一次高考,上大学。一上一下,天壤之别。这又是后话,但是前定的呀!孙悟空划掉了生死簿上自己的名字,改了寿命。毛爷爷教育革命,六年改五年,改变了我们这里一些人的命运。

前面提到我和几个老同学回母校。就在那次,我把有60年历史的毕业证赠送给实验小学校史馆。校长很高兴地接受了这个有馆藏价值的实物原件,然后做了一个副本给我。我也非常荣幸!在这个以两湖书院为始的母校纪念馆里,有一张我的实小毕业证,上面有林校长的大印,有我带着红领巾微笑着的照片。另外,还有那张头上裹着纱布举着队旗的照片,也很滑稽地进入了展厅。

前面说搬家到读书院,读书院常指这一带,实际上我们的住址是商家巷。它是一条百年老巷,顾名思义,是商人的集居之地。但是,我们搬去时,除了少数大户人家外,多半是穷家小户。有修鞋的皮匠,踩三轮车的车夫,等等。一搬到这个贫民窟,父亲就告诫我们,不可轻工慢匠!他自己对前后左右的邻居就很尊重,所以一开始,我们和外界很和谐。不久,气氛被破坏。有一天哥哥在都司湖钓了一大缸子鱼回来,碰到户籍警何某。不知道凭什么他训斥了哥哥,并没收了鱼。在光天化日之下,面对一个少年,以警察的权力横行霸道,若非亲眼所见,我不会相信这世界上有这等人和事。

蘅中的教职员工从学校搬出来时,柯妈一家搬来商家巷合住。他们家有两栋自己的房子,但被新华造纸厂的职工占住,一时不能退还,于是搬来,两家各住一半。这下可热闹了!我们两家有8个孩子在院子里堂屋里玩,打乒乓球;把两家的椅子拿出来接成一串火车。有一天,柯妈把我的作文在堂屋的灯下边读边评,大家都围着听她讲。“绿油油的,形容得多好呀!”到现在我都还记得当时的情景,柯妈这样的表扬鞭策了我一辈子!但是她对自己的孩子却非常严厉!有一次,聿竞哥犯了什么错,又不肯认错,柯妈使劲打他,一边打一边教训,恨铁不成钢!一旦孩子们有出息,她就会奉人就夸。她就是想要孩子们争气呀!就是想要中兴石家这个名门望族呀!柯妈的丈夫石叔叔性情刚烈,在三反五反运动中不甘屈辱自尽。以后的岁月,一大家人就靠柯妈独撑危局。我总记得,聿竞哥考大学,因为父亲原因,连考三年不予录取。最后一次,柯妈一直找到国家副主席董必武,得以解决。谁做得到?

这些都是在商家巷背景下的悲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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