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走进宏伟明亮的尚嘉中心,就知此地非同小可。因为底层所有商店的橱窗里,陈列的都是名牌泊来品,例如LUIS VUITTON。另一个显著特点是,店员比顾客多。
这一餐吃喝的东西里,对我来说,最特别的,是阳春面,也是老同学看着菜谱征求意见时,我特别要的。 半月前,我到上海的第一天晚上,健康医学院的老师请我到他们学院的商业中心吃饭,问我想吃什么? 我说,阳春面。
走了两条街上的几家面馆,竟然都没有阳春面。我觉奇怪,上海怎会没有阳春面?半个月后,在尚嘉中心,我明白了: 上海还是有阳春面的,但必须到豪华地界才能找到。为什么?因为便宜地界弄不了这个生意。试想,一碗阳春面所含,无非二两面条,一点猪油,一碗肉汤,若干葱花,便宜地界怎么要价?十元到顶了。多了有良心的店家肯定不好意思,而且顾客也肯定不吃。谁会那么傻,有16元的肉丝面、炸酱面不吃,吃10元的清汤寡水面?于是,过去穷人吃的东西,现在要到富人吃东西的地方才能找到。奢极尚简,这应该算社会的一种进步。
吃着以上这碗尚嘉中心小南国餐厅28元的阳春面,我跟老同学讲了个令我心酸至今的故事。初中毕业前,我和同学田奎臣到南京玩。田奎臣家穷到了极点:我到过的所有同学家,没有像他家那么家徒四壁的。而我家是肉食者,无荤不餐。所以,那次玩,主要是我花钱。花到最后,只剩一毛多,肚子又饿了,就在南京站的一个餐馆里,我花了一毛二,购了一碗阳春面。我一个人给吃了。我在餐馆里吃面的时候,田奎臣就坐在餐馆外等我。很多年里,我一想起那碗阳春面,就感到惭愧,感到羞耻:我该分给他一半的。我这人,真的是很小气,很坏的。
初中毕业后,我上了高中,田奎臣则去了华阳农场做工,每月工资33元。高一暑假,我去了他们农场,看望他。住了一周,和他同吃、同住、同劳动。分别那天,他送我老远,还给了我一些钱,告诉我,可就近到庐山玩玩。从离华阳农场十里地的江边码头到九江,乘东方红客轮只一站就到了。于是,我便花着田奎臣的工资,一个人游玩了庐山。
田奎臣给我的钱,后来我妈让我到邮局如数寄还给了他。以后的许多年里,我一想起这事,便觉得,我妈待人接物,还是很要得的。但我妈并不知道那碗阳春面的故事。我一直都没跟别人说过。田奎臣自己也肯定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