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约亮跑回地下，又来到那块警示牌，用手机拍照，近的远的，不同角度照了好多张。
美国联邦和各州政府慷纳税人之慨，财大气粗，尽管欠了很多钱。律师们就喜欢不吝惜钱的对手，有机会捞一把。这些年袁约亮从韩崐那儿学了不少法律知识，又有上次牙齿官司的经验，他可以肯定这次请律师代理与公交公司打官司绝不会遭到拒绝。当然肥水不流外人田，他首先想到韩崐，晚上在家浏览律师网页，参考经典案例和格式，照葫芦画瓢书写诉状。
事实：停车位置和地面不平导致损伤；
证据：骨折X片，现场照片，人证物证俱全；
要求：估计沈建发的实际损失，两倍数量的赔偿该没有问题，只是不知能否要求惩罚性赔偿，毕竟属于意外，公交公司不是故意的。
理由：这简单，袁约亮一气呵成。
因为是周末袁约亮睡了个懒觉，被硕硕叫醒，才记起该送儿子去前妻家。回来后他早中餐做一顿，然后给韩崐打电话。听了袁约亮简单介绍，韩崐说这官司手到擒来，必胜无疑。两人相约到韩崐家商谈。
韩崐住在贝镇的富裕区，但因同在一个镇袁约亮驱车只需五分钟。进门后只见韩崐一人，袁约亮问：“丽瑛不在家？”
“和涛涛出去了。”
袁约亮知道韩崐的妻子丽瑛是典型的虎妈，成天盯着儿子的学习，猜想她又带儿子去补习班或见私人老师。
两人来到书房，韩崐拿着袁约亮给他的U盘走近计算机，却见屏幕上透明胶带粘了一张A4纸，上面是打印的粗体字：
证监会忠告股民：要慎入股市， 否则
宝马进去，自行车出来；
姚明进去，潘长江出来；
黄世仁进去，杨白劳出来;
巴西足球队进去，中国足球队出来;
袁约亮扑哧一笑：“你这炒股高手，难不成还会亏。”
“这娘们，头发长见识短。”韩崐一手拽下打印纸，双手揉成一团，扔进写字桌一侧的纸篓。“你也买股票，会不清楚，股市就像过山车，大起大落，账面资金也必然大幅波动。”
“我哪能和你比，只是在退休账目上小打小闹，更不敢玩技术指标。”
美国政府雇员退休后有固定的养老金，私人企业雇员必须交社保税，多交多得，但不成比例，低收入回报率相对高。目前社保平均年收入约1.6万美元，显然不够。政府还有现金退休计划，可以买卖股票。公司也另有退休计划，并赠给员工投入同样数目的钱，最高达收入的6%。很多员工没钱投入公司退休计划，因而也得不到公司赠给的退休金。华人没这么傻，最少会投入相当公司赠送最高比例的收入。公司退休计划不能买股票，只能根据愿意承担风险的程度存入不同的基金，并有限度地在不同基金中转换，或固定在一个综合基金。
政府和公司的个人退休账户都有两类：一是税前收入，先不交税，退休后提取时再交税；另一类是税后收入，将来提取时不需要交税，其中投资的盈利也因此免除税收。在规定年龄之前提出退休金会有处罚。
袁约亮曾向韩崐学习怎样炒股，但不敢应用，只是股市下跌买一些，高了卖一些。2008年经融危机，股市狂泻，政府连续减息刺激经济。他一路买进股票直至账面上没有现金，但还有一3000美元的十年定期，利率6%，存了不到一年。
股市跌得这么低，袁约亮不甘心，决定提前取出定期存款买股票。利息肯定没了，因为银行活期账户没有利息，没准还有罚金。他给银行打电话，报出底线，只要罚款不超50美元，也就是至少得到2950美元，就提前支取。对方却笑了，说：“没问题，五分钟就办妥，到时你查账户就知道罚了多少。”
十分钟后，袁约亮发抖的手指敲击键盘，进入账户页面，总共3330美元，不仅得到6%的利息，还另外补给他市场差价160美元。这不可能！袁约亮以为搞错了，打电话问韩崐。韩崐却说很正常，就像买卖国债基金，利息下跌，本金就增高，买你这张定期的人每年都能得到比市场高几个百分点的利息。
韩崐打开袁约亮的U盘，看了他写的诉状和拍的照片：“这些足矣，用不着我。你完全可以代理，和你上次牙医官司差不多。”
“不行不行，我那点小钱，闹着玩的。这回一定劳您大驾，那天建发都急哭了。”
“这两口子也真不容易。”
“是啊，前几年才还清了偷渡借的钱，现在又拼命攒钱准备凤儿念大学，还要寄钱贴补他姐姐。”
“要是都像他们这么干活，美国吃福利的人至少减少百分之八十。”韩崐热衷政治，谈话很容易向这方面引申。“要不我们就免费给他打这官司。”
“太好了，你可帮了他们大忙。”
韩崐挑选照片时说：“昨天我下公共汽车时见过这个警示牌。”
“你这大律师怎么坐公交车啊？”
“我最近换了工作，在波士顿市中心，开车堵得厉害，我想试试公交车是不是快点。”
“你自己开律师事务所了？”
“没有，是家全国性的大公司。”韩崐煞有介事地问：“你知道我们干嘛？”
“你们还能干嘛，”袁约亮笑，“包庇坏人呗。”
韩崐沉思：“也许你说得不全错，我们的工作就是为比尔盖茨、巴菲特、罗姆尼、克里这类巨富们的投资和税务把关。”
“不就是偷税漏税嘛。”
“唉，你这话不准确，是合法避税。 ”
罗姆尼是去年共和党提名的总统候选人，曾在麻州做州长，也住在贝镇。克里是麻州的联邦参议员，2004年被民主党提名为总统候选人，后接替希拉里任国务卿。
“罗姆尼这家伙，做州长时还觉得他不错，没想到他是逃税大王。他两千多万的收入，却只交百分之十三的税。”袁约亮愤愤地说。他是去年竞选时偶尔从轿车收音机里听到此事，民主党攻击他交税少，代表富人利益。后来特朗普学乖了，死也不公布他的税表。
“你知不知道，他所有收入都是非薪水收入。”
“薪水不薪水有什么不同？”
“不同太大了。首先你想想，没有工资就不需在工资单上扣除社保税和医疗税。”
“你开玩笑吧？”袁约亮瞪大眼，“罗姆尼不交社保医疗税？”
韩崐说：“也交一点点，但是混在所得税里面。不管怎样，他给联邦交的三项税合在一起只是收入的13%多些。你算算你的三项税是收入的多少。”
“我记得去年的所得税大约15%，医疗和社保税好像是……是七点几吧？”
“7.65%，但实际上雇主在你的报酬里除了扣除联邦和州税，还扣除15.3%作为医疗和社保税，一半显示在工资单，另一半算雇主交的。”
“哎呀，我都忘了这一茬。”袁约亮恍然醒悟，“其实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韩崐笑道：“这叫心理愚弄。”
“这么说我给联邦的三项税加在一起超过收入的30%。”袁约亮惊呼：“天哪！罗姆尼的收入是我的三四百倍，税率却只有我的三分之一，太不公平了，哪有这么不合理的事情？”
“华盛顿是讲法律的政府，不是讲道理的政府。”
袁约亮不解：“可是我每年报税时都看税率表，上面都是随着收入而增高的啊。”
“这就是华盛顿政客们的伎俩，他们把收入分成薪酬和非薪酬两大类，99%的纳税人都是以薪酬为主，他们的所得税随收入增高从10%升至35%，但我们报税时看到的这个税率表对罗姆尼这类非工薪巨富不起作用。”
韩崐当即在网上搜索出罗姆尼2010年的联邦税表，是PDF文件。
https://2012election.procon.org/sourcefiles/mitt-and-ann-romney-2010-tax-return.pdf
袁约亮从来没想过上网查这些信息，好奇地盯着联邦所得税1040表的首页。太熟悉了，因为他每年用这个表报税。第一行罗姆尼的大名赫然在目，家庭住址：麻州贝镇，哇，真的和我们住同一个镇。
韩崐指着文件最上面的工具栏显示的页数说：“一共203页。”
袁约亮一听这个数字就反感，他觉得越是复杂越是有猫腻，如果对所有的收入都一视同仁收税，按收入多少交税根本就不需要这么多页。
韩崐指着收入栏里的第一项说：“你看，罗姆尼的工资是多少？”
果然是零!
工薪纳税人算出第43项“应纳税收入”后，就去查表或简单公式一算，结果填入第44项“纳税额”。可是罗姆尼怎么算出这么低的税呢，根据税率表收入超过37.4万的收入按35%收税。袁约亮盯着罗姆尼税表的第43和44项，心算大概的税率，远远低于35%。
韩崐说：“你看第43项，罗姆尼减掉五百多万的各类免税......”
“五百多万免税，怎么会那么多？”
“你以为这么多免税项目是为谁设置的？扣除免税后他的收入还剩1712万美元，如果是一般人，是薪酬，按国税局的公式一算得出597万美元应缴税，可是国税局在第44项需缴税一栏的说明里有几行不易察觉的小字，大意是：如果是股息、长期投资增值、外国收入等请直接填入相关表格计算出的税额，换句话说就是不按通常税率和公式计算。那么罗姆尼的结果是多少呢？287万，足足少了310万。”
“哇，这几行小字不就是阿里巴巴的咒语‘芝麻，开门吧！’，门一开就省了大部分应交个税。”
韩崐笑道：“现代技术发达，能够语音识别，单念咒语已经不灵了，只有强盗念咒语才叫得开大门。”
“难怪那年好像是思科的总裁说每年只要一美元的工资，我还以为是雷锋精神呢。”
“罗姆尼比他强，一美元工资都没有。”
袁约亮愤愤然：“所以共和党不得人心，罗姆尼想当总统，痴人做梦。”
“不瞒你说，去年总统选举我没有再投奥巴马，而是投了罗姆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