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亲眼目睹了我们家的大公鸡强奸了我们家的母鸭子,可惜鸡三秒动作太快,没能让我抓拍到作案证据。完了还打鸣,甚是得意,一种“非我族类,必奸之而后快”的豪迈。
今天我还在Facebook拉黑了我的两个邻居,他们不仅到街上去敲锅,还要在Facebook上敲。1971年他们敲锅为了推翻左派阿联德,2019年他们敲锅为了推翻右派皮捏拉。
他们在Facebook上对智利被暴徒打砸烧抢的惨状弹冠相庆,虽引起我极大不适,但略微还能承受得来,主要是我害怕我在Facebook上对智利惨状义愤填膺引起他们极大不适,他们会弄死我。我只好先下手为强,以绝后患。
这两个邻居一个是附近农场主的女婿,职业是专栏作家,另外一个是附近农场主的侄子,职业是教师。
其实之前,我们关系尚可。除了感觉哪里有点别扭。
作家请我们去吃饭,我们还受宠若惊,准备了一上午的中国菜,什么大盘鸡啊,饺子啊,蛋花虾仁汤啊......中午开饭的时候端过去,准备大家一起互享异国美食,度过一个愉快的周末。可是总感觉怪怪的,作家的几个孩子冷漠又呆滞,全程也不跟我们说话,只顾自己看电视,完了吃饭时候,也不知道是什么路数,作家老婆居然把我们带的中国菜端到厨房去了,然后一人分了一个empanada(智利烤包子)和一份烤肉给我们,一上午的辛苦竟然没有捞着吃一口,只好拿着吃不惯的大厚面皮包子就着碳酸饮料勉为其难的吞下去。
秃顶的作家也不怎么太说话,为了避免冷场只好我们自己没话找话家长里短的闲扯淡,大概知道了他们是无神论者,办的有个本地小报。作家一副文人的清高模样,以一种精英的高贵姿态居高临下给我们传达了他不左不右客观中立至高无上的政治立场。提到总统参选人智利共和党创始人José Antonio Kast,立马投以一种鄙视的神情,愤愤不平的说这个人就是个极端分子独裁者,跟川普一路的货色,为人专横妄为不容异见云云,吓的我们吃了饭落荒而逃,演讲时候被左派异见者踹小腿照头撒沙子以及左手小指被打骨折的JAK,我们做志愿者时前来慰问送蛋糕温和攀谈像个孩子一样歪起头两手捧着吃蛋糕的JAK,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可怕的魔鬼?两口子热情礼貌的送走我们,又分别赐了我们每人一个烤包子......还一路把空锅给我们送到家门口,热情到了冰点。
另外一个教师邻居养的有马,是那种专门用于赛马的马,他们的草不够吃,就说把马放到我们农场里来,每月付给我们钱。然后马进来了,钱就没见着一分了,养了八个月,把我们一块场地的草根都要刨光了,泥泞不堪,我们心想反正也要处理荒草,搁就搁吧,直到春天就要来了,我们要用地,就叫他们牵走,反正也不可能从他手里拿到钱了。他说好的,没问题,然后过了几天马就不见了,也没给我们打招呼,然后就发现马圈隔壁我们葡萄园的围栏倒了一个大窟窿,被几根树枝胡乱挡上,葡萄园里踩的一片凌乱,间作的大蒜被踩的东倒西歪。除了他的马进去了,还能有什么解释呢?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我们还有一对邻居,刚来的时候认识的。当时我们养了一群小鸭苗,突然有一天,小鸭子冲过围栏,从水渠里跑到邻居那里去了,我们去叫门,没人听得见,心想指定完蛋了,他家有那么多恶狗,指定被咬死了。可是过了一会,有人按我们的门铃,是一对看起来穿戴很体面的中年夫妻在门口,举止优雅得体,言谈真诚质朴,看起来像我爸妈的年纪,但眼里的纯粹却像天真的孩子。他们端着一个纸盒子,盒子里是呱呱叫的小鸭子,我们惊喜过望,快请他们进来,原来他们正是隔壁的邻居,但不是主人,只是帮主人照看农场。然后我们看见盒子里有很多的麦子,小鸭子已经被他们喂的饱饱的。
有空的时候,我们请他们来喝下午茶,相谈甚欢,一直聊聊到晚上十一点。讲他们的过去,讲他们是如何买到第一个房子的,讲时事,讲宗教等等。大叔在皮诺切特时代曾经是一个士兵,他说别人都骂我们,可是我服役的时候真的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良心的事。我们还约好了,到时候一起去给JAK投票。然后他们就邀请我们去参观他们的农场,把他们家掉了一地没人要的无花果撮回来喂鸭子,平时就经常因为些鸡零狗碎的大事小情互赠礼物啊什么的礼尚往来着。
有一天,大叔隔过栅栏,送给我一块奶酪,我等有空了也准备了很多水果蔬菜打算给他,可是等了好几天都不见他们在家,一问是吐血住院了。再然后,就是他妻子告诉我们,他得了肺癌,她很难过,但同时也表示他们俩状态还可以,不用担心。等他们从医院回来了,跟我们说没有办法再继续工作了,要回自己家去养病了,就把他们的羊卖给了我们。
搬家的那一天,他把他们原本准备要搭鸡舍的木桩,铁皮之类的,送给了我们。他的身体当时已经很瘦削,但精神面貌仍然很好,好像自己只是得了感冒一样,忙前忙后帮我们运,走来走去收拾东西。我们从来没有看到他太太哭泣,甚至连悲伤的愁容都没有,两个人都很安静,从容,该怎样就怎样,没有说过一句丧气话,就像过平常的日子,还非常积极的跟我们讨论如何治疗,问我们中医是怎么治疗的,我说我们不相信中医可以治疗癌症,但最近看到一个新闻,有个美国人用一种犬类驱虫药治好了肺癌,就把新闻的链接发给他们,他们两个人挤在一起开心的看着新闻,说要把能试的方法都试一下,要战斗到最后,不会放弃的。
其实,如果没有这场变故,他们本来是满怀着憧憬和希望,要实现一个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自己能买一块一千平米左右的地,建几栋小房子,可以跟三个已婚女儿们住在一起,周边还能种菜养鸡,这是他们夫妻俩最渴望的家庭梦想,一直对此踌躇满志,可是突然,一个就倒下了。但让我惊讶的是他们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悲观绝望,反而还去安慰别人,说要对上帝有信心,上帝一定会给他们时间实现这个计划。可是他们没有工作了,又哪来的收入呢?不但没有收入,还要治病。可是他们却表现的很淡定,一种贵族式的高档体面,想起以前要一起给JAK投票的约定,使人悲从中来,I love them, but I can hardly do anything for them.
他们走了以后,新的管家住进来,是一个大爷,天天乐乐呵呵的,天明起来不是放广播听歌,就是自己唱歌,天天割草机啊切割机啊嗡嗡响个不停,一直干活不闲着,听见我们叫我们的狗Pinochet,就凑过来逗狗,说“我喜欢这名字!”然后自己嘟囔道:“人人都说他是独*裁者,卡斯特罗就不是吗,查韦斯就不是吗,你是愿意让皮诺切特独*裁还是愿意让他们独*裁!Obvio poh(显而易见嘛)!”
我们还有一个邻居,离的要稍微远一点。有一天,一个老太太开车过来要买我们的柠檬,我们给她现摘了一尼龙袋,她看起来干了很多很多的活,手很粗糙,还受了伤,带着护掌,说自己家也有很多别的产品,但没有柠檬,然后她隔三差五就会过来买柠檬。有一天我们带我的两个小外甥女去附近Camping(露营地)的人工湖钓鱼玩耍,进了入口,发现老太太在那里,原来这有着人工湖和几条河流的Camping是她家的。然后又有一天,我们去附近的一个蜂场去买蜂蜜,她正从蜂场的房子里走出来,原来这蜂场也是她家的!
然后又有一天,我们又去另外一个农场,走到一个转角,打算开进去,但正好有一个装满了草垛子的拖拉机要开出来,我们就互相让路,司机大叔非常的热情友好,跟我们攀谈起来,这个时候你猜我们又碰到谁了?对,答对了,老太太又出现了,原来这个大型一望无际的中间有高速公路和几条河流穿过的农场,还是老太太家的!这个大叔是她的老公!老太太热情的带我们参观了一下她的前后院子,和温室大棚,种的东西简直应有尽有,还有机器专门加工调料,一切都收拾的井然有序。
我说这么大地方你怎么管的完呢,她说所以我很忙呀,天天在地里干活,说另外还有一个工人,有时候女儿儿子也会来帮忙,她说虽然挺累的但是特别的开心,这地里的一切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最喜欢天天守着他们,说自己所有的地,全部都是有机种植的,不用任何化学药剂。看着她自豪的神情,真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充实满足。然后以后熟了聊起来,你猜怎么着,他们夫妻俩是皮诺切特支持者!说将军只独裁坏人和好吃懒做的破坏者,但对我们这种勤劳本分的人,其实是一种最大限度自由下的保护。
我们来智利后的第一个智利朋友,是我们刚到没多久装修店面时认识的,我们当时去五金店买木材,基本一句西语不会,只能一通比划,这个时候我们的救星朋友出现了,长的有点像胖了一圈的雕塑大卫,他在五金店做替客人切割木材的工作,他居然懂英语,这在智利普通人中真是太少见了,虽然说的不流利,但还是能够解决问题。买完木材我们欢迎他常到店里来玩,给了他地址,我们的店离他工作的地方很近,业余时间没事他就过来,给我们飙各种西班牙语式英语。时事啊琐事啊,没边没沿的就聊起来。
随着了解的越来越多,发现他和他爸爸的关系不太好,问他为什么,他叹了一口气,说,“因为我不知道是该叫他爸爸还是该叫哥哥”,我的脑子瞬间遭到了一万点暴击,懵圈了30秒。他接着说:“因为我爷爷强奸了我的妈妈,我也不知道我是我爷的儿子,还是我爸的儿子”。他看我下巴都要合不上了,就赶紧安慰我说,anyway,我也一样可以活的很好,我也一样可以追求梦想呀。”
“你的梦想是什么”?“做个英语老师,娶个Gringa(说英语的欧美妞)当老婆”。于是我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更加乐意给他当英语靶子练英语了,但是鉴于他各种政治不正确的观点,我觉着他前者可能容易实现,后者就够呛。后来他就开始做英语学习的视频,想成为一个up主,做了很充足的准备,可是没有设备,他的手机连正常拍摄都不能,就到我们店里用我们的手机录视频,做了一切能做的尝试,不知道传了几期,终因英语水平不过关和各种难题暂时放弃掉,到旅游景点的酒店里去给外国人当服务生了,不过经这一通折腾,他的英语水平确实又有了很大的提高。
我们去他妈妈的农场里摘一种树上的白蘑菇,他为了让他的小侄女开心,总是抓一把故意偷偷撒到地上,大声喊:“Rocío, 看!那里还有!”四岁的小侄女Rocío 屁颠屁颠的跑过去拣,开心极了,真以为是树上掉下的。Rocío很活泼,总是不小心碰着磕着,她也不哭,只是眼睛里泪珠在打转,我的朋友就赶紧跑过去抱起来温柔的安抚她,阳光打在他纯净的脸上,看起来暖暖乎乎的,似乎闪耀着一种能够娶到Gringa的光芒。
上帝说:“我若在所多玛城里见有五十个义人,我就为他们的缘故饶恕那地方的众人。” 不管智利的未来会是什么样,我都觉得,我的这些好邻居还有以前的那些老邻居们,还有我的智利朋友们,还有我的律师会计牙医业务伙伴们, 还有一些我曾经帮忙做过翻译的客户们,他们都配得上更好的结局,更好的智利。
参与暴行的都是些什么人呢?也许是渗透进来的恐怖分子,也许是本国外来参与趁火打劫的非法移民,也许是本国的叛国政客,也许是好吃懒做惯于偷抢的本国罪犯,也许是被左派教育彻底洗脑的本国年轻人,也许是曾受过皮诺切特清算的残渣余孽,也许是趁乱动了邪念无法再自律的普通人...
但不是他们。他们安静的呆在家里,或在工作岗位上,做着自己的事,通过WhatsApp互相通报着最新的情况,忧心忡忡的担忧着智利的未来,或者走到街上,谴责制止着各种暴行,穿起黄马甲巡逻报警,上街给警察军人送水,清洁垃圾,擦除涂鸦,诸如此类力所能及的事情,不知道这场左右之战,最终谁会取得胜利。
(这篇文章写于去年十月底,目前看样子谁能没有胜利,暂时由病毒取得了胜利。)
视频中前半部分有去年圣地亚哥的国庆节庆祝活动,智利的国庆节是9月18日,这是智利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举国欢庆,但没想到仅仅一个月后就发生了暴乱,一直都没有消停,直到三月初确诊病例多了起来。圣地亚哥以及其他城市的很多地方,都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所以去年国庆节的所见所闻,应该就是暴乱前留下的最后最美最繁盛的景象。
今年的国庆节,希望能看到以前的圣地亚哥,以前的智利。甚至,比以前更加美好的智利。
太能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