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四叔是我少年時比較崇拜的一位長輩。並非他長得高大魁梧、英俊瀟灑,或者侃侃而談,而是他身上有股子一般男人沒有的東西,甚至有些神秘,很吸引我。每次他來我家時大部分是週日,有時像"旋風"一般,突然"飄"在我們面前;待不多時,又像"閃電"一樣,迅速離開,不做任何解釋。對四叔的"來去匆匆",母親習以為常,從不多問。
四叔的每次到來,讓我和哥哥又驚、又喜、又興奮,有時他帶上自己的"便當",跟我們交換。
"老太太每天給我帶飯,不讓我在外邊隨便吃,把我管得像個小孩子。"四叔對我母親説。
"我們換飯吃好了,我都吃膩了,一點不想吃她做的東西。嘗一下你們的。" 說著就拿出飯盒,打開蓋子,擺到桌子上。
四叔應該是故意這樣做的,因為他帶的東西都是我家鮮少吃到的。飯盒裡不是蔥油餅,菜燒肉,就是饅頭、白米飯、魚蝦之類的。給我記憶最深的就是他帶來的"蔥油餅",精粉白麵不說,那真叫作"千層餅","賣相"誘人,香氣四溢;餅內數十層,層層鬆軟、油潤而不膩。就四叔帶來的份量,根本不足以填滿我和哥哥的"大肚皮"的。四叔通常把餅分開,放到我倆盤裡的一邊。我們先吃母親做的東西,最後胃口留點空兒,再吃四叔帶來的蔥油餅。
四叔不抽煙,不喝酒,話也不多。即使開口,也是心不在焉,想到什麼説什麼,不著邊際。從未看到他開懷大笑過。有時聽他漫不經心地聊天,瞬間會撲捉到他咧嘴、發出笑聲,但總是夾雜著淡淡的憂傷,表情滲透著一絲抑鬱。
四叔對我哥哥講話比較認真,大概覺得哥哥比較聰明,又有畫畫的天賦。他常囑咐哥哥人要有"遠大抱負",切勿"碌碌無為"一生.....。四叔"談吐不凡",用的詞句對我比較"新奇",很少聽到。所以,他每次來,我都會躲在傍邊偷偷注意聼他講的每一句話。
在四叔的影響下,哥哥年少時很喜歡看書、思考,有時還嘗試"舞文弄墨"、"賦詩作畫"。哥哥有些"天賦",尤其鉛筆素描偉人頭像,非常"逼真"。因此,哥哥什麼時候伸手向母親要錢買畫紙,母親都滿口答應,從不拒絕。
哥哥自己有一個很保密的抽屜,經常锁著的。他把鑰匙放在一個特別的地方,並沒能躲過我的眼睛。有一次趁哥哥不在,我取出鑰匙,偷偷打開,發現裡面放了幾樣東西:一隻漂亮的鋼筆,一定是四叔送給他的;一本用過舊的教科書,每層夾了嶄新的一元或者五毛錢的紙幣;一本老師專用的那種很厚的備課筆記本;還有幾封信,從筆跡上看,就知道都是"四叔"寫給他的。他從老家探親回來時,四叔用寫信的方式跟他聯絡。他視如珍寶存放起來。
哥哥的那本厚厚日記本引起我興趣。他沒有每天都記,大概每兩三天寫一次。日記裡面吐露一些不為人知的想法,還寫了不少像似詩歌。至於是否押韻,稱得上詩歌,也不見的。日記裡面也記錄了一些他對四叔的敬仰和崇拜。讀了哥哥寫的東西,不由地對他有些"肅然起敬",印象大有改觀。原本哥哥平時留給我的印象非常差,除了“自私自利”、"騙吃騙喝"、"心眼詭詐"外,在他身上找不到一處可以讓我羡慕的地方。未曾想到他還滿有點"文采"。雖然我不能完全讀懂他日記裡所表達的情感,但從字裡行間似乎可以嗅到一點"蛛絲馬跡",就是他對"愛情"的嚮往和對未來的憧憬。
除了哥哥寫的日記外,四叔給他的那幾封信也揪住我的好奇心。按照日期我從第一封信開始讀。四叔的字寫得實在是漂亮,既不是女人那種"柔弱秀氣",也不是男人那種"粗獷豪放",衹能用"剛柔相濟"幾個字來形容。哥哥常常模仿四叔的筆跡,雖然相差甚遠,但也過得去,至少強過那些寫得"七歪八扭"、慘不忍睹的男孩子。
讓我更加驚奇的是,四叔不但字跡漂亮,他的文筆也非同一般。對比那個"知識越多越反動"、報紙及學校課本皆蓋滿"東風吹、戰鼓擂"的格式化政治用語時代,不免覺得很"新鮮兒"。在我讀的書裡從未見過這些詞彙,什麼:"光陰似箭,日月如梭;"隨俗沉浮"、"浪費光陰"、"昏昏庸庸"、"碌碌無為".....。不得不承認,那時覺得有這樣一位"遠見卓識、才華橫溢"的長輩給哥哥"啓蒙"、耳提面命,實屬慶幸。從中我也或多或少沾了點"地氣兒",知道人活著要有"理想"。
二
四叔不是家父的弟弟,是母親的妹夫,我小姨夫的弟弟。他跟我們家有緣認識,歸功於哥哥搭"綫"。
哥哥高中畢業的前一年,放寒假的一天,他突然跟母親説,他很想一個人回母親的老家走走。母親一聽,喜出望外,連忙説:"好啊,替我去看望一下你兩個姨媽。我上班根本沒有時間回去。"
母親有四個弟兄姐妹:上面一個姐姐,下面一個妹妹和弟弟。排行最小的弟弟,跟三個姐姐因為撫養老人問題結仇,幾十年彼此不來往。所以,母親還特別叮囑哥哥:"到那兒千萬不要見你舅舅,不管誰勸你去,都不要答應。他已經死了,我們早已經沒有這個弟弟了!"
從城裡來的孩子,農村親人都會像"嘉賓"一樣高看。哥哥享盡兩個姨媽給的"VIP"待遇,殺豬宰鷄,大姨夫還常到河裡抓魚撿蛤蜊,幾乎每天盤中魚肉不斷。哥哥從老家回來時,臉圓圓、腮幫子鼓鼓的,至少胖了五六斤。
哥哥回來後,我發現他變得少言寡語:時常自己一人躲在一邊,偷寫些什麼;有時會兩眼發呆;有時又像似"沉思"....,根本不是哥哥原有的樣子,完全變了一個人。
有一天,哥哥問母親是否認識小姨夫的弟弟。
"小姨夫説我應該叫他四叔,因為他在他們家弟兄中排行老四。" 哥哥説。
"你怎麼會提到他? 他找到你小姨夫了?" 母親很詫異哥哥提到四叔這個人。
"我從來沒有見過。" 母親説,"以前聼你小姨夫叨念過,説他有一個弟弟很小被送人了。好像他們幾十年都沒有聯繫。"
"對,是四叔自己找上門的。" 哥哥説,"有一天我吃完早飯在小姨媽家門口溜達,發現有一個人像似城裡來的,在四處打聽小姨夫是哪家,而且他提特別到小姨夫的名字。我不知道他是誰,就直接把他帶進小姨媽家裡來了。"
哥哥告訴母親,四叔一進門就自我介紹,並對小姨夫説:"你是三哥吧?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老四啊! "
"當時小姨夫激動萬分,驚奇的不得了,一下子從炕上跳下來,一把抱住四叔便哭了起來,然後,雙手按著四叔的肩膀喊著説:"哎呀,是老四啊,你怎麼找來了?" 哥哥説。
接著,哥哥仔細把前後整個過程告訴了母親。
四叔説其實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被領養的。因為他被送給養父母時已經五六歲,有些記憶,衹是老家在哪兒他不知道。直到養母身患重病,她臨終前告訴了四叔被領養的實情以及老家地址。雖然四叔知道了地址,但因他痛恨父親把他送人,所以根本不想回老家認親。後來,隨著年齡越來越大,他才有了"尋根"的願望。
四叔已經結婚生子,但大部分時間住在單位宿舍。養母去世後,顧念到養父的心情,他搬回來住了一段時間。
養母有一個妹妹一直單身。她不忍自己姐夫如此孤獨,常常來看望四叔的養父,也就是自己的親姐夫。後來為了照顧方便,她就嫁給了四叔的養父。繼養母心靈手巧,飯菜做的不但好吃,也非常精緻講究,對四叔也"視如己出"。有了養母妹妹對養父的照顧,四叔又搬回到單位宿舍。
哥哥説,四叔的突然出現,使小姨媽家的生活添加了很多"調料"。這也是能讓他待在老家將近一個月的原因。哥哥和四叔分別回來後,四叔一直給哥哥寫信,鼓勵他上進。
三
有一天,母親突然接到小姨夫發來的電報,説:"兒子重病,請於明早八點碼頭接船。"
原來小姨媽的大兒子,也是我的表弟,得了一種惡性骨髓炎,右側胯骨有一個小口,幾個月流膿不止,傷口不能愈合,高燒不退。他在縣城住院一個多月,不但病情沒有轉好,反而一天天加重。醫院停止治療,發出最後"通牒",要求家屬把病人帶回家準備"後事"。小姨媽得知醫院消息,發瘋地哭鬧,因為兒子才十六歲。小姨夫難過抹淚,一籌莫展、無所適從。這時,小姨夫突然想到在城裡當醫生的弟弟"老四",似乎看到了一點希望,便急忙發了封電報給母親和四叔。
母親突然接到電報吓壞了。"這麼急要來,一定得了不好的病。" 母親説。
那天早晨我跟母親和哥哥去了碼頭。船到達後,裡面的人陸陸續續出來,肩上托著大包小卷,不用看就知道,都是些城裡搞不到的東西。快到最後了,從遠處看到一個人背著個人,一步一停、趔趔趄趄地往外走。
母親一眼認出小姨夫來,急忙奔向前,我和哥哥跟在後面。見到他們,母親就嗷嗷地大哭起來:"這是怎麼啦? 孩子怎麼病成這個樣子!"
這時,我看到小姨夫背上的男孩,歪著腦袋斜爬在小姨夫的肩上,雙眼禁閉、昏昏欲睡的樣子;全身瘦骨嶙峋,臉色蒼白得像張白紙,沒有一點血色。
小姨夫也哭了起來,説:"二姐啊,如果不是走投無路了,我也不會打電報來打擾你的。"
四叔為了借車,晚到了一會兒。
"四叔也來了。" 哥哥手指著四叔對母親説。
那是我和母親第一次見到四叔。
"老四啊," 小姨夫話未説完,又嗚嗚地哭起來。
四叔沒說什麼,趕緊和哥哥一起幫助小姨夫把表弟攙到了車上,直接拉到市醫院。我和母親坐公車不久也到了醫院。四叔已經提前找好了醫生,所以,一進醫院,掛完號,很快安排了各項檢查和手術。手術中,醫生將他胯骨裡面的膿液刮洗乾淨,為了免除殘膿引起感染,醫生甚至還削掉了周圍的一些骨頭。手術結束,表弟被送到病房,每天打點滴控制發炎。
由於表弟的胯骨刮出一些骨屑,醫生擔心那條腿會縮短,所以,在他腳上套了十幾斤重的鐵秤砣拽著。每天那條腿要承受如此重的東西,非常辛苦。所以,衹要論到我陪護,他就非常高興。因為我不忍心看他受折磨,會幇他卸掉秤砣,讓他輕鬆一下。而小姨夫卻不同,無論表弟怎麼央求,小姨夫都不肯,反倒會把他大罵一通。
表弟來治病的那一年十六歲,我僅大他一歲。他住在醫院時,我和小姨夫輪班看護,我白天,小姨夫晚上。那時學校不上課,大部分時間學工學農,而我身體一直很弱,基本不能參加。所以,我才有機會和小姨夫一起照顧表弟。
手術後頭一個星期,表弟狀況還算穩定,人完全清醒,胃口也很好。
"我有病真好,可以到城裡看看。要不然我可能一輩子都沒有機會。"表弟很開心對我説。
表弟說的是實話。小姨夫出身"破落地主",雖然沒有劃分成"地富反壞右",但也屬歸屬被監管一類,每天要按時到村裡大隊部砸石塊。小姨家的日子過得很苦,非常窮困。表弟若不是病得很重,他可能一輩子沒有可能,"漂洋過海"到大城市裡看看。
有一天半夜,醫院急診進來一個二十幾歲的年青人,因車禍導致一條腿開放粉碎性骨折。斷了的小腿,骨頭穿破皮肉,直上直下穿出來。醫生當晚截肢,成了殘廢。進到病房,床位就在表弟的傍邊。當他知道自己的半條腿沒了,大喊大叫,又哭又鬧。一天有一個女孩子過來探望他,他喜笑顏開、高興得不得了,完全忘記了疼痛。誰知女孩走後,他要死要活的,吵著要自殺。原來那個女孩子是他的女朋友,過來是跟他提出分手的。
一個好端端的小夥子,瞬間成了殘廢,的確如天塌一般。看著他每天拼命哭號的悲慘樣子,心裡百感交集。
"人活著真是沒意思! 不知道每天會發生什麼,無法預測,也無法躲避。" 我心裡在想。
表弟手術後在病房住院三十多天,但病情每況愈下,發燒不停,刀口也一直流膿不止,不能癒合。醫生已經竭盡全力,實在無力"挽救",只好通知四叔讓病人出院,回家預備"後事"。
小姨夫聼了四叔的轉述,絕望地哭了起來,説:"老四啊,如果我不能把他活著帶回去,我就回不了家了。離開家時,他媽媽就告訴我,要我一定把兒子活著帶回家。如果我一個人回去,他媽媽會把我掐死的。"
四
醫院已經竭盡全力,四叔也無可奈何,只好辦理表弟出院,直接帶回我家。母親在床的一邊鋪好被褥,表弟一回來就躺下。他每天仍然高燒不止,昏迷不醒。四叔帶來一些酒精,讓我和小姨夫用藥棉蘸酒精擦表弟的手心腳心,並告訴我們把毛巾用冷水濕一下,擰乾,放到表弟頭上。好在那是個冬天,涼水"取之不盡"。四叔的方法有些果效,表弟有時清醒過來,小姨夫立馬給他餵點東西。
自從表弟住到我家,四叔來我家的次數比較頻繁,一方面安撫小姨夫的情緒,另一方面,考慮表弟可能隨時過世。
"別難過了,你當爸的該做都做了,醫院也盡力了。家裡嫂子應該能理解。" 四叔勸小姨夫。
"他大概還能活多久?" 小姨夫問四叔。
"也許十天二十天吧。" 四叔也不是很確定。
母親每天下班回來,看著昏迷的表弟,邊流淚邊著手準備一些表弟"後事"需要的東西。
一周後,不知從哪兒得到消息,説那家醫院有一位老中醫,有祖傳秘方專治骨髓炎。
"聽說那個醫院有個老中醫可以治這種病。"母親對四叔説。
"西醫都不能治療的病,中醫怎麼可能?別聼別人瞎說。那些花花草草,治個頭疼腦熱的也許還行,怎麼可能治這種病?" 四叔撇了一下嘴,極度不相信,也不贊同。
西醫已經判了"死刑"、不能醫治的頑症,中醫豈能使其"起死回生"? 簡直是胡鬧、天方夜譚。在四叔眼裡,中藥是那些沒有條件看西醫,也沒有醫學常識的農村人用的,根本不能治病。
"管他的,他已經快死了,死馬當活馬醫吧,"小姨夫很堅持,沒有絲毫猶豫。四叔見小姨夫態度堅決,躺在床上的侄子已經"奄奄一息",不再説什麼,算是"默認"了。
的確,表弟已是將死的人,日子不多,若是在家等死,何不試試呢! 母親請了一天假,帶著我一起到醫院拜訪那位老中醫。起初到處打聽,幾乎沒有人知道醫院有這樣一個人。多虧一位看大門的老人,他告訴我們老中醫在醫院的地下室。那個年代,一般西醫綜合性醫院沒有設立中醫專科診室。至於為何把這位老中醫師安排到了這家醫院,無人曉得。
我和母親到了地下室見到了那位老中醫:七十好幾,鹤发童颜;腰板直直的,身子骨看上去很硬朗。一進門,一股子草藥味道撲鼻而來;診所空間很大,但是裡面暗呼呼的,兩個窗戶很小,又在醫院大樓的低處,採光很差,白天需要點燈。
母親見到老人家便單刀直入地説,希望他肯幫助治療我表弟的病。
"病人呢?" 老中醫問。
"他來不了,站不起來,也不能走路。"母親回答。
然後,母親告訴老中醫,表弟從這家醫院開刀過,之後刀口一直流膿,不能癒合,天天高燒昏迷。醫院已經放棄,不能治了。所以,才來這裡找他。
老中醫師詳細問了表弟的一些症狀,然後很有把握地説:"我可以治,因為我家祖傳就是治療這種頑症骨髓炎的。他來不來沒關係。如果嚴格按照我告訴的去做,一定可以治好。"
"我們一定照你説的做,衹要能救活他。" 母親高興得不得了。
"那好,你們回去買八塊牛的大腿骨,帶來給我配製藥粉。你們看見那口鍋子,我就是在那裡把骨頭碾碎,再混入一些所需要的草藥。"
順著老中醫手指的方向,看到有一口大大的鍋子,不知什麼材質,上面吊著一個棒槌樣的東西。
"等你們把東西帶來,製好藥後,我會告訴你們如何服用。" 老中醫説。
"但是,"老中醫接著説:"這幾天可以先讓流膿的刀口慢慢癒合。我給你們一顆藥丸,是我自己配製的。"說著,他拿出一個鵪鶉蛋大小的、摸起來軟軟的深棕色藥丸。
"你們取一小塊,捏扁,放到紗布上,帖到刀口的部分,再用膠布粘好。每天早晨打開看一下,不要扔掉紗布,只把藥膏上面有膿的部分擦掉就可以。然後,再取一塊藥丸直接放在上面,再帖到刀口上。每天照做一次。"
"醫生,他一直不退燒怎麼辦?"母親問。
"因為裡面一直有膿流,說明有炎症,所以就不能退燒。這個藥丸幫助消炎,也會把刀口裡面的膿帶出來,讓刀口慢慢癒合。如果膿沒有了,刀口癒合,自然就會退燒。" 老中醫説。
從老中醫那兒一回來,母親便把老中醫的要求告訴小姨夫,讓他按照要求做。當天下午,母親就催我快去買牛大腿骨。我跑了幾家肉店,終於買到。第二天就送給了老中醫。
"你下周過來取好了。" 老中醫説。
照著老中醫說的,用他給的藥丸貼在刀口上,每天都吸出很多膿。一周後,膿出來的越來越少,刀口也變得越來越小。表弟發燒果然一天天下降,恢復了胃口,人也開始精神起來。
接下來一周我去取藥時,老中醫正在打包已經製好的藥粉。我看了一下藥,灰灰白白的顆粒,簡直就是石灰粉,哪裡是藥啊! 真不知道表弟是否呑得下,而且每包分兩次,分量很大,再加上水,配黃酒一起喝,實在無法想像表弟怎麼能忍受得了。
藥包好後,老中醫認真地説:"這是三個月的療程,回去要和黃酒服用,每天兩次,早晚各一次。一定注意忌口的東西:蝦、蟹和貝類;豬蹄、羊肉、牛肉、韭菜、香菜,等,會引發病加重的....都不能吃。魚可以吃,但必須是有鱗的魚,不能天天吃。"
我擔心忘記,特別用筆記了下來,回去給小姨夫看。
"我表弟的刀口收縮得很快,流出的膿也不太多了,可是總有一個小口始終沒有癒合。"我對老中醫説。
"口子有多大?" 老中醫問。
"黃豆粒大小。" 我説。
"回去用小勺把蘿蔔白的部分刮成泥,拌進一點白糖,放在刀口上面,貼上紗布。第二天,把舊的蘿蔔泥去掉,用酒精擦乾淨,再放上新拌好的蘿蔔泥。每天照做一次。"
藥取回來的路上,順便買了兩瓶黃酒。一到家,小姨夫便馬上讓表弟服用。一開始,表弟看到一大碗石灰樣的東西,滿臉愁苦。
"這樣的東西怎麼吃啊?" 表弟説。
"你二姨花錢費力給你搞來了藥,你不喝,想死啊!" 小姨夫大發雷霆。
表弟很怕小姨夫,所以,乖乖地把碗接過來。剛喝第一口就吐出來。小姨夫一急,"啪"的一下打了表弟,"這麼貴的藥,怎麼可以浪費?"
表弟無奈, 只好捏著鼻子"咕嘟、咕嘟"全部喝下。我馬上遞給他一片青蘿蔔,幫助他止住噁心。
過了幾天,表弟的刀口完全癒合了,體溫恢復正常。他對牛腿骨配的藥也適應了。也許是大病初愈,他的胃口極好,每頓食量很大,臉色漸漸紅潤起來,也開始長肉了。但是,由於太久沒有起床,不但無法站立,兩條腿還長短不一。曾被秤砣拽過的那條腿長出半寸。四叔送來柺杖,小姨夫每天先扶著把表弟立起來,用柺杖練習直立、挪步。過了三個月,藥也吃了一個療程,表弟基本上可以慢慢行走。
四叔過來看表弟一天天好起來,不得不承認那些"花花草草"的確有其特殊功效。
"二姐,我想帶他回家了。"有一天小姨夫對母親説,"一方面他媽媽想他,另一方面,在你這兒住這麼長時間,拖累你們太久了。問問醫生是否可以一次配製半年的藥量,我帶回去給他吃。如果需要繼續,你們就幫助寄過來。"
表弟沒再發燒,刀口也癒合得很好。扶著人,不用柺杖,他基本上可以行走,長出的那條腿也縮回正常。我去老中醫那兒,為他配製了六個月的葯。小姨夫帶著表弟回老家了。後來又接著郵寄了一次半年的藥量,此後,表弟完全痊癒了。
表弟"躲過鬼門關",小姨夫全家非常感激老中醫的"妙手回春",用祖傳秘方醫好了表弟。小姨寄來了很多他們的家鄉土產,委託母親送去,感謝老中醫救回表弟一命。
五
在表弟回到我家治病期間,閒時,小姨夫跟母親談論四叔的話題比較多,自然涉及到他們家的過去。因此,對四叔的身世和經歷有了一點具體的瞭解。
小姨夫的祖輩以前比較富有,有大片土地,顧了不少長工,有幫著種地的,也有幫助照料家裡大小事情的。家中共有五個孩子:四個男孩,中間一個女孩。因為家境不錯,前三個孩子都有機會讀書,甚至進了大學,各自在城裡也都找到了很好的工作。家裡剩下兩個男孩子:小姨夫,十一二歲;四叔,五六歲。後來父親花天酒地,還沾上鴉片毒癮,傾家蕩產,他們家的生活一落千丈。
因為家財敗落,小姨夫父親心情沮喪,每天酗酒,脾氣暴躁。小姨夫兒時非常淘氣,左眼被父親一巴掌打成斜視,終生留下殘疾。三個大一些的哥哥姐姐都相繼離家就學,只剩下他和弟弟。弟弟出生後不久,母親去世,父親變得更加易怒,根本無心照管剩下的兩個兒子。四叔年紀小,每天餓得嗷嗷哭,這時父親想到要把孩子送人,便跟自己的姐姐商量。經過考慮,覺得四叔送出去可行,小姨夫年齡大些,眼睛又有殘疾,沒有人會願意收留。另外,父親覺得小姨夫"命強",年紀也大一些,即使討飯也能活下來。
四叔被送走後,家裡只剩下小姨夫和他父親兩人。父親一直被毒癮折磨著,脾氣暴躁,常常拿僅剩下的一個兒子出氣。所以,小姨夫受盡苦頭。後來,父親得病、奄奄一息,沒幾天就死掉了。小姨夫十六七歲便成了孤兒。
小姨夫家离我外婆家不遠。外婆聽說小姨夫的景況,擔心他會餓死,常常送些吃的給他。幾年下來,外婆看小姨夫為人厚道,想到他孤身一人極為可憐,就決定讓小姨媽嫁給他做老婆。小姨媽年青時算是村裡的"一枝花":個子高,身材好,臉蛋也長得滿乖巧俊俏的,要嫁給這樣一個個子燉矮不說,左眼還斜視的"醜八怪",實在有些委屈了。好在小姨媽的性格比母親溫順,跟小姨夫打小就一起玩耍,也算是"青梅竹馬",所以,就草草嫁給了小姨夫。從此,小姨夫的苦日子總算結束了。
未曾想到,"文革"像海嘯一般突然到來,政府查看"祖孫八代",根據祖輩有無田産劃分階級。"無產階級"變得很吃香,"窮人"開始"揚眉吐氣"。儘管小姨夫從來沒有享受過"財主"之福,這時卻跟祖宗沾了光,被劃分到"地富"一類,不過前面加了"破落"兩個字,為了有別於有田産的"地主富農"。小姨夫的父親把家產敗落卻成了件好事,"因禍得福",在文革期間躲過被"掛牌子遊大街"一劫。
小姨夫説,當時他父親計畫把四叔送人時考慮了很多,不希望人家受不了四叔吵鬧再送回來,所以就聯絡了一個跨洋過海的遠親。養父母當年五十幾歲,一直沒有孩子,很想有一個男孩子為他們"傳宗接代"。
四叔回老家"尋根"時,跟小姨和小姨夫講了很多他後來的經歷,説當他坐船被送到新家時,非常生氣,每天大吵大鬧,又哭又叫,亂砸東西,搞得養父母無所適從。養父母家的生活條件比較優越。上小學後,他每天放學帶同學回家"大吃二喝"、亂搞一氣,飯後也不洗碗收拾,把家搞得烏煙瘴氣、一片狼藉。他這種"報復性"胡鬧,折騰了好幾年。直到了中學,他才消停,開始懂事,也比較喜歡讀書。
小姨夫對母親説,四叔很聰明,上了大學。醫學院畢業後,做了外科手術大夫,不久又擔任主治醫生。幾年後,被醫藥局調去做局長。
四叔能"青雲直上",完全靠"真才實學",因為可以看到,他骨子裡"藏"著一股"傲氣",絕不會為區區"頭銜",向人"阿諛奉承"、"卑躬屈膝"。
從小姨夫口裡知道,四叔的婚姻很不如意。他大學剛畢業,養父母就私自爲他定了"終身",即使知道他已經有女朋友,也死命要他回家娶妻,目的想把他拴在身邊。養父母爲他選定的媳婦,文化不高,他們彼此也從未見面和相處過。雖然四叔有千萬個理由可以拒絕養接受養父母的決定,但是,考慮到他們多年的養育之恩,四叔不得已"委曲求全",順從了他們的安排,回家辦理了結婚手續。婚是結了,四叔申請了單位宿舍,每月只回去住個一兩天而已。妻子一直跟養父母住在一起。
後來,四叔有了兩個女兒,養父母極盼望再有一個兒子。很巧,第三個孩子是男孩。四叔給兒子取名叫"李金荒"。四叔告訴小姨夫,他起的這個名字有其特別用意:前面兩個字是父家和養父的姓,名用了"荒"字,表示這兩家的後代斷了"香火"。不難看出四叔心中積存的怨恨。
"老四可憐啊,跟媳婦根本說不上話兒。"小姨夫跟母親説,"我見過老四喜歡的那個女朋友的照片,打扮得很樸素,穿著風衣,戴著眼鏡,一看就是讀書人。"
"怪不得看他總是不開心的樣子。" 母親説。
六
哥哥儘管受到四叔影響比我多,但是,他趕上上山下鄉,會作詩畫畫的"才能",衹能化作肥料"澆灌"在田野裡了。考大學的機會有幸被我趕上。
"四叔,我考上大學了。" 我告訴四叔。
四叔沒有說話,衹是咧嘴笑了,很真誠,發自內心的。這是我從未看到過的表情。畢竟四叔是"文化人",懂得讀書的重要性。母親也高興,但不同。對母親來說,那是"光宗耀祖",給母親不但"爭氣"、臉上也有"光",是一種"虛榮心"的滿足。其實,這種心態無可厚非,畢竟祖上老輩沒人讀過什麼書。
大學四年很快結束,幾乎沒再見過四叔。
畢業後的第二年,小姨夫拍電報告訴母親:"老四重病,速來看他。"
母親告訴了我。消息很意外,不知道四叔到底得的是什麼病。母親、丈夫和我到碼頭接小姨夫,從小姨夫口裡得知,四叔得了肺癌晚期。接到小姨夫,我們沒有回家,直接去了醫院。
四叔躺在床上,臉色很差,精神狀況還好,尤其看到小姨夫,臉上露出異常悅色。
"三哥來了,這麼辛苦幹嘛,我也不是馬上就死了。" 四叔口氣顯得很輕鬆。
"怎麼發現癌症的?"小姨夫急切地想知道。
"我感覺不舒服有一陣子了。後來咳嗽得越來越厲害,疼痛從後背反射到肩膀上。我是醫生,這種症狀我瞭解,很清楚一定不是什麼好病。" 四叔説,"後來做了透視和活檢,查出是肺癌,已經末期。"
"手術了嗎?" 小姨夫問。
"手術了,其實我知道沒什麼用,但是醫生還是建議手術。一打開,癌細胞已經擴散,沒得治了,就立馬合上了。"
"那麼現在他們怎麼治療呢?"
"打點滴,做化療。太遭罪了。我告訴醫生不再做了,沒什麼用。人早晚都要死。死了好。" 四叔口氣很消極。嘴角瞬間撇了一下,似乎在笑,但帶著苦澀。
聽四叔這樣説,小姨夫非常難過。他知道四叔的個性,他決定了的事,誰勸也沒用。何況他對四叔的病也無能為力、做不了任何事。
有一天在醫院,小姨夫聼到消息説,有一個"大仙"專治癌症,而且治好了很多人。小姨夫立刻告訴四叔,勸他務必試試。連中醫都不肯"感冒"的四叔,自己又是醫生,怎麼肯接受"迷信"療法?實屬諷刺! 可是,四叔見小姨夫一再懇求,實在不忍讓哥哥太難過,最終同意了,破天荒打破了自己的底線。
那是個女"大仙",租了一樓和二樓幾個單元的公寓。一樓三個單元說是患者的病房,介紹人特別囑咐我們,説"大仙"不許人隨便進入打擾,實際上也進不去,因為三個門都是鎖著的。"大仙"自己住在二樓的一個單元。
錢付給"中間人"之後,我們被告知在"大仙"門口等著。二樓的兩個單元,距離空間很小。我們四個人再加上介紹人,非常擁擠:介紹人、小姨夫和我站在"大仙"門口,四叔和丈夫站在樓梯一側。在這種環境下等待,真是"度日如年",尤其四叔身體非常虛弱。
"回去,別扯了!" 四叔很不耐煩對小姨夫説。想必四叔覺得,一個學醫的人竟然"迷信",受人擺佈,太可笑了。
"來都來了,還是等等吧。" 小姨夫勸四叔。
"大仙"在屋裡搞了很久。她的門虛掩著的,我好奇從門縫往裡看,發現"大仙"有五十幾樣子,臉色蒼白,面無表情,雙腿盤坐在地上,屁股下放了一個小地毯;兩手放在腿上,雙眼緊閉,嘴唇上下擺動,聽不清她在叨念些什麼。不知過了多久,"大仙"終於"唸經"完畢,走到門前,沒有出來,只探出個頭來,示意介紹人把四叔叫到跟前。四叔被介紹人拉到"大仙"跟前,"大仙"一臉故弄玄虚的樣子,把四叔全身打量個遍,然後把介紹人叫進屋單獨談。
"下次來帶兩尺黑布,一根紅繩,"介紹人出來時告訴我們。
"究竟怎麼治? 要這種東西幹什麼?"小姨夫問。
"下次帶來這些東西就知道了。" 介紹人説。
“瞎扯淡,哪會看病,純是騙人!” 四叔火冒三丈,拽著小姨夫就走。
回醫院的路上,四叔一句話也不說。相信他一定很後悔,堂堂一個有知識的人,做了一件再愚蠢不過的事情。
後來,我和丈夫倆人工作都比較忙,很少有機會去看望四叔。他去世前,小姨夫一直守在他身邊。
四叔去世時,小姨夫哭了多次。雖然他兄弟姐妹五個,因為上面三個很早離家,數他跟四叔最親密最有感情。
"老四真是可惜啊,"小姨夫不斷叨念著,"剛剛四十歲出頭,就走了。他很聰明很有前途的。"
"他結婚就沒有開心過,跟老婆說不上話兒,沒有一點感情。考慮養父母的心情,又不能離婚。" 小姨夫邊說邊嘆氣,"怕不是他一直不開心才得了這病? 他喜歡的那個女同學,聼老四説,一直都沒有結婚。"
四叔的葬禮,我和丈夫都沒有機會參加。還是母親和小姨夫去的。
"怪不得你四叔不喜歡他媳婦," 葬禮回來時,母親迫不及待地對我説:"真是個家庭婦女,嘴巴碎碎、婆婆媽媽的。骨灰還沒有埋,她就在那兒吵著辦理房產証,說四叔在城裡還有一套房子....。"
"三個孩子模樣都不像你四叔,好像也都沒有讀大學,長得也不出息。" 母親喋喋不休地説。"這次我看到你四叔喜歡的那個女的了,長得很體面....。她買了一大扎很漂亮的鮮花,放在四叔的墳頭上。"
"她哭了嗎?" 我問。
"肯定哭了,沒出聲,我看她在偷偷一個勁兒抹眼淚。" 母親説。
"如果你四叔當年娶了這個同學,恐怕就不會死得這麼早。從來沒看見他開心地笑過。" 母親難過地説。
沒有想到的是,母親竟然也注意到四叔沒笑過。母親說完,我情不自禁流淚了。四叔的"愛情",的確被養父母的"養育之恩"所綁架,又英年早逝,難免令人悲痛和惋惜。
七
對四叔的印象,是隨著時光歲月片段片段湊集起來的,缺失很多,並不完整。實際上,四叔的內心世界遠比我看到的深邃。難過的是,他可以傾訴的對象幾乎是微乎其微。我和哥哥是小輩,無法懂他。即使不是小輩,也不見得我們是他可以"談心"的合適"人選";小姨夫和母親是平輩,但都是"粗人",哪裡懂得"文化人"腦子裡的東西。
就世人的眼光,在那個人心"無序",頭腦"荒蕪"的歲月裡,四叔還能持守那份纯真、良心和理想,不免令人敬仰。他給哥哥那幾封"啓蒙"的書信,或多或少間接地影響到我,至少讓我曉得,人活著不能"混吃等死"、"行屍走肉"。
四叔對哥哥的期許,他自己已經做到了。他沒有"碌碌無為"過活,無論在知識、醫術和地位上,以致於人生"鑲"了一層"光環",雖然"亮度"不夠,甚至有些"灰暗"。也許缺了美滿婚姻的陪襯,"光環"顯得太單調了。
幾十年過去,四叔的影子常出現在眼前:鬱鬱寡歡的神情,漂移不定的眼神,漫不經心的語調,飘忽不定的行蹤....。我在想,四叔的抑鬱,難道僅僅緣於婚姻的不幸嗎? 會不會除了愛情之外,人生中還有一種迷茫和空虛是他無法明白的? 也就是,他有了知識,得到了可以證明他才幹的地位,之後卻發現它們並沒有給他帶來真正的滿足和喜樂,以致於他找不到人生的方向和活著的目的? 因為在他眼神的背後,不衹是憂鬱,似乎還有一片由他心底反射出來的、看不見摸不著的"黑洞"。
如果沒有養母對他婚姻的強行干涉,順理成章地娶了那個他所愛的女同學,他一生是否一定滿足、快樂? 好像不見得。"愛情"之所以美好浪漫、可歌可泣、震動山河,很多時候並非"愛情"本身,而是人們持續在戀慕對方的過程中,衹能遠望而產生的一種"幻覺"美。就如柴可夫斯基和梅克夫人之間的"柏拉圖式愛情"。隨著時間的推移,當他們各自環境和經歷有了改變時,即使他們沒有進入婚姻實質,數年累積的"精神情感",一夜之間坍塌,突然變得極其現實、醜陋,使得一方傷痛欲絕,另一方失望至極。因為人習慣於掩飾自己的"本性",忽略了"罪"的客觀存在。
人在世上會被一些"虛無"的東西捆綁和奴役,心被想要抓住的東西箍住,眼睛被想要覓到的事物矇蔽。人作工賺錢,目的是為了填充肚腹活命,但人活著的目的,不是為了賺錢。正因本末倒置,人成了工作和錢財的奴隸,而不是主人。愛情也是如此,"戀愛"的目的是結婚,在婚後"鍋碗瓢盆"的吵鬧和無聊中,願意"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而婚姻的目的不是為了"戀愛",天天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時時海誓山盟。"戀愛"衹是為男女融為一體預備的"前奏曲"而已,並非音樂的全部。後面的主旋律大多並不美妙動聽,調子平平,節奏混亂,甚至彌漫著刺耳的"噪音"。
人的悲哀緣於把可變、暫時的,當作不變、永遠的。世上任何可見的人和物,都是可變、暫時的。人本身可變,其感情和生命一定可變,所擁有的一切的財富、地位、名聲也都可變。如果人眼睛定睛在可變的人和事物上,必定苦其一生。因為金銀財寶會長翅膀,説飛就飛;地位名聲摇擺不穩,説倒就倒;人的情感如風多變,說移就移;人的生命脆弱無定,説沒就沒;....。
八
最近上映一部電影:"生無可戀的奧托",由湯姆. 漢克斯主演,感動了很多觀眾。
這部電影根據弗雷德裏克.巴克曼的小說《一個叫歐維的男人》所改編。故事梗概:奧托是一位失去妻子的老人。他無法接受他所鍾愛的妻子先他離去,留他孤身一人。妻子的去世使他脾氣變得古怪暴躁、性格偏執、不通人情,以致於人際關係非常緊張。他除了每天查看小區"雞零狗碎"的瑣事之外,日子充滿淒涼,人生沒有喜樂,沒有盼望。他覺得自己活著沒有任何意義,時不時想自殺。他嘗試過各種方式:用繩子上吊、用汽車尾氣熏死、用獵槍爆頭、到地鐵臥軌等,都因"陰差陽錯",沒有成功。後來小區搬來一家墨西哥籍鄰居,期間發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使奧托找到了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就是,他可以從幫助別人、服務於社區鄰居中找到人生的價值。從此他擺脱了孤獨的悲傷和想死的念頭。
故事結尾虛構得有些"牽強",不實際。可能不忍觀眾傷感,對"死亡"、"孤獨"產生恐懼。當一個人把一生的盼望作為"賭注"都壓在人或事物上,一旦這些"對象"倒下或消失,人的心立刻會像斷了綫的"風箏",無所依托。這種心靈上的"疾病",無法靠外界的人或物來"醫治"。不可否認,奧托的鄰居可能給他心靈上帶來一些"調整",但衹是表面且暫時的,卻無法根除他內心深處的寂寞和空虛。
沒有神的人生,"面朝"的是自己,人所思所想都是"我",一切以自己為中心,無疑格局非常窄小;而當人"謙卑"轉向神時,裡面的"靈"會被神的永恆生命充滿,不再有虛空,眼界和視角會無限擴展。
人都希望自己的一生活得"值了"。實際上,到底什麼"值",什麼不"值",人並不知道。如果四叔"休妻"、和所愛的人結婚,會"值"嗎? 不一定,因為"良心"可能會在他一生中緊追不捨地"控告"他、折磨他。另外,四叔也有可能發現和所愛的那個人生活在一起,不是所想像的那樣美好幸福,由此加重雙重痛苦。假如四叔跟所愛的人如期所願,但隨著人漸老病死,一個先於另一個離去,那留下來的人,仍然會因"心靈"無方向、無目的地"漂泊"而痛苦,就如電影的主角"奧托"。因為沒有"天堂"再見的盼望。
沒有人知道自己的壽數。很多時候可能在世的時間未至年老,人便逝去。生命的意義不在於"命"的長短,而在於"活"的質量和盼望。如果沒有神在人生"介入",即便人活到九十九歲,一百九十九歲,甚至二百九十九歲,其生命的裡面一定是"空蕩蕩"或"腐朽骯髒"的,不會找到有價值的東西。因為人的"靈眼"是瞎著的,無法超越自己所見、所想、所能理解的。所以,衹要人內心的空缺沒有被填滿,人就一定活不出有"值"的品質來。
四叔短暫的一生,雖沒有像他所定義的"庸庸碌碌"度過,但卻"憂憂鬱鬱"地走了。....
親愛的朋友,別人的事以及周圍的現象,都值得你我參考和思索,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