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欧阳修文起来便觉得精神奕奕,脚也似乎好了一大半。他和张明杰一起下楼去了酒店的自助餐厅,陈昊然已经穿戴整齐,拿好位置等在那儿了。
见欧阳修文和张明杰走过来,陈昊然忙挥手招呼他们坐过来:“我们就坐这儿吧,这里自助餐厅,你们爱吃什么自己随便拿,拿好了坐过来慢慢吃。昨天我们公司的展览就结束了,我的正事办完了,有的是时间陪你们慢慢吃。
尽管是早餐,可自助餐厅也丝毫不马虎,餐前小点、主菜、青菜沙拉,汤水、水果,甜点、饮料分了好几个台,每个台都有十几样,五颜六色地一溜排过去,光看一眼就让人食欲大增。欧阳修文和张明杰一看这菜品比昨晚的小餐馆可是好多了,就像掉进米缸的老鼠一样喜不胜收,各自毫不客气地装了满满一大盘才回到座位。
陈昊然笑着问欧阳修文:“看样子,你休息得不错,脚怎么样了?”
“肿消下去不少,已经好了一大半了,起码走路不用人扶了!”
“欧阳,那你没再生我的气了吧!” 张明杰小心翼翼地看了欧阳一眼。
“没事,我一觉睡醒,气就没了。不过,我在琢磨你怎么就这么心软?你哥们我都挂彩了,你还把人家避重就轻地放了。你是不是受那位斯坦福的刘卓妍小姐的影响? 听说这位小姐常去教会,你可知道,信教的人信奉的是‘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你这一年和她来来往往地没少写邮件,是不是被她给统一思想了?” 欧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打趣张明杰。
提到刘卓妍,张明杰地脸一下子就红了:“你胡说,我这人本来就心地善良,得饶人处且饶人,和刘卓妍有什么关系啊?耶稣说的那句‘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你不能光从字面理解,那是耶稣在教导他的门徒,对作恶的人也要有怜悯的心,而不是一味的痛恨,或以恶报恶,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有爱,而且是发自内心的“爱”与“恩慈”,才是引人向善的方法。”
“哎呦呦,张明杰你行啊!看你平时不爱吭声、不善言辞,可怎么一提到刘卓妍,你就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变得这么口齿伶俐了? 讲起道理来还一套接一套的呢!”
张明杰脸更红了,白了欧阳修文一眼,不再吭声。
陈昊然好奇地问:“你们说的这位刘卓妍,是谁呢?”
“哦,她啊,是我们去年在中国留学生聚会时,认识的一位在斯坦福念生物的小姐,她可是张明杰心中的女神,绝对不能半点亵渎,是不是啊,张明杰?”欧阳修文调皮地朝张明杰挤挤眼睛,故意问道。
张明杰假装没听到,完全不理他。
“这么巧,我的一位大学校友,毕业以后也去了斯坦福念生物,说不定和你们说的这位刘卓妍小姐认识。”
“那真是太巧了!请问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你那同学叫什么名字?回头我问问刘卓妍,看她认不认识。”张明杰巴不得转移话题,抓着机会马上问到。
“我是西雅图华盛顿大学新闻系毕业的,我那同学叫李真,他和我不是一个系的,但我们很熟。”
“ 你是华大的,和李小龙一个学校的!难怪武功这么高!昨天我看你那踢腿反扣手拳击一气呵成的漂亮动作,就想你肯定是练过武功的!” 张明杰从小爱看武侠小说,昨晚亲见陈昊然三下两下制服抢劫犯的样子,自然是崇拜得不得了。
“ 我和李小龙是一个学校毕业的没错,可我的功夫和他并没什么关系!我89年才进华大读研究生,李小龙可是60年代就来华大上学了,我比他可是晚了整整三十年!” 陈昊然笑说,“我的武功,是从小跟着军区大院里的叔叔伯伯们学的,学了个一招半式,来美国后有机会也喜欢练练,没想到昨晚用上了。”
“真是无巧不成书啊,我也是台湾军区长大的!小学毕业以后才和全家一起移民加拿大。”欧阳修文插嘴道。
“那你的父亲,也是军人?”
“是啊,我父亲是国民党的老兵,当年他才20出头,就已经是国民党通讯连的连长。49年国民党打了败仗以后,他随着国民党大部队退到了台湾。记得我小的时候,家里经常有他的战友来做客,我经常在旁边偷听他们讲以前打仗的事,可我正经一问,他就总说,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从来不肯和我说他以前的事情。所以我知道的有关国民党、共产党的事,都是我自己在历史书上看来的。”
“这么算来,你爸爸恐怕快50岁才生下你这个宝贝儿子了?”
“他是老年得子不错,可我绝对算不上他的宝贝,从小我可没少挨他的老拳!他对我妈妈和前夫生的三个继女就比对我好多了,从来没见他打过我那几个同母异父的姐姐,别说打了,连重话都没说过!”
“我父亲倒是很年轻就生下我,可我出生以后他就一直忙工作,我从小是被部队大院里的爷爷奶奶带大的。我爷爷也是严厉得很,动不动就狠狠教训我一顿。虽不见得每次都动手揍我,可他发起脾气来那暴风骤雨的样子,也没让我少见识他的厉害。听说我爷爷当年也参加过解放战争,还负过伤。可能他们这种打过仗的人,都是这种爆脾气?”陈昊然虽然早已长大独立成人,可提起他爷爷,还是有几分怕怕的。
“这么说,昊然你爷爷和欧阳的父亲都是参加过解放战争的, 说不定他们还在战场上交过手,没想到昊然昨天却救了我俩!那你们祖辈和父辈的恩怨,到我们这儿就都一笑泯恩仇了!” 张明杰笑道。
“这世间的恩恩怨怨,本来就说不清楚。更何况,明杰你刚才不是说了吗,怨恨解决不了问题,只有爱才能引人向善吗?” 陈昊然也笑道。
“上一辈的事情太远了,我管不着。我只知道你昨晚在危急时候出手相救,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大恩人,以后要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欧阳修文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欧阳修文看着陈昊然,很认真地说。
“你不用这么客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我应该做的!”陈昊然拍拍欧阳修文的肩膀,笑道。
不一会儿欧阳修文想起什么,又问陈昊然,“对了,你刚才说展会,什么展会?你这次来赌城是出公差的?请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陈昊然翻开随身带的公文包,掏出两张名片,分别递给二人。名片上写着 《信息前锋》亚洲版主编。
“《信息前锋》 ?这可是信息工程领域最顶尖的期刊,我们学校计算机系的学生几乎人手一本啊!我虽然是工程系,可也没少读你们的季刊。没想到,你竟然是亚洲版的主编!” 这下轮到欧阳修文一脸崇拜了。
“没错,我是负责《信息前锋》亚洲版的编辑、出版和发行。不过,《信息前锋》的出版商卡特那公司,在全球出版两百多种刊物,《信息前锋》只是其中的一种。我这次来赌城,其实不只是代表《信息前锋》,更多的是代表卡特那公司来参加出版行的年度大会,负责推广他们在亚洲的业务。” 陈昊然补充道。
“你可真是太牛了,刚才你说89年才进华大,短短四年你不但毕了业,还在这么牛掰的大公司做到这么高的职位,你是怎么做到的?”张明杰非常羡慕地问。
“其实我只花了一年时间读研究生、拿硕士学位。那时候为了省钱,一心想早点毕业,每天读起书来都是争分夺秒,像发了疯似地,除了学校——图书馆——宿舍三点一线,其他地方几乎都没去过。临毕业时,恰好碰到卡特那公司的总裁来我们学校访问,他参观华大东亚图书馆的时候,需要一个懂中文的翻译,学校推荐了我。我就趁机向总裁毛遂自荐,争取到《信息前锋》的实习机会,实习结束以后被聘用成正式记者。在《信息前锋》工作的第三年,公司由于战略调整急需拓展新市场,我就力荐公司发展亚洲部的业务,顺理成章做了这份期刊亚洲版的总编辑。”
“原来是这样,看来昊然兄不但很拼,也很善于抓住每一个机会。能在美国找到理想的工作留下来,是我认识的每一个中国留学生的梦想,现在你已经做到了!” 张明杰语气里是满满的羡慕。
“其实不然,今后我主要想去中国发展,而不是留在美国。这几年我人在美国,可时刻都在关注中国的变化。去年邓小平的南巡讲话,已经表明中国再次确立改革开放的方向,目标要在20年内追上亚洲四小龙。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中国市场就会有很多机会。比如办杂志和展会,这些行业在美国已经发展得很成熟了,可在中国还刚刚起步,大有可为!”
“是吗?可是你不担心国内政局不稳? 我大哥在大学里的铁哥们,因为参加四年前那次学生运动,至今还下落不明,也没个说法。就算找到了,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
张明杰这一问,让陈昊然想起了刘刚,心里一阵酸楚。这位往日的同窗兄弟,也正是他要回国的原因之一!当初是他说服了刘刚,让他和自己一起组织学校的学生运动,可后来自己却临阵脱逃去了美国,留下刘刚一人继续干革命。四年后,自己在美国混得人模人样,刘刚却经历牢狱之灾,家里的老母亲几乎哭瞎了眼。现在虽经过多方努力,刘刚终于从牢里出来了,却没有任何单位肯用这位政治上有问题的肆业大学生,导致他现在还在人生低谷苦苦挣扎。虽然这好兄弟从未怪过自己,可陈昊然心里总觉得还欠他什么。如果继续留在美国,自己什么也帮不了刘刚,可是如果回去,还可以拉他一起创业,至少会改善他目前的处境,也算是对自己当年“临阵脱逃”行为的弥补,让自己的良心会稍安一些。
陈昊然还在沉思,欧阳修文已接过话茬:“明杰,你说的是六四运动吧,我早有耳闻!不要因为这一次学生运动的失败,就小看学生的力量,历史上学生发起的运动,也有很多成功的例子!如果没有当年伯克利学生组织的轰轰烈烈的反越战运动,越战还不知道还要继续到什么时候!如果当时我身在那个环境,也会投入进去的。”
陈昊然看着欧阳,仿佛看到了四年前的自己,也是这么血气方刚,追求正义、民主和自由,可过了这么些年,经历这么多人和事,眼看着当年和自己一样热血澎湃的同学和挚友,一个个都为曾经追求的理想,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可是却什么也没能改变,空谈这些虚无的政治理想又有何用?还不如实际点,不谈政治,只谈钱。 改变不了世界,就改变自己的小圈子,只有赚了足够多的钱,才能给自己和家人朋友买来更多的自由。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苦笑一下,脑子里的千回百转,嘴边的千言万语只化成淡淡的一句:“国情不同,美国行得通的事情,到中国不一定行!很多事情,比你想象的复杂!”
大家都沉默起来。眼见饭桌上的气氛变得沉重, 陈昊然换个轻松的口吻,问道:“别光说我了,说说你们俩吧,你俩在伯克利是学什么的?”
“我是学工程的,张明杰是学金融的。”
“你们学的可都是热门专业,以后都是前途无量啊!” 陈昊然笑道,“我们这次有缘在赌城相遇,说不定我们以后还能合作,你和明杰,指不定以后还能帮到我呢!”
“ 那还用说,承蒙昊然兄看得上,如果有什么我和明杰可以做的,一定是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欧阳修文又表了一次决心。
“你这个加拿大假洋鬼子,怎么说起中国成语来,总是这么一套一套的?好话都让你说尽了,也不留点给我!” 张明杰轻戳了欧阳修文肋骨一下,佯装抱怨道。
饭桌上,留下三位年轻人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