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节探究
(2025-12-19 14:3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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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这三个数字出口的瞬间,江山的呼吸明显顿了一下。那不是一个普通编号。那是他亲手盯过、亲手收过、也亲手按下封存按钮的案子。
“不是已经结案了吗?”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形式上,是。”
“可最近,有人用同样的手法,在这边出现了。” 江山的视线缓缓移到桌面。
那本《心理行为分析》摊开着,书页停在他早已看过无数遍的一章。几行字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清晰。行为会改变,但模式很难消失。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他说,“类似不代表重复。” “我也希望是。”
对方苦笑,“可你知道那个人的习惯。” 江山当然知道。太清楚了。
正是因为清楚,他才会在那一年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不再完整地睡过觉。
“细节。” 他只说了两个字。电话那头的人明显松了一口气。“地点在东区港口附近,时间、节奏、切入方式……都很像。” “我们排除了模仿犯的可能。”
“证据呢?”
“还不够立案。”
“但足够让人不安。”
江山靠在椅背上,抬手揉了揉眉心。理智在告诉他,现在最正确的做法,是挂断电话,把这件事彻底交还给“体系”。他已经没有身份,也没有权限。
可另一种声音,却在心底悄然响起。如果你不听,这个回声就会继续。“你们找错人了。”他说,“我现在只是个学生。”
电话那头没有立刻回应。过了一会儿,那人低声说:“我知道你会这么说。”
“可你也知道,我们不是想让你回来。” 这句话,让江山睁开了眼。
“什么意思?”
“我们只想确认一件事。”
“你当年对‘104’的判断,到底有没有遗漏。” 江山的喉结动了一下。那一年,他确实做过一个判断。
一个没有写进结案报告、却在内部讨论中被反复否定的判断。他沉默了。对方没有催促。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在真正重要的事情上,从不催。
“我只能听。”
江山最终说道,“不能做任何事。”
“够了。”
电话那头立刻应道。挂断电话后,房间重新陷入安静。江山放下手机,却没有立刻起身。他坐在那里,像是在等待某种迟来的审判。
那一夜,他几乎没怎么睡。脑海里反复浮现的,不是现在的悉尼,而是多年前的一间审讯室。
白炽灯,金属桌,冷色调的墙壁。还有那个人。对方坐得很放松,甚至有些漫不经心。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节奏稳定,几乎像是在计时。
“你们抓不到我的。”
那人当时这样说。语气平静,没有挑衅。
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江山那时就意识到,对方并不急。一个不急的人,往往还有后手。
可当年,案子在多方压力下被迅速定性,线索被归拢,结论被写死。
他的异议,被留在了会议纪要的最后一页。没人再提。
而现在,这个回声,却跨越了时间和空间,再次出现。
第二天的课,他几乎没听进去。老师在讲社会控制理论,学生们讨论得热烈。江山却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画着一些符号。
箭头、方框、交叉线。
那是他过去用来梳理关系网的习惯。画到一半,他猛地停住。笔尖悬在纸面上,微微颤了一下。
他合上笔记本。这不是他的战场。至少,不应该是。下课后,林慧叫住了他。
“你脸色不太好,昨晚没睡?”
“有点。” 江山勉强笑了笑。
“适应期嘛,都会这样。”
林慧拍了拍他的肩,“慢慢就好了。”
慢慢就好。这句话,他以前听过很多次。可他也知道,有些事情,永远不会“慢慢就好”。
傍晚,他独自走到了港口附近。这是他刻意避开的地方。海风很大,带着湿冷的气息。码头上人不多,几艘货船静静停泊着,远处的灯塔一明一暗。
他站在栏杆旁,没有靠近。只是看。观察,判断,记录。这些动作,几乎是自动完成的。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被那通电话拉回过去的。过去一直在他身上。他只是一直在假装没听见。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是一条短信。没有署名,只有一句话:
“如果当年你的判断是对的,那么下一步,会发生在‘不该发生的地方’。”
江山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把手机收回口袋,转身离开。
夜色渐深。而某些被封存的东西,正在悄然解冻。
那条短信在江山口袋里,像一块不肯冷却的炭。他没有立刻删除。也没有回复。这本身,就已经是越界的开始。
回到公寓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楼道里灯光昏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江山下意识放轻了脚步,直到意识到这里只有他一个人,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关上房门,反锁。这个动作做得很自然。反锁之后,他站在门口,停了两秒。然后,像是对自己的妥协,他慢慢走到书桌前,坐下。
台灯亮起。暖色的灯光照在桌面上,却照不进他眼底。
他把手机拿出来,屏幕亮起,那条短信仍然静静躺在那里。不该发生的地方。
这句话,本身就是提示。他闭上眼,脑海中那套熟悉的分析框架,开始不受控制地自行运转。
“104”案的核心,从来不在表面。当年,官方给出的结论,是一次目标明确、动机清晰的行动,嫌疑人被锁定,链条被切断。
可江山始终觉得,有一处地方说不通。不是证据不足,而是证据过于顺滑。
每一条线索,都刚好能指向结论;每一个关键节点,都恰到好处地闭合。太完美了。
而真正复杂的系统,从来不会这么配合。他当年提出过一种可能
对方在刻意塑造一种“可以被接受的真相”。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真正的意图,可能藏在那些被视为“异常”“无关”的细节里。而“地点”,正是其中之一。
江山打开了笔记本。不是学校发的那本,而是他随身带来的旧本子。封面已经磨损,边角起毛。
这是他唯一没有舍得丢掉的“旧物”。他在纸上写下几个关键词:
节奏 / 接触点 / 暴露风险 / 退路
然后,在“地点”一栏下,画了一个圈。
港口、交通枢纽、公共设施……
这些,都是合理的地方。合理,意味着可预期。
可那条短信说的是不该发生的地方。他盯着那几个字,忽然想起了当年审讯室里,那个人说过的一句话。 “你们总以为,我在躲你们。”
那时,江山并没有立刻反驳。因为他意识到,对方说的,可能是真的。
“如果不是在躲……”
江山低声自语,“那就是在等。” 等什么?等一个没人会去怀疑的场景。等一个不被列入重点监控的空间。
他的笔尖在纸上停顿,随后缓缓落下。他写下了几个地方。
学校。
医院。
社区机构。
宗教场所。
这些地方的共同点只有一个高度开放,却默认安全。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慢。
不是紧张。而是那种,熟悉到令人不安的专注状态。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越过了那条本该死守的界线。
他正在做的,已经不是“回忆”。而是重新推演。
手机又震了一下。这一次,是电话。还是那个号码。江山盯着屏幕,良久,才接起。
“你不该再联系我。” 他说。
“你也不该还留着那条短信。”
对方的声音依旧低沉,“但你留了。”
江山没有否认。“我不能参与。”他说,“我甚至不该给你任何判断。”
“我们没有要你参与。”
对方语气平静,“我们只是想知道——如果你现在站在当年的位置,你会把注意力放在哪。”
这句话,精准地踩在边界线上。不是命令。不是请求。而是一次诱导性的确认。
江山沉默了很久。久到对方以为他已经挂断。“你们现在,盯的是港口,对吗?” 他终于开口。
电话那头没有回答。这本身,就是回答。“那就错了。”
江山的声音很低,却异常清晰,“如果是他,不会再选这种地方。”
“为什么?”
“因为那是你们最熟悉的战场。”
江山顿了顿,“而他,从来不在熟悉的地方赢。”
对方的呼吸声,明显重了一下。
“那你觉得——”
“我不能说。”
江山立刻打断,“我已经说得太多了。”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后,那人低声说了一句:“够了。”
通话结束。江山把手机放在桌上,像是刚刚放下了一件极重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