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案重现
(2025-12-19 14:3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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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报到那天,江山起得很早。天刚亮,窗外的街道还带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对面的咖啡馆已经开门,玻璃窗后隐约有人影晃动,咖啡机低沉而有节奏地响着。
他坐在床沿,把那套准备好的衣服又检查了一遍。牛仔裤,灰色针织衫,运动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这是他特意挑的。
在国内,他的衣着一向简洁利落,却总带着一种不自觉的“功能性”——口袋位置、腰带松紧、鞋底厚度,都是为行动服务的。可现在,这些都不需要了。
至少,不应该需要。学校不远,步行二十分钟。
一路上,他刻意放慢脚步,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初到异国、对一切都还不熟悉的留学生。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会下意识避开狭窄的人行道拐角,在路口提前判断车辆行进方向。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停不下来。校园比他想象中要安静。
大片草地被修剪得整整齐齐,学生三三两两坐在树下,或低声交谈,或翻看书本。没有广播,没有集合哨音,没有人用命令式的语气喊谁的名字。
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一种迟来的、不合时宜的松弛。报到处在一栋老楼里。
排队的人不多,多是亚洲面孔。有人紧张地翻看材料,有人兴奋地四处张望,还有人干脆和同伴聊着天,完全不掩饰对新生活的期待。
江山站在队伍中,背包背得很端正。前面的人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Sorry.” “没关系。”
他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迅速拉开一个对双方都安全的距离。这个动作做得极自然,连他自己都没有立刻意识到。直到那名学生走开,他才察觉到。他皱了皱眉。
轮到他时,负责登记的是一名女职员,语气友好而公式化。她核对资料,敲键盘,给他发学生证、课程表和一份新生手册。
“Welcome. If you have any questions, free to ask.”
“Thank you.”
一切顺利得不能再顺利。可当他接过那张学生证,看见上面那张略显僵硬的证件照时,心里却空了一下。
学生。这两个字,像是被人轻轻贴在了他额头上。
第一堂课是社会学导论。
教室不大,桌椅呈半圆形摆放,老师站在中间,更像是在与学生对话,而不是讲授。
江山选了靠后的位置坐下。他把笔记本放好,坐姿笔直,双肩自然下沉,看起来专注而安静。
老师提了一个很开放的问题:“在你们看来,社会秩序是如何维持的?”
学生们陆续举手。
“法律。”
“道德。”
“经济结构。”
“文化共识。”
江山没有举手。可他的大脑却在飞快运转。秩序如何维持?他想到的是布控路线,是信息封锁,是对“变量”的提前预判,是在失控之前,把危险压到最低。
这些答案,不适合在这里说出口。
老师的目光扫过全班,停在他身上。
“你呢?这位同学。” 江山微微一愣。全班的视线瞬间集中到他身上。他很清楚,这种目光在过去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评估、意味着判断、意味着下一步动作的依据。
可现在,它们只是好奇。“我觉得……”他顿了顿,刻意放慢语速,“是信任。人们相信规则会被执行。”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
老师点点头,笑了:“Interesting. Trust is fragile, but essential.”
江山也笑了笑,低头记笔记。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一瞬间,他的后背已经绷紧。
不是因为被提问。而是因为,他差点说出了另一个答案。
中午,他一个人坐在食堂。周围是嘈杂的交谈声,刀叉碰撞餐盘的声音,还有不同口音混杂的英语。
他吃得很慢。不是不习惯食物,而是习惯在吃饭时,随时留意周围的动静。
斜前方那桌人声音略高,其中一个频频回头;靠窗的位置,有人一直低头看表;出口附近,有两个人站着交谈,却迟迟没有离开。
这些细节,在他眼中自动排列组合,形成一幅并不存在的“风险图景”。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这只是普通的学生食堂。可就在这时,食堂另一头突然传来一阵争执声。有人不小心撞翻了托盘,汤汁洒了一地,双方情绪都有些激动。
江山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他站起身,已经准备绕到侧面,寻找最合适的介入角度。
下一秒,他停住了。因为他看到,附近的学生只是皱了皱眉,有人喊来了工作人员,很快就有人把双方劝开。
没有升级,没有失控。事情就这么结束了。江山站在那里,显得有些多余。
他慢慢坐回去,心口却泛起一种说不出的空落。在这里,不需要他。
傍晚回到公寓时,他在门口遇见了合租的室友。一个叫马克的本地男生,学计算机,性格随和;还有一个来自新加坡的女生林慧,学商科,说话干脆。
简单寒暄后,几人各自回房。江山关上门,靠在门板上站了一会儿。房间很安静。他忽然意识到,从下飞机到现在,没有任何人问过他一句,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这个问题,在国内几乎伴随了他整个人生。可现在,没有人关心。他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
里面只有几样东西:笔、本子、护照,还有那条枣红色的军用腰带。他盯着那条腰带看了很久。最终,还是把抽屉推上了。
他躺到床上,望着天花板。普通人的生活,正在以一种温和却不容拒绝的方式,将他一点点挤出原有的位置。而他还不知道,该如何站稳。
夜深时,他接到了一个电话。陌生号码。铃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江山盯着手机屏幕,心跳不由自主地快了一拍。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可身体,却已经进入了警觉状态。
他按下接听键。 “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后,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传来 “江山,是我。”
那一刻,他整个人像被钉在原地。
呼吸、心跳、时间,仿佛同时停顿。这个声音,本不该再出现。
电话那头的沉默,持续了不到两秒。可对江山来说,却像被无限拉长。 “你打错了。”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平稳,几乎没有起伏。
这是他下意识做出的第一反应。否认、切断、隔离——这是他过去十年里,用来保护自己、也保护别人的方式。
电话那头的人轻轻笑了一声。
“还是这个脾气。”
声音压得很低,“放心,不是用你原来的线路。” 江山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他没有追问“你是谁”,因为他已经知道了。“你不该打这个电话。”他说。
“我也不想。”对方叹了口气,“可现在,只有你能听懂。” 江山闭了闭眼。
窗外的路灯亮着,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细长的光带。屋子里很安静,安静到他能清楚地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我已经不在系统里了。”他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
对方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严肃,“正因为这样,才只能找你。”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扎进他早已绷紧的神经。“说重点。”江山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确认环境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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