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之子

记录在悉尼的生活,回忆从前的往事,叙述所见所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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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言的忠诚》

(2025-12-19 14:25:26) 下一个
第一部 ? 《暗流之上》


第一章


一九九零年的某一夜

凌晨一点,国泰CX101航班穿梭在香港飞往悉尼的夜空。
机舱内静谧无声,淡黄色壁灯漫出朦胧光晕,既不扰眠,又能照亮零星身影。

香港飞往澳洲的航班多在夜间启航,九到十小时航程,恰好让旅人补个囫囵觉,晨光破晓时便能抵达悉尼、墨尔本等目的地。

清明已过,航班不算拥挤,不少旅客独占一排座椅酣睡。C83座位上,一名青年却端坐于三排座位正中,双眼紧闭,眉宇间藏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乘务员李晓嫣巡查至此,见他的毯子滑落,便轻手轻脚捡起,正要为他盖上——变故只在0.05秒间爆发。

那“睡着”的青年突然眼露寒光,左手如闪电般反手扣住李晓嫣的手腕猛地一拧!力道如铁钳般惊人,尖锐疼痛让李晓嫣失声尖叫:“啊!好疼!你干什么?”

话音未落,青年眼中寒光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歉意。他慌忙松手,望着李晓嫣手腕上迅速浮现的红紫痕迹,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半晌才深深鞠躬。

用生涩的英语连声道歉:“Sorry... 我不知道你是来给我盖被子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弄疼你的。”

乘务长王怡循声赶来,看着耷拉着头赔罪的青年,不免诧异。这青年身高约一米七,方脸略瘦,剑眉下眼眸带倦,长发垂额,架着秀琅眼镜,模样清秀腼腆如书生,怎会有这般力道?

她的目光扫过青年的墨绿色咔叽西裤,最终停在那条枣红色军用腰带上,心中豁然开朗。王怡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用普通话问:
“您是从国内来的吧?”

“是啊,”青年满脸惊讶,“您怎么知道?” “我不是故意的……”他刚要解释,便被王怡打断:“对,你不是故意的,是本能!” 她刻意加重“本能”二字。

“对对对,是本能!”青年下意识附和,随即又慌忙摆手:“哎,不对,不是……”

王怡“嗤”地笑出声,拍了拍他的肩:“没事了,你休息吧。” 转头对李晓嫣说:“我们回去,他不是故意的,是本能。” 两人走开时,王怡低声笑道:“我老公以前也这样,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嘛……”

青年重新坐下,指尖残留着发力的触感。他望着机舱顶灯,眼神茫然又复杂——这深入骨髓的警觉,终究是甩不掉的过往。

男青年还愣愣地站着,好一会儿才缓缓坐回座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嘴里喃喃自语:“本能,本能……”

难道她认出我了?可我从未见过她啊……

睡意早已消散无踪,他两眼直勾勾盯着机舱顶上那盏小小的顶灯,目光空洞,思绪却如潮水般翻涌。

眼前渐渐浮现出一幅幅清晰的画面,那间约八十平米的朴素办公室,空气里似乎还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

黄新处长坐在办公桌后,看着站得笔直的他,声音沉得像压着千斤重量:“小江,今天你拿着护照离开办公楼,就不再是警官了。你要忘记自己的身份,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他两脚跟一碰,腰板挺得更直,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眶泛红,却硬生生把泪意憋了回去:“是,处长,明白了。”

“你要走了,说心里话,我真不愿意放你走。” 处长的语气里透着难掩的伤感,“
你跟了我五年,还记得我把你从分局要来的那天吗?”

“记得。”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记得就好。”
处长身子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刀,直直望进他心底。
“要走了,我不和你讲客气话——不要再把两年前林晓静那件事的痛苦埋在心底了。其他人不知道,你以为我也看不出来吗?”

“林晓静”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他的心脏,他浑身一僵,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成了拳,指节泛白。

处长没有停,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当年的苦心,也没有戳穿你为了护她周全,故意自污、申请调离核心岗位的把戏。

既然你能忍下那些白眼和误解,事情也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便按你的思路压了下来。
只是她……终究是不合适再留在处里了,那摊浑水,不该再让她蹚。”

处长从桌上拿起大中华烟盒,抽出一根递给他,自己也点燃一根。
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语气软了几分:
“江山,你是我亲手培养提拔的,我不想让你走,可也不得不让你走。我知道你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用犀利的目光逼视着江山,一字一句道:“许多事情,不是你我或几个人能改变的,需要时间啊,年轻人。”

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处长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郑重得如同最后的嘱托,“江山,我最后再叮嘱你三条:
一,不要忘记自己的使命;
二,好好学习,按你的级别,本没资格现在出国,但我相信你;
三,有需要时,继续为祖国服务,这是你的职责。这三条,不管到哪,都要记住!”

机舱里的壁灯依旧柔和,可江山的后背却已沁出冷汗。林晓静这三个字,像一道愈合的伤疤,平日里藏得极好,却被处长一句话揭开,露出底下尚未痊愈的血肉。

他闭上眼,脑海里全是那个曾经明眸皓齿的姑娘,和那场让他痛彻心扉、最终不得不选择远走他乡的变故。

李晓嫣轻步走近,见江山未眠,小声致歉:“刚才不好意思把你惊醒了。”
“该说抱歉的是我,把你弄伤了。”
江山腼腆地低头。
“乘务长都跟我说了你的‘本能’,嘿嘿,我原谅你的本能。”

李晓嫣凤眼流转,俏皮道,
“Hi,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我叫江山。”
他略显结巴。
“木子李,太阳出来时的嫣红,我叫李晓嫣。”
姑娘笑着解释。
“晓嫣,名字很美。”

江山剑眉紧锁,似有重重心事。
“还在惦记道歉呀?我真不怪你。”
李晓嫣见状轻声道。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
他喃喃自语,像是对自己诉说。
李晓嫣识趣地不再追问:
“那你好好休息。”说完便转身离开。 “我已经不是警官了,永远都不是了,我只是江山。” 他在心中默默念叨。

江山为何沉默忧郁?为何思绪万千?他是谁?曾经又是谁?飞机上的他,仍沉浸在过往记忆中。


只是如今,那份荣光已随“警官”身份一同远去,只留下江山这个纯粹的名字,和满心道不尽的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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