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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展览 (七上)- 泰特现代美术馆

(2024-08-18 10:47:48) 下一个

伦敦的泰特现代美术馆( Tate Modern )位于泰晤士河南岸。原址是河滨发电厂(Bankside Power Station),在整个二十世纪,这个电厂为伦敦的浓雾贡献了大量烟尘,一直为人垢病,投诉。1981年电厂关闭后,有不少开发商盯上这块黄金地段,拟议推倒电厂新建。要说电厂建筑的历史意义也是有限。现存的建筑是1947年和1963年分两期建造的,虽然是二十世纪中叶,设计一如十九世纪末现代建筑萌芽时期的,懵懵懂懂。既是如此,市民和历史保护家们还是争取保留了它。想起北京的历史建筑,元明清的四合院就不说了,和平宾馆,儿童医院这样杰出的现代主义建筑,也是二十世纪中叶建的啊,儿童医院主楼,水塔,说拆也就拆了,多少建筑师,历史保护人士,老百姓呼吁也是过场。和平宾馆更是尸骨无存。一张白纸,没有负担, 说的就是那些决策者的大脑。

 

图一    河滨发电厂,1977年。

河滨发电厂的建筑分为北, 中, 南 三部分。北侧为锅炉房,是大烟筒所在。南侧是变电站。中间是26米高的发电机大厅。电厂停止运行后,瑞士建筑师赫尔佐格(Herzog)和德·梅隆(De Meuron)在1995年赢得设计竞赛,将锅炉房和发电机大厅改建为泰特现代美术馆,2000年开放。南侧变电站维持运行。到2008年开始改建南侧变电站,拆除了原建筑,新建了10层的展馆,行政,办公建筑。新建筑2016年完工开放,沿用原发电厂拆除部分配电室的旧名,称为 Switch House。

 

图二   泰特现代美术馆。两期改建后。

 

图三   原发电机大厅,现在是泰特现代美术馆中心大厅。

 

图四    Switch House。体量稳重且不失生动,几个折面做的漂亮,只是隐隐的些许潮流意味,几年过去,有点儿上一季时尚的感觉。再给些岁月沉淀看看吧。

 

图五   赫尔佐格和德·梅隆事务所的Switch House体量模型。 如同大多数情况那样,这种构思推敲模型往往比实际建筑更有味道。

 

图六    赫尔佐格的Switch House原设计是玻璃金字塔,设计也通过了伦敦规划当局的批准。 可是考虑到和旁边玻璃住宅楼的关系(参见图四),建筑师主动简化了Switch House的造型,采用与原电厂一致的砖做饰面材料。 确实稳妥的多。

 

图七    一层平面。

 

图八    四层平面 。 这层有天桥连通南北两部分。

 

图九    横剖面。

 

图十    Switch House零层到一层的大楼梯。很是流畅。背后隔着玻璃是中心大厅,大厅的裸露钢结构跨过玻璃隔墙渗透到大楼梯空间,裸露的钢梁,混凝土楼板,灯具,防火喷淋协调精良,有工业建筑的粗犷,有美术馆建筑的精致。

 

图十一    Switch House 一层到二层的楼梯。清水混凝土的施工质量很好。楼梯下的灯具有些出人意料。在这样曲面的现浇混凝土完成面内布电线,装接线盒能做到毫无痕迹是多么精致的合作,结果竟以裸露灯管般的灯具横陈其上。Brutalism  就是这样表达的?

 

图十二    Switch House 二,三层楼板与立面脱开。

 

图十三    在厕所无意间看到这个。美术馆特制的瓷砖白辛苦了。可恶的工程师,检修口一定要装在脸上吗。呵呵。

 

图十四   四层电梯厅东端。一以贯之的素混凝土,裸露灯管,光线也象停车库,没有迁就亲切感,尺度感。也许这更符合美术馆的主旨,现代艺术就不是追求愉悦的。

 

图十五    四层电梯厅西端。 混凝土结构和建筑墙体浑然一体,雕塑感强。远端楼梯间里的灯管瞎了一只,但设计上的坚持可见。建筑师以一只灯管包打整个美术馆公共空间灯具的决绝不知应当归因于现代主义的革命基因还是德语区西部人民执著的性格。

想起我的瑞士建筑师朋友E,他来自洛桑 。有一次回忆起年轻时军训。说瑞士人人都要服兵役,入伍后军训时法语区,德语区,意语区的年轻人各自编成连队。练了两个星期,E所在的法语区连队就像模像样了,左右转,齐步走都会了,可练了一个月后,意语区的连队连报名都过不了,意大利语太有音乐性了,“uno, due, tre . . . “  大家就笑成一团,教官只得重来,又有人出怪声,再笑,再重来 . . . ;德语区的连队完全是另一番气象,第一天就严严正正,肃然成阵。“Oh, they are natural ” (他们是天生的),E 凛然道。

服完役,大学毕业后,E找工作时也在赫尔佐格事务所面试过,聊了几句,面试人就问你能讲德语吗,E说没问题啊,面试人严肃一下,强调道“Do you speak High German? ”E 就不自在了,心想至于吗,结果就没结果了。

 

图十六   四层的天桥跨过发电机大厅连通南北两侧的展室。北侧开设了一系列窗加强各层与中央大厅的视觉联系。南侧则完全封闭。感觉尚未完成似的。 原来的轨道吊车保留了下来,停在远端。这天在零层(地下层)好像有个书展,远远看去万头攒动。 这个冷色调的大空间总的感觉还是有些空洞和压抑。

 

图十七    四层北侧展馆望中央大厅的坐阶区。

 

泰特现代美术馆当下的一个名为 Materials and Objects的展览,展出十几位艺术家的作品,既有二十世纪中叶的作品,也有二十一世纪新近的创作。

 

图十八   美国艺术家Sarah Sze的 《Seamless》(1999)。Sarah是学建筑的,现在好像还在哥伦比亚大学建筑系任教。她的雕塑装置创作更著名。这个《Seamless》装置从根源上讲,也许有向俄国构成主义雕塑的致意,可是材料之轻盈,旋律和节奏之丰富,墙上开洞形成界面的通透都远比前辈空明灵动。一个世纪是多么大的变化啊。

Sarah Sze有华裔血统。她的祖父施肇基是民国的国务活动家和外交家。二战前曾任民国住国联的代表。

 

图十九   参考图,塔特林(Vladimir Tatlin,1885 –1953)的《Corner Counter-relief》(1914-15)是构成主义雕塑的名作。那时侯钢丝表现的张力,穿透钢板的力度都能带给人们强烈的视觉冲击。

 

图二十   美国艺术家Louise Nevelson(1899-1988)的《Black Wall 》 (1959)。Louise在1905年随父母的犹太家庭从基辅移民到美国。结婚后在纽约居住。学习艺术。她的作品多是由检来的废旧木器拚集而成,大概受小时候看父亲的木材加工作坊营做的印象影响。 她的大型作品都是单色的,黑色为多。

记得九十年代初在DC美国艺术美术馆看到她的《Sky Cathedral》。那个作品大的多,水平展开,有一种奔腾之势,像是蒸汽机车碾碎一切行进,像是泥石流推着城镇的废墟翻滚。而每一个律动定格的瞬间又是那样精妙,每个局部的虚与实,远与近,直与曲,体与线,聚与散. . . 说不尽的好处。当时心下就惊叹道,这是谁呀,胸中竟有如此丘壑。

 

图二十一    参考图,Louise Nevelson 《Sky Cathedral》 (1982)。创作时Louise已是83岁,作品里满是激荡的青春。

 

图二十二    与Louise Nevelson同一展室的另一位美国艺术家Leonardo Drew(1961-)的作品《Number 185》(2016)。这个作品初一看很亲切,这不是我们建筑/城市设计的模型吗。左边半圆的海湾里是荡漾的海面,右边低平的部分是城市密集的住宅区,渐渐到了市中心,高层建筑鳞次栉比,越来越庞大,城市的网络粗放的难认了,最后一些原始的,有机的,难以名状的东西喷发出来。哇,这不是每个建筑师心中的魔障吗。每天困囿在方筒子,圆筒子,几个角的筒子里,扭转的筒子里;造价有限,规划有限,业主要求有限,人类掌握的工程材料有限;要考虑重力,风力,地震,雨雪;桎梏一生,忽然一个声音在耳边轻声道“其实,你可以飞的 . . .”于是,不知是什么力量,突然释放,现出这个景象。这理解对吗?

错了。Leonardo Drew 说,那些异化的形态表现的是“气候”,它们扰乱了已建成的世界,让我们思考人类如何与巨大的自然力量相互关联。

 

图二十三    Leonardo Drew。《Number 185》。

Leonardo的解释,说实话,挺令人失望的。聊备一格吧。有观众看了《Number 185》赞到,这个作品是对马列维奇(Kazimir Severinovich Malevich)1915年的《Black Square》在另一维度的发扬,这评论也算一格,比Leonardo的解释有想像力。创作者的解释没有什么权威性,艺术作品一经发表,其意义就属于读者了。这于抽象艺术尤其如此。其实建筑规划的解释也不全错,这个方形里面就是一个世界,跳出建筑规划的框框,可以再读一遍;

 左边半圆形的“海”里,细看却是微末的个体的集合,它们细密的拥挤在一起,没有秩序,浑浑噩噩,勉强维系着略高于尘埃的存在。再看右边低矮的部分,这里个体的大小已经清晰可辫,各自有了些个性,相互间紧致的关联,也呈现出共同的条理和格局,这些小有所成的块块片片在“海”中细末眼里已然是可望不可及,高度理性世界的存在了。再往上看,一些块块片片参差拔高了起来,虽然底盘同其它块片大小相同,但高度几倍,几十倍的卓然耸立,以它们的成就,回望块片世界已有小天下之势。然而回过头来,后面那些巨大体量不但远为粗阔,形状各异,而且一个比一个高,如同《老残游记》中的描述“节节高起。恍如由傲来峰西面攀登泰山的景象,初看傲来峰削壁千仞,以为上与天通。及至翻到傲来峰顶,才见扇子崖更在傲来峰上。及至翻到扇子崖,又见南天门更在扇子崖上。愈翻愈险,愈险愈奇”。及至你以为已臻绝顶,才看见那些恣意的异形,如《老残游记》中白妞歌声那样,于绝顶之上“忽然拔了一个尖儿,像一线钢丝抛入天际, . . . 力骋其千回百折的精神,如一条飞蛇在黄山三十六峰半中腰里盘旋穿插。顷刻之间,周匝数遍 . . . 仿佛有一点声音从地底下发出。像放那东洋烟火,一个弹子上天,随化作千百道五色火光,纵横散乱。这一声飞起,即有无限声音俱来并发”。这个时候,再回首,哪里还有那个黑黢黢的世界。

 

图二十四   埃及艺术家Anna Boghiguian(1946-) 的《Institution vs. The Mass》是整个展览中最大的装置。色彩明亮,在高大的展室里,很是舒展。下面的棋盘格,明镜般的光华四射,就是作为修罗场的我们的华丽世界。 在这里,作为国王,统治者,国家机器的Institution, 和作为思想家,艺术家,作家, 泯泯众生的Mass彼此陌生,无序互动。如棋局一般,似乎每盘都不同,又似乎盘盘了无新意。棋盘上的人物都是Anna Boghiguian画的,贴在木板上,站立起来。她画了许多人物,都是有所本的历史人物。在不同展览馆展出时,人物设置都不同。有意思的是观众们似乎也走进历史人物中。谁知道他们中有没有Gavrilo Princip那样的人物,刺杀费迪南大公,引起大战,永远改变世界秩序。

 

图二十五  《Institution vs. The Mass》。另一个角度。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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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申岚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HanxueClear' 的评论 : 现代艺术是有更多思考和阐释的空间。
申岚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油翁' 的评论 :谢谢美言。后面还有下篇。
HanxueClear 回复 悄悄话 2022 年去参观过这个博物馆,我还挺喜欢那里的近代,超现实及装置艺术的,好多作品能让我产生思考与共鸣,给我印象挺深的!谢谢分享!
油翁 回复 悄悄话 申岚的文章总是那么生动有趣,让人读后不仅可以了解到更多的知识,还能感受到作者的幽默风趣。期待更多申岚的作品,让我们在阅读的同时也能享受到一场智慧的盛宴!
申岚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北京_01link' 的评论 : 是。展品,藏品比MoMA少,显得空空荡荡。往积极方面说,未来有很大发展空间,呵呵。
MoMA的前两任主任眼光太厉害了。他们当年收的东西现在哪个美术馆也比不了。
北京_01link 回复 悄悄话 建筑没觉得特别有风格,作品的数量和质量好像也无法与MOMA相比。太多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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