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党一回。讲的还是建筑啊,想看时装的读者可能要失望了。
住的旅馆在Parc del Turó 公园附近,正对着的街是Av. de Pau Casals。 走不多远就和Av. Diagonal 交汇。夕阳下街对面鳞次栉比的公寓楼甚是明亮耀目,中间的一栋尤其吸引人。
图一 Av. de Pau Casals北侧建筑。左边一栋除了顶层的窗顶山花,几乎就是完全的现代主义风格。中间的一栋有趣的多,是典型的折衷主义。水平三段式划分,1+6+1。首层中间的文艺复兴风格。顶层mansard 式的老虎窗/高屋顶是法国第二帝国风格的余韵, 巴黎霍斯曼改建时商业街常用的。和巴黎Rue de Rivoli沿街建筑不同的是这栋建筑中间五层的开窗宽大,显得非常明快。四层中间的大阳台,四棵红色的多利克柱子加铁艺栏杆,很是浪漫,为点睛之笔。有一点儿意大利Frascati的Villa Aldobrandini背立面的风采。
以今天的眼光看,去掉顶层, 稍微拉高七层,这样一个1+5+1的构图或许更严谨一些。可以避免最上面两层圆拱窗上叠圆拱窗的不适感。可是,谁知道呢。从现在这个立面设计看,当时就是一种宁要稍过,切勿不及的富足快乐情绪。
前面这棵松树也是有几分妖娆。
图二 右边的这栋建筑水平划分就更明确了。顶上两层强烈的水平划分表明它们都是顶层收束的一部分。好像贝多芬一些交响曲乐章结尾时,整个乐队音量越来越强,节奏越来越快,最后一个强音,以为结束了,两秒静默,以后乐队又来一遍,大敲大打,方是真正完了。贝多芬这里是不便评论,眼前这建筑在双重收束后仍然余音渺渺,上面还有亭子,雕塑,意犹未尽。
图三 Av. de Pau Casals 和 Av. Diagonal 交汇处是一个大圆盘,中间的广场叫做 Pl. de Francesc Macia 。这里可以看到这栋叫做Ferrer Cajigal building的建筑全貌。是巴黎美术学院风格,但是比较琐碎,堆砌。建于1935年。建筑师是Josep M. Rodríguez i Lloveras (1902-1984)。据说他规划了整个广场和周围的建筑,结果只有北面这栋建成了。
图四 Av. Diagonal 大概可以翻译成“斜街”吧。和北京的烟袋斜街,杨梅竹斜街不同,这可是通衢大道,斜贯巴塞罗那规整的棋盘格街区,把全城一分两半。在Francesc Macia广场以西,斜街宽达75米(250英尺)以上,比巴黎的香榭丽舍大街还要宽。
斜街的好不在宽度,而在于它具备了一条好的街道的全部要素。良好的人车分流,几乎是绝无仅有的六排行道树,两侧宽阔的人行道,沿街建筑的良好质量,尺度,和多样性。街灯,座椅,自行车桩,公交站等等街道装置的齐备。 在此之上,街道的一半还划作步行街。这样美好的街道在美国早就没有了。旧金山的Market Street, DC的Penn. Ave., 费城的Benjamin Franklin Pkwy, 芝加哥的Michigan Ave. … 唉。
图五 过了Francesc Macia广场往东走,斜街窄了三分之一,可仍然是四排行道树,宽阔人行道的美好街道。沿街的座椅密布,提高了行人的舒适感。
这一带向东沿斜街的24个街区就是巴塞罗那著名的Eixample 区了。十九世纪城墙拆除后,市区扩展到了这一带。西班牙城市规划的开拓者伊迪芬斯. 塞尔达(Ildefons Cerdà i Sunyer,1815-1876)统一规划了这个区。当时据说规划了两条斜街,可最终建成的只有这一条。
图六 第三个街区。街北侧的建筑,多样,统一,高质量。首层商业注重透明性,成为步行空间的延伸。商业标识非常收敛,明显有严格规划法规。 这是一百年城市文明建设的积淀。
照的时候觉得眼前什么一晃,看照片才知道是个小骑手掠过。
图七 第三个街区。街南侧的建筑。这种带形窗是1920年代现代主义开始时流行的样式。在东欧和苏俄,当时都用抹灰饰面,美国这一类的建筑今天还能见到的都用的是砂岩。眼前这栋建筑用的像是石灰石。这种带形窗,须得用在把角的,或者独立的建筑的曲面墙体上才有韵味,沿街建筑这样横平竖直的平面上施展不开。这位前辈建筑师当年不知如何与规划当局折冲樽俎的,争得挑出一角的许可。带形窗的舒卷一下子就出来了。角上的一撇下的果断,窗台线,窗顶线划的飘逸,收得结结实实。今天看了,还是喜欢。
图八 第四个街区。街景。左边街北有高塔的建筑让人多看一眼。 右边街南边的建筑是公寓CASES ALMIRALL。斜街431-439号。 建于1928-1932。由巴塞罗那建筑师Francesc Guàrdia Vial设计。 他算得上是一位现代主义建筑师,晚年德高望重,任卡塔罗尼亚建筑师协会主席。但在这栋CASES ALMIRALL他用的是巴黎美术学院的古典主义构图。100米长的立面工稳有序。
图九 CASES ALMIRALL立面仰视。A,B 两种开间。立面上窗洞大小,柱子,壁柱,阳台石栏杆,铁艺栏杆,阳台下的花托,等等有丰富的节奏变化。顶层亦是mansard 式的老虎窗/高屋顶。
图十 回头看街北有高塔的建筑,三段式的2+5+1层划分。有意思的是中间的5层又自成一个1+3+1的三段式。 屋顶上的装饰柱子让人想起威尼斯十六世纪建筑师珊索维诺(Jacopo Sansovino)的圣马可图书馆屋顶的立像雕塑。七层墙面的阿拉伯风格斜纹砌也曾用在威尼斯总督府上。是巧合吗?
图十一 第五个街区南侧是一栋当下设计的办公楼。鲜红的装饰面板在尽端稍稍溢出幕墙边界。这个行话叫做flyby的手法用的适度得体,活跃了立面构图。
图十二 鲜红的装饰面板实际上每一幅都是独特的画作,不同的分划显出相异的质感。很耐看。
图十三 位于这个街区东端的是Sayrach住宅(Casa Sayrach) ,斜街423-425号,建于1918年。建筑师是Manuel Sayrach (1886-1937)。 是这栋住宅家庭的公子。
图十四 Casa Sayrach 大门。高迪,和新艺术运动的影响很明显。这里面的室内设计据说是海洋生物激发的灵感, 比外面的建筑设计名气还要大些。
图十五 Casa Sayrach。 屋顶的高迪影响更明显。也还匹配,没有生硬的感觉。Manuel Sayrach 1917年毕业。1915年这栋建筑开工时他才刚开始学习。当然他稍为年长些,眼界,品位已不同于一般同学。
图十六 Casa Sayrach斜对面。斜街北侧的514号是一栋办公楼。 二十世纪中叶设计的样子。咖啡色的外表引人注目。下面两层的商业非常繁荣。在这个网上购物盛行的时代,真羡慕这里兴旺的实体零售业。它们为城市的街道生活带来蓬勃的生气。
图十七 第六个街区南侧。这样古典主义构图立面的建筑是斜街两侧最常见的样式。二层出挑近两米,看来是当时规划的惯例。
图十八 斜街413号,仰视。有点儿严肃。
图十九 斜街411号,仰视。这个立面三层出挑部分使用细小的束柱,以及延伸束柱的轮廓线所作的窗券都有点离经叛道。阳台的支撑(corbels/brackets)比较琐碎,到了七层出现两套不同尺度的支撑时,就显得拥挤混乱了。这个立面西班牙的风貌似乎多一些。
图二十 斜街北侧,第七个街区。塞尔达的规划要求所有的方形街区都要切角。这样每个街区就都成为八角形了,十字路口因为建筑的后退有了更多的光线和空间,马车拐弯更为流畅。到了现代,汽车司机也有更好的视野。
当斜街斜着切过正方形的街区时,会形成一些钝角的街角和一些锐角的街角。位于钝角的建筑就沿着街角展开,位于锐角的建筑则需要切角后退。照片中与斜街交汇的街道是C/ de Balmes 街,右边是钝角街角,建筑不后退。左边是锐角街角,建筑削角后退。
图二十一 第七个街区。
图二十二 第七个街区斜街南侧的401号仰视。这些不大的建筑,立面从设计,施工,到材料都十分考究。设计在严谨中自有其挥洒飘逸。随便一栋就是美国城市最好的历史保护区里也难寻可匹敌者。
图二十三 这是第七个街区最后一栋建筑。从这里离开斜街。拐到Rambla Catalunya 街,看一看典型的方形街区。
图二十四 典型街区的切角。这些位置的建筑大都是对称的。后来分区规划放宽了高限,所有建筑都加高了两层。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新艺术运动已成历史,古典词汇不再适用。对称原则成为禁忌,怎么加高真是个挑战。这栋建筑的加建顶层后退加大量绿化,算是不那么突兀的。
图二十五 又一个优美的转角。左侧的街道两侧似乎在后来的年代里提升了限高。 所有的建筑顶上都加了两层。 不幸的是几乎所有的加建都是狗尾续貂。幸亏转角的这栋免此一难。保持一个城市的美好风貌真是很难,稍一松懈就完了。
图二十六 在小一些街道上的建筑也很精致。这栋有三个凸窗(bay window,一个没照到)的建筑,Rambla Catalunya 街121a号,建于 十九,二十世纪交替的岁月。 它的铁艺,石雕有着明确的加泰罗尼亚新艺术运动风格。顶层的壁柱,在不生根的情况下,传统的做法是用牛腿挑(参见图九,CASES ALMIRALL立面顶层,或本图左边相邻建筑)。这里是直接大把的鲜花奉上,热烈奔放,壁柱反而成了薄薄的装饰,成为鲜花的根茎,暗示着构图的渊源。建筑师为恩瑞克•塞尼耶(Enric Sagnier, 1858-1931)。他没有高迪,蒙塔内尔(Lluís Domènech i Montaner)那么著名,这栋建筑在他的作品中也没什么名气。可是这个设计胸有成竹,下笔成章的气势让人过目难忘。
加泰罗尼亚新艺术运动 (Modernisme)是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加泰罗尼亚地区的新文化运动,包括建筑,美术,文学,戏剧诸方面,尤以建筑上的成就著名。它与当时欧洲各地的新艺术运动关系紧密。Modernisme建筑的成就集中体现在巴塞罗那。在斜街上,巴黎美术学院风格的建筑比较多,但在小一些的街道,Modernisme风格的建筑更为常见。
图二十七 精致典雅的转角,梦境一样美。Casa Verdú (Rambla Catalunya街, 124号)。
图二十八 又一个美好的街道转角。出挑的玻璃窗户开间让人联想到比利时建筑师Victor Horta 1899年在布鲁塞尔的“人民之家”(Maison du Peuple)。少了社会主义的激情,多了些布尔乔亚的优雅,令人怀念的是玻璃幕墙襁褓时候的可爱模样。
图二十九 来到格拉西亚大道(Passeig de Gràcia)。城市设计师Allan Jacobs在他的《伟大的街道》一书中,对这条街道推崇备至。格拉西亚大道比斜街短得多,不到两公里。可是更讲究。街对面那个单盏的路灯是建筑师Pere Falqués i Urpí 1906年为格拉西亚大道设计的,一共32个。下面有瓷砖饰面的座椅。可以看见有人坐在上面。 街道的六角形地砖是高迪设计的。
高迪的米拉之家比想象中宏大许多。浑然一体的厚重,对城市限高不管不顾的孤傲构成雄壮的气势。据说1980年代时,米拉之家已经黑的不能看了,费了好大劲儿洗出来了,真是功德无量。
走了十一个街区,Eixample 区仍然是百未发一。天色已暮,这里又是精华的中心。往左走吧,回到斜街上,有Casa Comalat, Casa de les Punxes, 和卡达法尔克(JosepPuig i Cadafalch)设计的巴罗德卡德拉斯宫(Palau del Baró de Quadras)。向右走呢,有高迪的巴特罗之家(Casa Batlló), 卡达法尔克的阿玛特耶之家(Casa Amatller),恩瑞克•塞尼耶的穆耶拉斯之家 (Casa Mulleras)。 精疲力尽之时,又逢扬朱之惑,想想还有明天,先打车回府了。
图三十
Enrique Granados (1867-1916). 12 Spanish Dances –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