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吴老师的水彩画让人浮想联翩。抗战时父母亲也是同样在大后方读书,家里有一本母亲的毕业纪念册,上面同学们在四川李庄的照片都是些一寸见方的黑白照片,曝光构图惨不忍睹的。吴老师的画一下把当年青春灵动的五彩世界展现出来。原来重庆歌乐山和滇南的旧日风光迤逦如此。
重庆歌乐山梯田 水彩 1945
滇西芒市 水彩 1945
就是在美国留学期间匡溪的画也令人神往。 那时候到美国上学的国人甚少,直到七十年代中后继无人。八十年代初张永和留学在建筑师杂志上写到他去匡溪一游,说吴老师留学的匡溪艺术学院学位不被美国建筑专业学位协会(NAAB)承认的。呵呵,现在不知口无遮拦的棱角可是磨去了些。
还有五十年代初的美好时光。 雪后昆明湖 水彩 1955
主厅挂书法的展墙后面是一个光线暗淡的文字照片展廊。翻拍了几张吴老师早期教学 的照片想回去和学长分享一下,结果俱昏朦不可识。只有一张55年开国际建協的照片依稀可辨。上面有当时建筑界梁思成以外的一干名人。大家都是盛年盛世,意气风发。谁也没料到后面风风雨雨的二十多年。
后面的二十多年不论学界的还是业界的,大家都是一事无成。倒是时穷节见,各人的人格导向不同的人生道路。看展览的同一天买的书里有朱涛的《梁思成和他的时代》,和AC杂志2014年的华揽洪纪念专辑。 我先想到要是华,梁来设计菊儿胡同,断不会搞成这样。两个人虽然都是留学在外多年,自小却是在四合院里长大的。一个人, 一个建筑师幼年成长的环境还是很重要的。1993年两德合并后举办在柏林的新国会大厦设计竞赛,八百多提交方案也算是揽尽了天下英才。最终竞赛结果的前六名都是柏林的建筑师。谁能比他们更能每日体验Spreebogen两百年的如磐风雨?梁,华如果面对今日之北京,不知当哭当笑。可怜现今北京的建筑师,规划师都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梁,华二位已然眼不见心不烦了,只有吴老师垂垂老矣见证着这一切。 与梁,华相比较,55年以后吴老师的经历算得上是圆润通顺。幸运的没有被推上风口。那些完好保留至今的四十年代水彩画就是这奇迹的见证。梁的经历不幸的多,解放后他在政治上的自我怀疑导致学术上的自我怀疑,知识分子,思想上的自我怀疑也不是什么坏事,问题是人格上的自我作践,让人痛心。都说任公教子有方,看看梁思成的那些检讨,不能不让人深深怀疑他的教育,乃至深深怀疑传统中国的置国族于个人人格之上的伦理道德。梁的挣扎固然保住了位子,然而失去了自我。甚可哀也。
朱涛的《梁思成和他的时代》 196页
小时候走在礼士路北口就觉得有一种走在电影画面中的感觉,路口四面的连续街景和稍远一些的儿童医院都令人怀念,那个时代知识分子对新中国的憧憬就落在这些城市片段里。主持这些设计的才华横溢的华揽洪建国初期关掉自己在法国的事务所满怀期望地回到北京一展抱负。57年以后就从总建筑师降成图书资料管理员了。到77年退休,再无建树,回归法国,算是归海的先驱。然而他对现代建筑的信念,对当年关于中国建筑规划的理性思考从没有怀疑。看来他的父亲华圭南的教育要直白高明的多。做一个本色的人真就那么难吗?八十年代以后他很希望回来继续工作,可是国内复杂的人事终于没有使之实现。纪念专辑上发言的人们多有当年在决策位置上的,可曾有一人帮助华实现他的梦想?
专辑上有他晚年的一张画图桌,其生活的拮据困顿可见。其不停的工作思考可见。生逾百岁,他始终是那样的本色,乐于助人,积极生活。据说晚年他最喜欢的是在马赛港口咖啡馆看大海, 一生喜欢法国的音乐和爵士乐。他那时在想什么呢?
一百年里,受了中国的教育,又受了法国的教育,做了法国的建筑师,又做了中国的建筑师,满怀激情的参加法共,参加中共,加入法国抵抗运动,被加入到中国二十年的各种运动。
激情过了,挣扎过了,一切之后,回到咖啡馆,金沙白鸟,雪涛蓝天,大海依然是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