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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词一旦用普通话来表达就失去的记忆中的感觉,比如我要说的这个“摸鱼公公”。
在吴语方言中,“鱼”发“嗯”的音。因此“摸鱼公公”用我家乡的发音得说“摸嗯公公”。但要是我写“摸嗯公公”没人能明白,连我的乡亲也看不懂我在说什么,所以我写回“摸鱼公公”。
很早以前老家农村有一种职业,后来失传了,非但失传了,而且还被人遗忘了,就连我这样喜欢回忆的人也是偶然记起。从事这种职业的人以“摸鱼”为生,村里的小孩子叫他们“摸鱼公公”。
这是一个群体,规模不大,与世无争,独来独往。他们的职业卑微,卑微到在三百六十行外不入行,又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乡野水边,不留一点儿痕迹。他们身穿潜水员那样的橡胶连体服,像一个臃肿的泡泡浮在水里,身背一只鱼篓子,在小河边踅来踅去。
他们喜欢站在小河边的石台阶下面的水底摸鱼,那里是村里女人淘米洗菜的地方,水质营养,富集浮游生物和水虫子,鱼儿喜欢在那里的泥洞和石缝里做窝。他们都是耐心的人,站在水里能很长时间一动不动,静待受惊的鱼儿失去警惕,误以为安全,回到窝里。到了秋凉冬寒的季节,村里人两手相拢在袖管里,孩子们冻的淌下清水鼻涕,他们站在泠泠的河水中仍然专注的做他们的事。远远看过去,像黑色的水鬼。
他们个个都是有经验的老把式,熟识水性鱼情,绕小河走一圈,往水里扔一枚石子,看水花,看风向水流,看水草的漂动,看岸线的走向,看太阳看月亮,再试试水温,就能判断出哪儿有鱼哪儿没鱼,哪儿鱼多哪儿鱼少,哪儿是鲫鱼的窝,哪儿是鲤鱼的窝,看水不见水,尽看见了一河的鱼儿在游动。他们不用网不用叉,全靠徒手摸。这些本领是他们的爷传给他们的,他们的爷是他们的爷爷传给他们的。摸鱼公公的手艺跟别的手艺一样,也是子承父业,一代代传下来的。在我眼中,他们绝对是真本领,甚至有些邪乎,他们的本领里面隐藏某种神秘的方术密技也说不准。
他们好像都不是本地人,村里没人说的清他们从什么地方来,回什么地方去。他们不和村里人多说话,当然村里人也不和他们多说话。他们只摸野生鱼,队里放养的家鱼他们一点也不碰的。
有时候,村里人指指他们的背篓,问他们买鱼。他们从背篓里取出鱼来,还是活的,用手掂掂,比划个价钱,就让村里人拿走了。
他们的背篓对我大有诱惑,我曾想伸过脑袋去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但终究没有机会看到。我好奇为什么背篓里面总有取不完的鱼。
夏天的时候,我和村里的孩子下河玩水,在摸鱼公公站的河滩边石缝里也试着摸,我身子匍匐在水面上,两手一左一右悄悄的靠近,再往下一按,有时真能感到鱼在手边滑走。水中的鱼劲大,我不敢太猛力。
我有顾忌。我看不见啊,谁知道水底下的石缝藏着的是什么神仙,万一我按住的是一条蛇我就惨了;万一是一只癞蛤蟆那就太恶心了;万一是一条暴脾气的鱼,支愣起鳍刺来拉我手一口子。
“身穿潜水员那样的橡胶连体服”,说明这是近年来才有的。过去在苏南乡下人们只有蓑衣遮雨,连油布伞都难得见到,更不要说橡胶制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