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往事 （十二）1

雪后的日坛：

十二

新生开学比较晚，三周以后黄毅才走。周蔚还是没有去送。一个是她也已经开学了，一个是她觉得自己没办法面对黄毅离开还装出笑脸。她怕道别，怕自己又哭得停不下来，给黄毅太多负担。这些天她已经哭得太多，看见什么都想起两人一起的日子。前两天周蔚和爸妈去西单，回来的路上经过国际饭店，妈妈说里面有保龄球场。周蔚立刻想起来自己手受伤的时候和妈妈去过崇文文化馆的保龄球场。接着就想起黄毅带她去看手。后来车外面风大，正吹着妈妈，爸爸帮妈妈把车窗关上，周蔚又想起黄毅。如果黄毅在，一定也会这么关心她的。想到这些周蔚的眼泪就止不住，只能咬紧牙，不让它流下来，不让爸妈看到。那种伤痛的感觉，她真的快忍受不了了。她觉得走遍了一起去过的地方，却哪里也找不到黄毅的影子。

好几次周蔚读黄毅以前给她的信，就想分析黄毅为什么一定要走。也许黄毅除了想出去闯闯，一直还是觉得自己小，受不起这份感情。或者也是因为周蔚总说自己喜欢坚强独立愿意去闯天下的男孩子，这对他也是一种鼓励和刺激？他是自私的？还是爱周蔚的？周蔚想来想去也想不清楚。有多少次，她捂住脸，却捂不住顺着面颊流下的眼泪，捂不住她心里的呼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为什么要走！”以前周蔚总觉得自己还是能忍受寂寞的，爱上黄毅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有多么依恋黄毅，多么害怕回到以前那种寂寞中去。她不敢想黄毅会不会永远爱她，虽然她对黄毅说过她不求永远。

十一的时候，周蔚特意去天安门那儿照了张相寄给黄毅。在家周蔚也睡了几个好觉，可是她还是觉得寂寞和孤独，特别特别想念黄毅，尤其是夜晚来临的时候。将近一个月过去，她瘦了好几斤。本来周蔚就是个细瘦的女孩，现在一米六几的个子只剩了80多斤，看着都觉得营养不良。

刚过十一的时候，同宿舍的女生林燕把脚摔骨折了。周蔚付出一切努力帮助林燕，她这么照顾林燕，一方面是同情林燕是外地同学，让她想起黄毅也是自己孤身一人生活在异乡。一方面，她心里暗暗希望，她的努力或者痛苦能带走可能在黄毅身上发生的坏运气。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迷信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周蔚暗暗地好笑又心酸。周蔚的初中好友钟丽欣这天也给她打电话，说自己要走了，让周蔚倍觉孤单和伤感。

10月份是黄毅生日的月份，给黄毅写着信，祝他生日快乐，写着写着周蔚就想哭，那么多回忆，陷进去就无法自拔。快到11月份的时候，周蔚独自一人去了日坛，可是黄毅推她玩儿的秋千架已经倒了。她还去了王府井外文书店。书店里贺年卡的香味让她想起两年前那些让她心动的日夜。还记得自己怎样迟疑着不敢把贺卡交给他，还记得晚会后他怎样送自己回家，记得跑完步后他的关切，记得过节时第一次去他家和节后在王府井大街上的散步闲聊。可是这过去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周蔚见不到黄毅，连他的声音都听不到，只有回忆陪伴着她。她第一次发现，即使有那么灿烂的色彩，秋天原来也可以是这么凄凉的一个季节。

可能时间是最好的治疗吧？第一个月最难熬，就和周蔚手受伤的那次感觉一样，最开始的刺痛熬过了，就变成了钝痛。也疼，尤其想起来的时候就疼得难受，但日子还得过下去，只能努力不让自己去想。可是这样努力忘记，她就开始觉得黄毅会不会慢慢淡出她的生活？

黄毅和周蔚一直在通信，有时候一天一封，长的时候两三天也会一封。宿舍里其他同学睡午觉的时候，周蔚不是在写信就是在写日记。这是她现在唯一发泄情绪的方式了。周蔚最喜欢坐在期刊阅览室的里屋。那间屋子人稍微少些，还有一扇朝南的大窗户。秋去冬来，周蔚就看着窗外景色的变换，用回忆来打发没有黄毅在身边的漫漫长日。

XX学院里都是尖子学生，好多同学中学就上的是外语学校，基础本来就好。其中就包括他们班的徐凯文，每次口语课都听他和班长张洪波的，别人根本插不上嘴。而且周蔚发现，大家都特别用功，一点儿没有别人说的上了大学就可以不用功的那种氛围。女生里漂亮聪明又勤奋的比比皆是，而且都特别争强好胜。而男生呢？观察了一段时间，周蔚觉得他们有才的也不少，但太文弱了。不知道是不是学外语的男生都这样。而且大部分都不成熟，还是男孩子。她在心里总是忍不住拿他们和黄毅比，一比就比出黄毅的独立和执着。如果他不是这样有追求、有理想、遇到挫折不退缩的人，周蔚也许就不会这么爱他了。

可是在这样的竞争氛围里，周蔚觉得压力好大。她本来就觉得自己英文基础比不过这些尖子同学，加上黄毅不在身边，她学起来都没了动力。为什么一到大学，接踵而来的就是失望和空虚呢？精读课老师在课上直接说她还不太会表达自己，她听着班上几个口语好的同学上课讲故事，只有羡慕的份儿。

到11月底，黄毅走了两个半月了。宿舍里，周蔚和唐静最说得来。唐静也是外地来的同学，外向活泼，和她这个内向的人正好性格互补。当唐静问起她中午老在给谁写信，她第一次对唐静吐露心扉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轻松了许多。终于有人可以倾听她的心里话，难过的时候有人劝慰，迷惑的时候有人分析。周蔚觉得庆幸有这么个朋友，她觉得慢慢地班里的同学也熟起来，缓过来点儿，也可以和同学一起玩一起笑了，不会随时随地想起黄毅就伤心了。有一天晚上，她还和年级里的同学一起在操场玩儿游戏，丢手绢、贴人儿、围成一个圈扔球啊什么的，居然笑得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直到老师打着手电来轰他们回宿舍。

大一的新年本来周蔚是要去参加舞会的，刚学会跳舞，还有点儿兴奋。没想到林燕突然肚子疼，疼得特别凶。周蔚和班里的另一个女生陪她去了医院，在急诊室里待了一夜。孤独寂寞中周蔚迎来了新年，那一晚她又是特别想念黄毅，想念他们在一起的新年，也担心他孤身在外的不易。

二月初期末考完周蔚终于等来了寒假。她一直多么盼望寒假啊！可是黄毅回来，她却没有去接，心里反倒有些害怕。她怕记忆中的黄毅和现实中有差异，也怕这么久没见面再见会有陌生感，会找不到要说的话。可是过了两天黄毅来找她，再次见面她才发现自己还是那么爱面前这个男生，那么依恋他。对这份感情，她都有些怕了。她怕现在感情太强烈，离开的时候又要经历一次半年前的痛苦，那种感觉太难受了。可是不应该趁现在黄毅在，享受这片刻的欢乐吗？对这份感情她怎么还是那么迷茫？

就这么几天在一起的时间，他们顶着数九的寒风，在雪后去了日坛，也去了王府井，那些他们曾经走过无数次的地方。他们也聊了很多，关于感情，关于未来。好像怕说不清楚，黄毅还是给她写了长信。

亲爱的蔚：

本来不想写了，但却又有好多的话要对你说，所以又操起笔来，占用你心的一角。

记得刚到上海的时候，听了一首歌，叫《哭砂》，歌中描写了一个小女孩痴情地爱上了一个男孩，但男孩子总是远行，而每次回来，男孩子总是带回满口袋的沙。风吹来的沙吹进女孩迷蒙的眼中，使小女孩只能哭泣不能爱他。我有时也好怕自己是一颗风吹来的沙，吹进你的眼中，只能让你哭泣，却不能让你爱我。也许不经意中，一对恋人其中哪位会成为那样一颗沙，然而我不想作那么一颗沙。

童安格和金素梅的《钻与石》不知听过没有？晶莹美丽的钻和坚硬的石头，我想也许代表人性格的两个方面。歌中唱到钻或者石，能不能两个都要。人生怎么总是这么有意思，要有钻又有石呢？！

推荐你看一篇文章，最好在一人没有时静下来读这篇《平平淡淡才是真》。我觉得文章好像写出点什么共性，也许这是读者的一些胡乱的联想，也许这只是个美丽的故事，我觉得很有感触，其实这种感觉我也有。总认为热热闹闹轰轰烈烈是好的，但有时静静停下来想一想，其实生活中每一个细节都很精彩，只要仔细地将那一片片美丽的花瓣拾起，那平淡之中的浪漫也会延伸。

我想也许你也在寻找生活，在没有我之后，也许是因为寂寞，也许是要寻找刺激。在有我的时候，一下因为寂寞的成分更大，没有我之后，在心里会产生很大的空缺，而弥补这个空缺会有很大的烦恼。因为如果只是一张白纸，那么所涂抹的一切都会是好的。但因为有了我，你的心会对某些事有排外和对立的情绪，即使是快乐过后你的内心深处也许还是一片空虚和我，所以会带来思念和孤独的痛苦。当然，于我这方面看是这样的，但这样下去，也许心底的冰会慢慢融化，最终冲刷出一张白布，由新的生活再去装点。但也许这是你我所不想看到的。生活到底是什么？这一点很难说。也许你我都在找，但也许生活还是点点滴滴的笑和花瓣，伸手未抓却已在握。你没有我、我没有你之后的生活是痛苦是迷惘，在这之后会是什么，不知道。把握它会是个，当然，放纵它也许也会有新的生活。

每一个真正仔细地接触了你的人都会说其实你哪一方面都好。真的。我总把你当作一件完美无暇的玉器，让我在任何一处都不愿碰伤你，让我总是想把你好好保护起来。我也愿意让你去见见世面，经经风雨，更成熟些，更坚韧些。但我不会让什么人把你弄伤。有时，无论我们的关系怎样，总想是你的好朋友，总想能保护住你。

以前向你吐露了我的真爱，但你也可以有理由暂时拒绝这份爱。你会有太多的压力，也会顾及前途。太多的时候，你还离不开父母自己选择，他们会对你的前程有太多的影响，你的某些前程还需要他们的关照和安排。这一点我和你不太一样，我和父母之间都十分爱也十分惦念，但有事我会摆脱父母做自己的选择。当然这对我有些困难，我毕竟涉世不深，所以挫折和困难少不了，有时也许会走错路。但我知道我会坚定坚强地走下去。我并不是说你错说你不对，这也是很正常的现象，而且父母总不至于会把你带上错路，他会是关心和爱你的。

有一份爱是一种幸福，也会成为一种负担。说句实话，我们两个也是初涉爱河的人，所以对爱的味道也略知一点了。我离开了你，对你也许有一点解脱，也许你会在将来面临着出国的问题。如果条件好，你应该去，也不辜负你的天资，但出国不能只出于好奇或盲从，匆匆忙忙事情可办不好。

有许多时候我会在乎许多事情，因为我爱你。有许多时候我会不在乎许多事情，也因为爱你。记得童老师过去对我说：“周蔚比那个王京气质好得多，也有主见得多。”说你不会象我手里的飞机，要怎么调就怎么飞。当时就想：谁叫我喜欢她呢？！

知道我想要和怕的是什么？是一段稳定的感情。之所以想是因为那是我的渴望，之所以怕是因为我怕有一天会失去，那将是我的所有。但我知道生活还是生活，所有我既要有受得起爱的勇气，又要有忍受失去爱的能力。当然，我不知道我的爱会不会吓坏你？也许还是应该好温柔地对待我们的爱。

不刻，我将把这封信送给你，并且再次暂时地离开你。回来之前我想，一定要好好地对待阿蔚，让她不陌生，不害怕。然而回来之后发现，我们之间刚刚相互熟悉就又要分开。不过千万别伤心，千万别害怕，还做个快乐的女孩子，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外面有风雨，但仍会有阳光出现，外面有乌云，但仍会有夕阳斜挂天边，外面天冷黑暗，但仍会有星月点点，外面树影斑驳，但仍会有微风拂面。如果仍然爱我，把我当个好朋友，做个恋人，我们还可以写信聊天，我还可以给你写文章讲故事。

千言万语，也许顶不过几日耳鬓厮磨；百般柔情，也许顶不过紧握双手双眸凝望，毕竟我将身在异地。我并不想说什么，我爱你，蔚。让我们一起生活快乐，也许我还可以给你做飞机，听音乐，一起弹琴。

在今后的三年半中，我会认认真真、兢兢业业地完成我的学业。四年中我不会再交女朋友（除了你之外）。四年后，如果你依然爱我如故，我们之间也能谈得来，我想经过认真的思考、成熟和磨练，我们对于对方、对于生活、对于事业、对于未来会有更美好的憧憬和创造力。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并有美好的未来。

四年的时间并不长，但这四年中我知道会有寂寞和孤独在我心中，因为我曾拥有过爱。但是我不会痛苦，只要依然有爱在我心中。

丈夫一言驷马难追，四年中我会按我的诺言去做。四年后如果我的诺言实现了，我想我是个真正的男子汉。

爱你的毅

91年2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