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最近和竞波一起为《家在硅谷》采访了好友廖晓伶。 在人生的每一个阶段,每一个角色里,晓伶都做得出色,活得精彩。她在分享人生感言中告诉我们:要走出自己的小天地,更多地关注大环境。永远保持一颗好奇心,不断尝试新事物。无论生活中遇到什么,都要努力做到最好。 希望分享她的故事能给朋友们带来一些正能量!— 晓霜
被采访人:廖晓伶,创办硅谷创新药物公司 Immune-Onc Therapeutics, Inc. 并任CEO。北大生化专业毕业,通过CUSBEA选拔留学美国,在Brandeis布兰迪斯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师从2017年生理学和医学诺贝尔奖得主之一 Michael Rosbash。曾任职于美国第一个生物技术公司基因泰克 Genentech 近14年,主管早期药物开发。
位于硅谷中心的 Palo Alto,虽然只有6万多人口,但因比邻斯坦福大学,也是硅谷创业文化的发源地,众多的创业公司和投资公司汇集于此,社区居民中也有一大批科研和学术界的领军人才。
这其中,有很多是世界一流的华人科学家。他们从牛娃学霸,成长为首席科学家,名校教授,创业家,企业家,同时也是社区和学校志愿者,孩子家长,妻子,和丈夫。他们的经历与如今的小留学生、华二代们很不同,但他们的故事离我们很近。
与这么多杰出人士做邻居,无论大人孩子,心理上压力当然有。然而,透过光环,仔细聆听,他们的人生轨迹会让人暂时忘记眼前的升学和考试,想想教育到底是为了什么,孩子今后的路应该怎么走。
这篇讲的就是这样一个故事。“家在硅谷”今后会陆续分享更多。
现在很难想象,曾经有一段时间,中国大陆根本没有托福和GRE考试。来美国留学要经过学校推荐及考试选拔,然后由美国教授亲自飞到中国,进行面试。最终入选者全部被美国顶尖院校录取,学费和生活费也都由美国院校资助。
这就是诺贝尔奖得主李政道,于1979年开启的“中美物理学联合招生项目”,简称CUSPEA。受他启发,另一位美籍华人科学家吴瑞,于1981年创办了CUSBEA(卡斯比亚) - 中美生物化学联合招生项目。
这两个项目早在1989年就结束了,但其选拔出来的前后共一千多名留学生,得以到美国跟随最优秀的导师学习。他们的优异成绩令美国院校刮目相看,纷纷向中国留学生敞开大门,并提供了大量奖学金。要知道,那个年代的中国留学生,如果没有奖学金,大多数是无法承担美国的生活费用的,更不用说付学费了。
前人栽树,后人效仿。20年之后的2008年,吴瑞先生去世。当年的 CUSBEA 学生在追悼会上决定,捐款成立“吴瑞纪念基金会”,模仿当年的CUSBEA,资助大中华地区生物领域里的年轻优秀人才。
发起人之一和董事会成员之一,就是我们这次采访的生物学博士廖晓伶。她的先生骆利群,和她当年同时通过 CUSBEA 赴美,现为斯坦福大学生物学系教授,美国文理学院院士,美国科学院院士。
“瞪大眼睛发现有趣的事情。” - 利群
我和我先生骆利群是通过1986年的 CUSBEA 认识的。我们那一届,全国有90人通过各院校选拔,参加美国教授用英文出题的考试,45人进入面试,最后选中到广州集训的大约30人。
1979年中国开放伊始,李政道建议,中国应该培养科技人才,送一批人来美国读博士。当时有反对意见认为,把中国最好的人才送到西方,这是脑力的流失。而邓小平说,只要这批人中有5%的人回来,国家就获益了。随着中国变得更强大,回来的人会更多。现在想来,真要感谢他的远见了。
我和利群一起来到美国麻省查尔斯河边的 Brandeis 布兰迪斯大学。学校不大,离哈佛和MIT不远,总体没那么有名,但在生化领域位居美国前十。
Michael Rosbash 是 Brandeis 最有名的分子生物学教授。当时他的实验室里有两位中国留学生:
俞强,现任中科院上海药物研究所教授研究员,他的太太袁钧瑛现在是哈佛教授和美国科学院院士,(她的博士导师是Bob Horvitz,诺贝尔奖得主。)两位都是第一届 CUSBEA 选拔出来的。
另一位中国留学生刘欣,和他太太一起经第三届CUSBEA赴美,他太太吴虹现任北大生命科学院院长。
我一心想进 Michael 的实验室。利群知道,他就让给我,自己去了隔壁 Dr. Kalpana White 实验室做神经生物学研究。我们给他的导师起了个外号,“老白”。
Michael 的外号叫“老马”。他对学生要求很严格。他给学生写信说,想和哈佛、MIT竞争,就要努力工作。我期望你每周用实实在在的60小时 honest hours 在实验室工作,这还不包括阅读文献的时间。跟他工作了4年半,我拿到了博士学位。
老马在晓伶的博士毕业典礼上 (晓伶提供)
老马得到诺贝尔奖,我一点儿也不意外。我见过的其他诺奖得主也是如此。他们持续一生的努力和成就,让周围的人认为是名至实归。
2017年瑞典诺贝尔奖发奖仪式 (来自网络)
老马获诺奖的主要贡献是在生物节律的分子机制方面。生物节律就是常说的生物钟。通过对果蝇的研究发现,果蝇基因的突变,可以把节律由24小时缩短到19个小时,或者延长至28小时,这是受同一个基因控制。老马的实验室成功地把这个引起突变的基因克隆出来,还进一步解释了基因控制节律的原理。这都是对生命科学具有根本性重大意义的贡献。
主要的研究成果是我在实验室的那段时间他们做出来的,我算是这一段科学史的见证人吧。
和老马一起得诺奖的 Jeff Hall,就在隔壁实验室。两个实验室合作很融洽,没有隔阂。同行之间当然也有竞争。洛克菲勒的 Michael Young 一直是老马的竞争对手,两边都很拼命。几十年之后,他们三人在同一个领域共获诺奖,凸显了竞争对科学发展的推动。
生物学和医学2017诺奖三杰,左起:Jeff Hall, Michael Rosbash, Michael Young. (来自网络)
当年也没有人想到得诺奖。科学研究需要专注,需要有强烈的好奇心和真正的热爱。不要总想着得奖。用利群的话说,要“瞪大眼睛发现有趣的事情。”
虽然为人严格,老马和他的中国学生之间关系非常好,我们也请他和太太到家里来吃饭。他很有个性,不信邪,买的房子就在墓地旁边。他们度假出远门,我去帮他们看房子,还有些害怕。我在他家听了好多他们收藏的唱片,因此喜欢上了ABBA,Elton John 。那时候,教授对博士生就像对自己的孩子,工作、毕业、做研究、找工作,都很照顾。
老马在晓伶和利群的结婚典礼致辞。(晓伶提供)
毕业后我们搬来湾区。利群在斯坦福大学做的研究和老马同是神经生物学领域,还是经常和他交流。老马也来过我家。我们和孩子、老人讲,老马教授得了诺奖,大家都很高兴。
学业优秀的晓伶,被学霸和诺奖导师环绕着,人生的路还会怎么走呢?
“生活是一系列意外的事件,每一件事都会有多个不同的路可走。走这条路到这个地方,走那条路到那个地方。所以没必要刻意追求什么,该发生的事情就让它发生吧。
但你还是可以控制自己的命运的。针对每一个具体事件,你可以为这个事件做好准备,每一次都做出尽量正确的选择。一旦选择以后,就努力工作,不三心二意。” - 利群
在生活的不同阶段,侧重点也不同。
利群在斯坦福大学教课做研究,那是没有 Down Time 的。无论白天、黑夜还是周末,在家还是在实验室,他脑子里都是工作。
在两个女儿还小的时候,我在大公司工作,对家庭就有很多便利。
基因泰克 Genentech 是世界第一个也曾经是美国第一大生物技术公司,有上万员工。我在那里任职近14年。入职第一天人事部就有培训,要设立“明确的、可衡量的、力所能及又富于挑战的、相关联的、有规定时间的”的工作目标,SMART Goals - Specific, Measurable, Attainable, Relevant, and Time-Bound。如果每个人都能按计划做好自己的一份工作,整个公司的生产力就很强了。
我一般都超目标完成计划。除此之外,还有精力来管理家务,支持先生做研究,也有时间参加孩子的课外活动,尤其是多照顾一下大女儿。
晓伶的大女儿弹起钢琴来非常优美,令人动容。她患有司马综合征 Smith Magenis Syndrome (SMS)。个性好强、一路学霸长大的晓伶,第一次当妈妈的时候经历了什么,她没有说。她给我看了自己筹办“华人特殊儿童之友咖啡店”的文章。小小咖啡店的设计被这位女科学家写得像科研报告一般详尽、周到、有条理。
因为大女儿,我经常在本地的特殊教育社区做志愿者,从中得以了解主流社会的架构,结识了很多社区精英。比如 Ada's Cafe 的创办人 Kathleen Hughes,她的儿子也是特殊教育儿童,和我女儿是小学同学,很要好。
Mitchell Park 社区图书馆重建的时候,计划在旁边开一个咖啡店。星巴克等大品牌都来竞争。Kathleen 提议,把这个咖啡店办成特殊青少年的职业培训中心,为他们提供工作机会。我写了很长的推荐信,发给市政厅。最后市政府同意出资,Kathleen 承包运营,开办了 Ada’s Cafe。我每年捐款,大女儿也在这里参加培训。
Michelle Library 旁的 Ada's Cafe (来自网络)
湾区还有一个由华人家长创办的“华人特殊儿童之友”,志愿者都是家长。我从大女儿3岁起就参加了这个公益组织,参与选址、购地、改建原活动中心,并建议模仿 Ada’s Cafe,开办面向社区的咖啡店。这个公益组织每年都得到Palo Alto 华人家长的很多捐款,我们的社区真的是爱心满满。
晓伶关于华人特殊儿童之友咖啡店的文章 (晓伶提供)
利群为了大女儿的病,近年来开始研究司马综合症的致病基因在神经发育和功能上的影响。我也曾任司马综合症国际公益组织的理事会成员,负责协助研究学者于病童家庭之间的沟通。只要有机会,我都会请求自己任职的公司赞助两年一次的司马综合症国际会议。
这些经历都促使我走出小家庭,更多地关注大环境,向外界寻求资源和支持。我也因此收获不少非营利机构的管理经验。后来参与创立吴瑞纪念基金会、受邀成为北京大学生命科学院尊师基金理事会成员、华人生物学家协会理事会成员、北美华人生物医药协会常务委员等,都是得益于这些社区活动经验。
这也是我从女儿那里得到的礼物吧。
“Always try something new, 不断去尝试新事物。” - 晓伶
小女儿比大女儿小三岁半,从小就很独立有主见,也乐于助人。她进入斯坦福大学之后,我一下子就空闲下来。我试过业余时间和朋友们一起画画,但总觉得还有很多事情想做,也可以做。
在大公司,即使想多做事,也要依赖其他部门,一个人很难推动整个项目。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小型创业公司,身兼数职,经常加班,投入120%还不够。但我很喜欢那种氛围,也一直有创业的想法。
在生物领域,药物开发是最难的,需要上亿美金的投入,没有VC风险投资很难。但这个领域能直接把科研成果与病人联系起来,改进治疗效果,很有意义,也很有成就感。
我的博士后专业是免疫学。这两年,免疫治疗癌症取得了很好的功效,开始进入癌症治疗主流,并受到风险投资界关注。
在美国,生物创投有两个中心,波士顿和硅谷。硅谷创业文化由来已久,投资界很能包容失败,乐于做长期投入,敢于承担风险,鼓励创业者专心做出突破性创新。国内的一流VC也对这一领域非常关注。
天时地利还要人和。2016年,我正考虑下一步职业发展的时候,已经认识了20多年的老朋友余国良博士和我聊起来,两人决定一起创办一家创新药物公司,我给公司起名为 Immune-Onc Therapeutics,Inc.。有意思的事,余国良的博导 Liz Blackburn 后来也获诺奖,他是 CUSBEA 同学中较早出来创业的,和太太卫颖飞也是通过 CUSBEA 结缘。
我们都知道,癌症是由基因突变引起的,而免疫系统是排斥异体的,照理应该识别并排斥癌症产生的突变蛋白。但在癌症面前,免疫系统常常被抑制了。最新的研究成果及其应用集中在如何把这个抑制去掉。这也是我们公司正在做的,通过调控其他细胞来激活免疫系统。
幸运的是,公司成立当年即获得700万美元的A轮融资。之后,又在2017年获得世界最大的生物技术创新组织BIO评选的新兴公司人气奖。今年,又被美国生物医药行业知名媒体网站 BioSpace 评为2018年新兴生命科学公司20强之一。
作为华人在美国创业,优势是有的。学术界有很多华人做出了重大成就。在为公司签订技术合同的时候,我联系过三个著名实验室,其首席研究员全部是来自大陆、在英美拿到博士学位的华人科学家。我和他们有共同的成长经历,有共同语言,自然就产生信任感。
当然困难有很多。先不谈少数族裔和移民这些方面。单单作为女性,就有不少特殊的挑战。
有数据表明,女性CEO和创业者拿到的风险投资数额远低于男性。 来自VC的问题也不一样。对于男性创业者,VC的问题很多是远景性的,市场有多大,长期目标是什么。而面对女性创业者,投资人往往会趋于保守,更多地关注如何运营,如何确保成功,能不能百分之百投入。其实,很多女性创业者非常务实,很有计划性,公司的表现和回报也非常好。
国内的创业大潮我一直很关注。2009年利群去北大讲学,带了一批斯坦福学生在那里上课,我也陪着去北京住了一个学期。在北大图书馆重温旧梦,也考察了一下中关村一带的创业环境。国内的创业热情非常高,大家都很忙碌。硅谷也是一样。但我感觉,相对来说,硅谷更从容,运作更成熟,有章可循。作为创业者,我很能体会这里的好处。
最近,晓伶在斯坦福大学为北大校友会做了一次人生体验的分享。她在演讲中说,
"Stay curious. Try new things.
Make the best out of a given situation."
永远保持一颗好奇心。
不断去尝试新事物。
无论生活中遇到什么,
都要努力做到最好。
2016年,老马、利群、晓伶及老马夫人在晓伶家欢聚。(来自晓伶)
作者:竞波,北京人。留美15年后,回国居住12年。在上海加入英文媒体《Shanghai Family》。在北京加入True Run Media,创办国际教育媒体《菁kids》并担任执行出版人。2016年随全家搬回加州。与 Palo Alto华人家长会(PACPC)一起,创办公众号“家在硅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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