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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洋关故事(四) 1932年,多收了三五斗

(2019-06-25 11:52:53) 下一个

原作者: 马前卒

摘要:
当农民们去卖米的时候才发现,一切都成了梦幻泡影。那年,中国通过海关进口的外国
大米达到了史无前例的2600万担,总体谷物进口超过了7800万担,平均每5个中国人就
要进口一担米,粮价大跌。

现在说起旧中国时代的海关,有一种主流论调——认为当时的海关在清廉的洋人的掌控
下,有利于中国的经济,维持了中国政府的财政安全。




旧中国海关是否清廉,请看【洋关故事】前几篇。但即便“清廉”为真,但丧失关税自
主权的国家会有什么下场?落后国家的工商业失去关税壁垒会怎样?旧中国的百年积贫
积弱已经做了明确回答。


而即便不说中国失去的那些发展机会,只从一个农业国家的角度来考虑问题,被洋人完
全控制的海关依然给中国制造了太多的“惊喜”。下面是一个所有中国人都在教科书上
读过的故事:


1932年,从1929年开始的世界性大萧条进入第四个年头,全球经济在崩溃的边缘挣扎,
东三省沦于日寇之手。


这些问题对于江南一带的农民来说,似乎都远到可以忽略。尽管苛捐杂税越来越多,作
为农民的张三仍然充满了丰收的喜悦,想要买点煤油或者给家里的婆娘增加二尺衣物。


1932年算得上风调雨顺的好年景,没有大规模的洪涝、干旱或者虫灾,在兵荒马乱的岁
月里让农民可以偷偷地喘口气,交上历年的欠债与地租,多吃两口肉。


只是,当农民们去卖米的时候才发现,一切都成了梦幻泡影。那年,中国通过海关进口
的外国大米达到了史无前例的2600万担,总体谷物进口超过了7800万担,平均每5个中
国人就要进口一担米,粮价大跌。


来自越南、泰国(当时叫暹罗)的洋米通过英国的怡和、日本的三井、瑞士的福家洋行
、丹麦的立基甚至还有华侨开办的德发行,源源不断地运到了上海、广州,他们只卖4
块钱一担甚至更低。


对于购粮吃饭的城市人口——比如工资稳定的小职员来说,这是一个好消息,到底还是
有一个熟悉江南农村的中年文人记下了洋米洋面冲击波的效果:


“在六月里,你们不是卖十三块么?”


“十五块也卖过,不要说十三块。”


“哪里有跌得这样厉害的!”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不知道么?各处的米像潮水一般涌来,过几天还要跌呢!”


刚才出力摇船犹如赛龙船似的一股劲儿,在每个人的身体里松懈下来了。天照应,雨水
调匀,小虫子也不来作梗,一亩田多收这么三五斗,谁都以为该得透一透气了。


哪里知道临到最后的占卜,却得到比往年更坏的课兆!


“还是不要粜卖粮食的好,我们摇回去放在家里吧!”从简单的心里喷出了这样的愤激
的话。


“嗤,”先生冷笑着,“你们不粜,人家就饿死了么?各处地方多的是洋米,洋面,头
几批还没吃完,外洋大轮船又有几批运来了。”


直到80年代为止,中国大多数人口都是农民,但又不是真能100%“自给自足”的农民,
他们要买盐,买铁,买盖房子的木头,最后还要换来现金应付政府的捐税。对他们来说
,稳定的粮价是世界秩序的基石。


而在军阀混战、日本入侵的大背景下,大多数农村的货币负担都在加重,以江苏南通为
例,从1912年到1931年的20年间,一亩地的负担竟然上涨了6.5倍,可即使在1932年丰
收之年,粮食亩产也没有超过清朝。


清朝年间,农民负担已然不轻。民国时期年间翻倍地上涨,中国农民是怎么支撑下来的
呢?


中国农民“幸运”地遇上一次席卷中国的通货膨胀。


20世纪初期,由于大萧条与各国确立金本位的影响,金贵银贱,特别是白银法案之前,
美国还大量抛售白银,更是把国际银价打入低谷。这导致廉价白银流入银本位的中国,
银元不断贬值,粮价不断上涨,从1912年到1931年上涨了2倍多。



粮价上涨尽管损害了城市工人的利益,却也使千千万万像张三一样的农民能够勉强在苛
捐杂税中活下来。


1932年,粮价上涨趋势倒转,农民的噩梦降临了。


注意本表是平均价格,实际上米价波动非常大,各种数据都有,这个只能作为参考


20世纪30年代初,除了叶圣陶,还有很多农业学者惊呼:


“中国的农村经济破产了,大多数的中国农民正在饥俄、死亡和挣扎之中。”


“这已无须用什么数字来证明,而为每个有识见的人们所共识的事实了!”


海关就是趋势翻转的主谋之一。


面对潮水般涌来的洋米,农民们无力竞争,不是农民工作不努力不肯996,也不是他不
肯省吃俭用。


在那个年代,农民们已经把自己的消费支出压缩到人类维持生存的最底限了,但是依旧
难以维持生活。


从下图可以看到,在民国时代,农民的收入中用于伙食开支的占63.92%,其中伙食开支
用来买肉的,只有1%,注意是占全部伙食开支的1%。



他们已经非常努力了,比现在绝大部分人都要更努力地想要活下去。可是他的粮食要卖
到广州、上海换钱,必须付出重重的盘剥与厘金,运输成本高得惊人。


而越南米,泰国米从轮船一路开到广州、上海,方便快捷也就算了,更可怕的是在海关
税务制度当中,洋米居然是免税的。


4块钱一担的洋米,不需要加任何关税地涌入中国市场,这对殖民地农业资本来说,是
大萧条年代的救命稻草,却是对中国农民的谋杀!


1932年,为了应对大萧条,德国小麦进口税率为30.86%,意大利的小麦进口为20.46%,
法国虽然农业发达不怕冲击,小麦税率也有16.24%。而中国对粮食进口关税竟然是零!
难怪各粮食出产国疯狂倾销中国,以求免于危机。


于是极为讽刺的事情发生了,身为落后农业国的中国大量进口洋米,最高期间占据总进
口量的19.6%。


21世纪,习惯了工业社会的中国人可能会反问,民国期间到处饥荒,进口粮食不好吗?


然而事实并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我们以30年代极为可怜的粮食消耗量来计算,当时中国的粮食产量不仅能够满足需
求,而且还能够进行一定量的出口。在中国农业社会无法向工业社会转型的大前提下,
放开粮食进口,打击的是中国经济秩序和自耕农的生存空间。


而为了保持粮价,为了收购更多自耕农的土地,控制中国粮食交易的地主与米商们宁可
粮食烂掉,宁可将陈米烧掉,也不会因为洋米洋面的冲击,就放出积压粮食给灾民吃。
现在中国网民经常嘲笑印度人均粮食不如朝鲜,还能出口粮食,民国这方面真不如印度:


“自十九年丰收以来,仅长沙市一埠,数年间谷米存储,由陈而新,由新而陈,现逾二
百余万石,以本市人口计算,可供二三年之需。”


这看上去是开元盛世?


实际上是经济停转:


“顧江西米谷素以滬、汉为销纳场所,乃长江下游,因洋米倾销,固无下行之希望,而
汉口有湘米灌注,且受洋米、洋麦影响,赣米亦无插足可能,省内各地,除南昌、九江
,可以销纳少数米谷外,均苦于出路穷绝。”


印度好歹粮食还能出口,而当时的中国粮食丰收。丰在谷仓,烂在窖中,自耕农卖不出
粮破产,灾民依然无以为生。而根据南京条约规定,粮食和大多数商品一样,5%关税就
可以进口,再缴子口税2.5%就免于一切中国国内税收。


在殖民时代,虽然大多数殖民地处于农业社会,但农业社会和农业社会大不一样。和传
统农业国相比,殖民地农业往往会有几个特点。


1. 粮食无法自给,依赖进口。


2. 种植各种经济作物,为宗主国提供原材料。


帝国主义的目标正是如此,要摧毁相对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改造成为依附性结构的殖
民地经济。不仅要靠帝国主义才能赚工钱,甚至吃饭也离不开掌握新大陆空旷土地的帝
国主义。


以广东为例,作为海口通畅的相对发达地区,广东进口粮食并没有什么错,可是1927年
到1935年期间对进口粮食的依赖程度实在骇人。传统上向广东输出粮食的农业省份,问
题就不仅仅是“多收了三五斗”了。



面对这一切,稍微有良知的人都知道要调整海关策略,纠正1843年以来的积弊,最起码
要让中国这个农业国拥有相对稳定的粮价。在1932年的洋米冲击后,【谷贱伤农】的口
号响彻整个中国知识界,导致了广东省政府的有识之士也在极力推动征粮食进口税。


只是倾销中国,掌控粮食命脉的洋行米商又岂是好惹的,如果敢对他们征税,他们就敢
让三千万的广东人吃不上饭!


1933年9月19日《越华报》透出了赤裸裸的威胁:


“洋米商不足惜,其奈我粤三千万民食及全省米商营业何?”


同年9月,广东粮价大涨,操控意图极为明显。


面对洋米商的威胁,当时省政府农林局长冯锐字字真诚地劝说道


“政府对于米税的征收,系经过长期间之研究,并非率尔为之。且洋米确具不能不征收
专税的理由。


首先是以农立国的国家而农产品的输入竟有如此之巨,恐长此以往,中国人民的膏血将
为外人吸尽了;


其次,谷值每担已由七元跌到三元四角,且米价虽低也没有销路,理由是土米销路已给
洋米占据了,弄成农民日夕勤劳,而田中收获尚不足以弥补人工肥料,在这种情况下,
试问何人还肯去耕田?”


应该说得益于广东省政府较为高明的手腕,没有大幅度提高税收,而是灵活设置广东不
同地方关税,再利用当时不断高涨的民族主义情绪向英国施压,1933年12月中国海关自
《南京条约》后终于再一次对外国大米征收赋税。



不过,整体上这不能改变中国粮价随世界倾销水平大幅波动的事实。自耕农因此大量破
产,土地向少数有积蓄的地主集中。


于是“无绅不劣,有土皆豪”,破产农民纷纷转投苏维埃,正规红军在数年内从3万上
升到30万。


接下来就是本系列上一篇讲过的故事。英国籍总税务司向蒋介石拨付“关余”,发动第
五次反围剿,迫使红军长征——可是这农民革命军,本来就是你们海关动员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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