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我的方式去欣赏电影,每一部我喜爱的电影里,都会有我被打动的地方。每当放映厅的灯光熄灭,银幕上的片头开启,我开始期待电影中令人心动的那一幕。
我一直认为电影必须是在电影院里观看欣赏的,更何况这部”无依之地“是根据非虚构性小说改编,影片没有一个完整的故事情节,剧情框架的搭建完全任由导演个性化的操作。倘若要保持在专注的状态下完整观看这部影片,对我而言就必须要求有一个对于个人行为有所约制的环境,这就是电影院,至少不能随意要求暂停放映,或跳跃快进倒退和反复来回播放某些片段。稍稍的漫不经心往往会把一个独立完整的作品割裂得支离破碎,曲解误导。
对于这部“无依之地”,我极其惊讶这次我竟然能有那么好的耐心在网上一点一点地看下去,因为这次我的感觉告诉我影片里一定会有那个打动我的地方。
我看过影片导演赵婷前两年的作品“骑士",她的电影语汇里没有调味溶剂,影片的制作昂扬着一种独立精神和斗志,要求像我这样自以为是的观众必须抛开评判的标准,清空脑海里所固有的思考习惯,放弃投机取巧的方法,必须按部就班地一点一点地看,耐着性子地看。赵婷在运用电影剪辑技巧的最妙之处就是让你在几乎失去信心和耐心试图弃剧之时,剧情场景在镜头的转换煞那间让人感觉灵光乍现,于是又振作精神跟着摄影镜头继续追随下去。
这次“无依之地”依然挑战我的思维模式,尤其是影片的前半部分让我看着看着觉得困惑,我试图去理解剧中主人公Fern为何要选择这样无依的生活状态,去揣度人物心态变化的前因后果,而导演用极其克制的方式来表达人物的情感流露,甚至吝啬到不会给演员有足够的时间在镜头面前展现表演的才能。影片在开头处主人公Fern手揣着病逝丈夫的遗物,眼看着扮演者科恩嫂的表演情绪即将达到一个爆发点,镜头却毫不留情地被切断,而在随后的故事情节中导演出人意料地肆意加入看上去同主题毫无关联的零碎细节,甚至还毫不吝惜地把一部只有1小时50分钟影片的时间留给那些绵长的空镜头。给我的感觉导演对整部影片就像在做一个考古的过程,把收集得来的素材视作出土的文物碎片,通过剪辑整理,再一点一点修饰加工恢复润色成型。
我一边在看,一边思考,脑畔的杂音不断困扰着我,脱贫致富真的是每一个人生活目标吗?为何有那么一些人心甘情愿地接受贫困的现实,而不是努力去改变自身现状?我们为了游历山川就非得忍饥挨冻?我们为了不愿承受一生所困的房贷就住进破旧的房车?其实最最令人揪心的是我们为何要拒绝他人的关怀和爱意?难道我们生来就是为了自由而任由灵魂飘逐。我们在担忧什么,我们在害怕什么,我们在隐瞒什么?
我的思绪仿佛搭上了影片中的那辆房车,跟随着影片的主人公Fern和镜头后面的赵婷一起在搜寻影片打动我的地方,一直等待这个场景的出现。
在我最喜欢的电影”走出非洲“里有这样一句独白:“ 如果你要去非洲,那就带上莱福枪和莫扎特”。当初“走出非洲”令我心动的就是因为这句独白。莱福枪是对付猛狮攻击的武器,而莫扎特的音乐是属于篝火之夜的浪漫传情。记得影片中有这样一个情节,众人围着在篝火旁,有人提议随便起个头,让Meryl Streep 饰演的Karen 发挥想象力,天马行空地编出一个很久很久以前发生在古老中国的故事。时光流转,回首往日,当年这部”走出非洲“上映并获得奥斯卡奖竟然还是在我的高中时代,我是从学校宣传画栏的报纸上看到的新闻,在我年少的心中,浪迹天涯是充满浪漫情怀的冒险,是每一个人一生中值得亲身体验的经历。我第一次观看”走出非洲"已经是在大学校园了,还是我的高中同学特地跑来我学校带我去复旦大学看的。 那时候的我能够理解多少影片的主题意义呢?那时候的我能预料到如今的人生轨迹吗?如今的我虽然还称不上辗转流离,但更多的是蹉跎徘徊,有时真不知道前路是何处。
如今的我已经对旅行不再抱以兴趣,倘若一次旅行的时间一旦超过4,5天,就会感觉不自在,对旅馆的房间就会产生巨大的排斥感。倘若我像影片里的Fern独自一人开着破旧的房车漫无目的地一路前行,为了生存还要做着不同的零时工用于支付trailer park的租金和最基本的日常开支,对于我而言,那是难以想象的世界,因为实事求是地说比起精神需求,物质生活的重要性更现实一点,而且还要保持一种所谓的尊严。从温哥华到西雅图已经是我自驾游的极限,曾经好多次再往深入往南行驶,心情变得异常烦躁,一想到还要这么原路返回,悔意已经产生。至于我能否做到像Fern那样,抛家离所,就开着一辆房车放飞自我,即便那是一辆设施完善的高级房车,那我真得是灵魂出窍了。一想到这里,那Fern 肯定是灵魂出窍了,而出窍的灵魂是需要一个可以放飞自由的空间,就像影片中,这个空间可以拉长在一号公路上驰骋,这个空间可以攀岩到惊涛拍岸的悬崖,这个空间可以隐匿在千亿年风化的石灰岩的罅隙,这个空间可以私密到一个泛着粼粼波光的清池让身体无牵无挂地漂浮。
记得有人说过一次次的离开是为了一次次的归来,远航的风帆是为了寻找心中的彼岸。看着Fern风尘仆仆劳顿困苦地辗转四方,还是需要一个trailer park 停息休整,就像我每次到了一个地方最想做的是坐在一个咖啡馆看看当地的路人。在这 不经意间,影片带来了一场戏,那是科恩嫂扮演的Fern 在营地同一位少年的重逢,当初那位少年身边还有几个伙伴相随,现在只是孑然一身,Fern关心地给了少年一个三明治,少年回赠一罐啤酒,于是他俩敞开了话题,少年聊起了女友,聊起写给女友的书信,恋人之间的书信交流的总是充满着美好的字句,这美好的字句自然而然地会被带到有关诗歌的话题,因为诗歌总是会相伴在美好的回忆中,永远不会被存封。少年问Fern 还记得什么诗歌吗,Fern想了一下凭着记忆慢慢吟诵那首记忆中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天呐!我失声惊呼!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少年与Fern,聆听Fern静静地吟诵,依稀间感到那种隔着时空的交流此刻正发生在我自己身上,那个曾经少年的我和如今停泊在异国他乡的我。
如果有那么一天当我也是老无所依,心无所依,爱无所依,人无所依,我还能记住什么?会不会在一个街角的咖啡馆能碰见一个曾经相遇过的路人,并能为我朗读一首莎士比亚的诗?此时此刻,我看着电影,感觉清风拂面。如果你要去非洲,那就带上莱福枪和莫扎特。那么如果你要去漂泊,别忘了在记忆深处,铭记一首莎士比亚的诗。
William Shakespeare - 1564-1616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Rough winds do shake the darling buds of May,
And summer’s lease hath all too short a date.
Sometime too hot the eye of heaven shines,
And often is his gold complexion dimmed;
And every fair from fair sometime declines,
By chance, or nature’s changing course, untrimmed;
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
Nor lose possession of that fair thou ow’st,
Nor shall death brag thou wand'rest in his shade,
When in eternal lines to Time thou grow'st.
So long as men can breathe, or eyes can see,
So long lives this, 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