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坡肉與豬肉頌
老戰友熊有銘兄精通韻律,是個標準東坡迷,研習東坡學有年。他說能與心儀的古人相識,仍是今生之幸也。我問,「蘇東坡的《老饕賦》流傳千古,是中國自古公認的美食家,是否也留下山珍海錯、奇肴異饌的記載?」老熊笑答:「高擋美食如海参、魚翅、燕巢、鮑魚,東坡先生肯定不常吃,也多半吃不起」。
有銘兄接著說,「蘇軾一生坎坷,帶著一大家子人貶官黄州,入不敷出,卻安之若素,生活清苦卻能享受僅得的生活情趣。先生見多識廣,想像力豐富,喜愛研究創新。用當地廉價食材如竹荀、柑橘、河鮮、猪肉等與如夫人朝雲一同下厨實驗新菜,是不折不扣的庶人美食家」。也有考據專家認為第一鍋黄州豬肉是朝雲做的,東坡先生覺得太好吃了值得一記,於是寫下了千年來膾炙人口的〔豬肉頌〕。其實,東坡先生的創意料理也曾經失敗過,他用黄州盛產的橘子與蜂蜜釀造了〔蜜柑酒〕,並留下了〔蜜酒歌〕傳世。據他兒子蘇過說,蜜柑酒並不好喝,家父只釀過一、二次。史學家記載,也有些人因為喝蜜柑酒拉了肚子。
《豬肉頌》云:淨洗鐺,少著水,柴頭罨煙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時他自美。
黄州好豬肉,價賤如泥土。富者不肯喫,貧者不解煮。早晨起來打兩碗,飽得自家君莫管。
如用現代語言解釋,「黄州土產豬肉價格便宜,有錢人不肯喫,窮人買來煮不出好味道來。其實煮豬肉的訣竅很簡單,先要把鍋徹底洗乾淨,去除鍋裡生鐵及鏽蝕味。把爐灶門掩緊控制空氣流量,不讓柴頭冒出高温度的火熖及濃煙。豬肉下鍋後只需加一點兒水,蓋上鍋蓋後莫要心急,讓它低温長時間的熬煮,時間到時他自然就味美了。我每天早上都要打兩碗來吃,我要先吃飽,管不了你們了。」此時,東坡先生已經四十五歲,早餐還能吃豬肉兩碗,生命力驚人。
更讓人驚嘆的是,東坡先生千年以前留下處理肉硬多筋屠戶稱之 (Tough Cut) 豬肉的食譜,竟和現代烹飪技巧指南幾乎相同。烹調秘訣就是長時間及低温度。處理肉纖維粗糙多筋多膜的豬肉,要用不易散熱的厚鍋,將猪肉中心温度保持沸點以下(約70至80攝氏度或165至175度華氏), 以至烹煮過程中肉汁不會沸騰氣化而流失,約需三個至四小時或更長時間烹煮,視肉質優劣而定,當豬肉經長時間加温,軟化了含血肌紅素的粗糙肌肉纖維,肉中不適口的白色筋膜中的膠原蛋白也融化成入口潤糯的膠汁。此時,多筋肉硬的豬肉變成了軟綿不碎、醇厚多汁、脂溶膠濃、層次豐富的美味了。
東坡先生的豬肉食譜裡並沒有留下使用何種調味料,及使用豬何種部位的資料,文獻中也沒記載豬肉頌與《東坡肉》的關連。其實,現在我們在宴席中吃到的東坡肉與江、浙一帶千家萬戶的家常紅燒肉無太大差異,多用三層帶皮五花肉為材料,以醬油、糖、黄酒等配料,先用旺火沸煮,後長時間用小火酥燜,便成為入口即化老少咸宜的紅燒肉了。什麼時候家常紅燒肉升格為文縐縐的《東坡肉》一躍而成江、浙盛宴的必備佳肴,已無人能夠考據,這畢竟是近數十年才發生的事。蘇東坡先生雖然沒嚐過《東坡肉》,但「東坡肉」在中華美饌中佔了永恆的地位,東坡先生在天之靈也足以慰藉了。
期待更多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