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顿Pingscorza 萍

在东方和西方生活中游走、历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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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虚构作品:高三少年追风记(连载十二)

(2022-08-25 17:55:10) 下一个

十二、

又是一日夜深时,我再一次躺在我的上铺小床上。不记得是哪一天,旭带着原来睡在我下面的同学诺亚方舟远走其他宿舍,可能其他宿舍恰好有空的位置吧。从那时起我们宿舍的宿舍长就没有了,我的下铺没有了,宿舍里只剩下我和大Boss两位学数学的同学。交往再没有理由回避了。夜间,宿舍熄灯后,靠宿舍左边的两张床的上铺,两道栏杆分隔开两团微弱的灯光,在黑暗的背景下也很协调。一团是我的手机,可能在上台风吧。另一团是大Boss的手机,不知道在做什么。灯光映照着人的脸,洗涤去人脸上的浮躁,洗涤去人脸上的胆怯和戒备,流露出的全是坦诚。人人枕在带竹席的枕头上,身子躺在竹席上,随手抓过被褥盖在身上。只是这些床上用品并不友好。我穿着睡衣,还是被竹席上不知不觉断裂下来、竖起来的竹条扎得生疼。每次睡觉以前,我都用手在床上抓一抓、摸一摸、滑过竹席,看有没有异物在上边。被褥也是粗糙的,实在使人没有办法把它跟它清新的图案联系在一起。被子和枕头上的花纹确实是清新的,而空调房间的气氛也是清凉的,淡淡的白色的手机屏幕的亮光也给这些事物平添了几分清冷。写到这里,我想起了一首诗:“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原诗有两个版本,在这里,我选了“卧看”。这是首写七夕的诗,放在这儿不知道会不会合适。这一个个晚上,我和我的邻居就这样脑袋与脑袋相对,在静默中陪伴着对方度过一晚又一晚想家的时光。其实我不知道大Boss会不会想家,我是乱说的。

我觉得,在这里睡觉真的好幸福。空调可以开一整晚不用担心花费,也不用担心突然停机;晚上10点就可以睡觉,10点20分熄灯,我一般再看几分钟的手机,就睡了;早上要到7点半,才会有悦耳动听的音乐把你叫醒;中午还可以休息1个小时;我没有像在学校一样早晨5、6点多甚至4点多就醒来了。这样算来,我一天有10个小时都在睡觉,这是谁敢想象的?如果我在学校的话。但是后来这幸福还是被毁了,我觉得,这不值得。我是晚上10点20过后一会儿,就睡了。我在学校的上铺也是如此。但是我对面的下铺,也就是我在学校的上铺在这里的下铺,还有我斜对面的同学,也就是钦和将,他们却如此贪玩。钦常常在回到宿舍后开始拿着他那缺了“2”按键的手机玩手机游戏。有一次,不是在那里,我发现我的手机上的百度贴吧“进吧”框里有“艾诺迪亚”,我一头雾水。我从不曾找寻过这种东西,它是从哪儿来的?况且这是什么?我不知道。我把记忆都翻遍,也没有想出来我周围的用过我手机的人谁会去查找这个东西。后来我知道这是一种游戏,是钦经常玩的。他玩游戏的时候通常会不脱鞋、不洗澡、不换衣服,然后我在睡着之前,会看到下面始终有一个人坐在那里看手机,我会有一种安全感。有天醒来,听到有人说昨天晚上钦玩到1点。钦是属于那种能够轻松掌握知识的聪明学生,虽然他玩得多,但是成绩也可以轻松进入班级前列。这是雷告诉我的,以前,我根本不知道他那么爱玩游戏。我以为,他在那里的时候玩游戏,不过是放松罢了。有的时候,将也跟他一块儿玩。

我定了早晨7点半的闹钟。这里不像学校,床铺和墙壁之间的缝隙太大了。我想,如果我像在学校一样把手机放在枕边,说不定,晚上什么时候,我把它碰掉下去,它就在我不知不觉中牺牲啦。我只好把它“流放”到我脚边,放在竖立着靠在墙上的书包旁。整个晚上我都睡得很熟。早晨7点半,闹钟响起来了。很巧,我手机上的时间比这里快了那么一点,当我手机的铃声,还是那种最原始的“丁零零零零……”开始响的时候,我醒过来了。在学校两年了,我早就形成了一听到闹钟马上就会从熟睡中醒来的这样一种反射。待我刚刚去掐断那“丁零零零零……”声,忽然传来了鸟鸣、花开、流水的声音——起床铃比我的闹钟慢半拍。

以上我就述说了不上课的一天和上课的一天。很不幸,不上课只有一天。很多人都说,出去培训肯定会出去玩,我父亲后来也是这么问的。但是我们是由数学老师带出去的,恐怕是个例外了。

7月23日,也就是上课第二天的中午,我在食堂排队打饭,现在,我有手机了,可以一边排队,一边看台风吧了。我看的是中央气象台的手机版,韦森特加强为台风,与此同时,相比昨天晚上,它向西北移动了一点点。我又把这一点点最新情况发送到矗吧里,同时发现,有人回了我那篇帖子。是亮,他刚刚结束在福州的培训。我什么时候,也能像他一样,信息竞赛得到省一等奖,去参加国赛呢?可是在我放弃了去年的省选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此刻深圳已经起风了,雨水可能也不期而至。韦森特越来越近了。到了晚上,风雨终于变得很大。上晚自习中间,我和我的同学走出去上洗手间。走廊上那些墙壁、柱子、横梁纵横交错,连接成一个向四方伸展的组合体,其间点缀着一些花草、跑马云、门窗。风从那些墙壁和柱子之间狂奔过去,拂过我们,真凉爽。也许,站在五楼,你可以看到风在恣意狂舞,雨水在四处奔逃,穿过一条一条亮着黄色灯光街道,跃过一幢幢居住着各种人、人们在每一间屋子里点着灯享受、避开了台风的温馨的楼房;在想象里面,那些灯火都明灭、颤动着。

偌大的自习教室里面,我趁上晚自习的时间,又关注了一下韦森特。中午还是12级台风的它,现在中心附近最大风速已经达到了38米每秒,13级。我在学校的上铺问:“今天有台风啊,多少级?”我说:“13级。”“怎么又是13级,经常是13级。”这句话翻译到台风吧某些人那里,就是“40米每秒综合征”。过了一会儿,是8点多钟,那个娘娘腔的老师在讲台上说:“培训中心那边的人说,今天刮台风,你们现在可以回去了。”于是,有些同学开始打点行装,准备离开,还有些同学不以为然,说:“我在这里待到九点再回宿舍。”过了一会儿,老师过来说:“你们不能再留在这里了。我们马上就要关闭这里的灯了。”这样,所有的同学才陆陆续续离开这处在五层楼高的风雨之中的教室。走出教室以后,风很大,吹得阳台上防盗网的一个支架上面放着的花盆左右摇晃,摇摇欲坠。看看它的四周,不少花盆都已经英勇“牺牲”啦,它们东倒西歪,倒伏在栏杆上。栏杆的下面是万丈深渊,也就是通往地面。五层楼高的地方,如果他光荣地掉下去,那就真的危险了。我又想起那句话,台风中当心高空坠物。

比平常早,我们就已经坐在宿舍里面了。不用上自习,大家就开始玩了。有的玩游戏,有的打牌,有的时候别的宿舍的同学还会跑到我们宿舍里面来打牌。可是我从不去跟他们玩,因为我没有兴趣。我只管洗漱完成,然后看台风。台风这么近,气象台每小时发报,每小时都有一点点新的动向可看。我在阳台上,从洗手台上面的窗户看外面。雨水湿了外面的塑料棚顶,滴滴答答的声音连绵不绝。风不时吹到我面前。对面的楼房的屋子里有白色的灯光,它们一起见证这个夜晚。到了正常该睡觉的时间,我最后看了一下评价:中央气象台38m/s,JTWC70kts,日本的呢,我忘记我到底是看了还是没看。就要登陆了,它就这样了,我想。

房间的灯熄了,我躺在床上,除去了之前的嘈杂,似乎听到风的声音,像鬼魂在嚎叫,呜——,呜——;它触碰到广告牌、铝合金门窗、铁皮等等一切,咣当、咣当;它抚摸大树的头发,沙沙沙沙;它吹动塑料帆布,呼拉、呼拉。这样的声音我也很熟悉。多少个台风吹袭的夜晚,我坐在家里紧闭门窗,卧在床上静对黑夜,聆听着万物之声。但是今天我不是在家,是在另一个地方。虽然在外,听到的却是同样的声音,有一种回去了的感觉。台风夜,家家偏居屋内,我还在空调房里面,窗帘是拉上的,只要这样,台风多大都与我们无关。但是,很多人不得不仍然奔波在外,亲历风和雨。以后,我还要讲述那些追风的视频。就这样,我慢慢地睡着了。

深夜,不知为什么我醒了。醒了以后,立马变得很清醒。我坐起来,望向四周,宿舍里的大家都睡着了,空调睁着绿色的小眼睛,发出呼吸声,似乎像宿舍里的另一个人一样,作为我们房间的护卫者哨兵。窗帘拉上了,看不见外面,但听风声依旧呼号刺耳,吹袭一夜。我不能再等了,那时似乎是4点40分前后。我从床的这头慢慢摸过去,抓起放在脚边的手机,坚定地按下开机键。不多久,屏幕亮起来。它不要出声。我等到它可以使用,就想要看最新的韦森特动态。我真的不记得我是先看了NMC的评价还是先看了JTWC的评价。我回去找我那夜的五更时分在台风吧发的帖子,还原出当时的情景:我首先看到CMA给了40米每秒,然后打开了GTCT,看着下面蓝色的进度条从1、2、6、7、20直到60,然后显示出页面,我迫不及待地一遍遍按着“下”键,只为看到那韦森特。但是当那几个字跳入我的眼帘,我着实地吃了一惊:“WP09:VICENTE(120kts)”。为什么会这样?我为什么会看到这个?我揉揉眼睛,确定不是在做梦;我又翻看翻看,确定不是机构在抽风。真真实实的,这就是JTWC对韦森特的评价。韦森特在我沉睡的时候,在沿海的数千万人都沉睡的时候,爆发了。这爆发还不明显吗?我睡觉前看到的还是70节,6小时以内增长50节,应该创出纪录了吧。我顿时在黑夜里感觉到了大自然力量的伟大,感到了深深的恐惧,我浑身发凉,只好到台风吧回帖。“好恐怖,一下子就Cat.4了,本年度第二强颱!CMA给超颱都不为过!”这是我当时激动心情的表达。但是我看不到窗外,不知道屋外是怎样的景象,单单听声音,感觉与昨晚并无二致。我没有办法像其他吧友一样,向吧友描述台风吹袭的场景和声音,他们说玻璃窗框哐哐作响,说被吵醒了,我真的只能简单地重复机构的评价,这可能是一种感觉的丧失,我向来不善于用形容词描述事物和感觉。但是这可能也是一种敬畏,因为没有什么词语能更好地描述韦森特。我想,120节转换过来,就是17级风,考虑到1分钟平均风速和2分钟平均风速的转换,也够强了,可能有16级左右!希望CMA过几个小时就升格吧。我想,明天早上出门,大概要经历我一生中最强的风力了。我又在不经意间打开热带气旋公报,却发现了台风登陆的消息。这韦森特,已经在4点15分,在台山赤溪镇沿海登陆了。我想,中央气象台怎么只给了13级、40米每秒呢?可能是夜间分析员都休息了吧。都登陆了,我想CMA总不能报在陆地上加强吧,那样就逆天了。韦森特再没有机会升格自己了,它在中国大陆媒体的话语里,就永远只能是一个台风。“又一个近岸爆发颱。”我在台风吧说道。我也不知道“又一个”的前一个在哪里,总之我就这么说了。

我爬下床,轻轻地走到后阳台,没有人知道,是我跟韦森特的单独约会。我一般起来上洗手间。我将头探出窗外。风雨仍然在那一大片棚顶上游走,吹着自己的呼号,虽然它们已经登陆减弱。不久我又回到床上。这时,已经是5点过了。我关上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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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scorza 回复 悄悄话 一个理工男的文思和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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