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2-27)
以前觉得自己长得不太像母亲,进入中年以后,越来越多在自己身上看到母亲的点点滴滴。昨晚在健身房一转身看到的镜子里自已,在自己目光里我看到了母亲, 那一刻我无比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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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2016 秋)
今年八月十六日母亲突发大面积脑梗塞昏谜不醒,送去医院医生回天无力,在医院住了两个星期,回家后又过了不到一个月于九月二十七日离开了我们。我们兄弟姐妹都比较平静地接受了母亲的离去,她过了88岁生日,也过了中秋节,脱离了病体,从此回归天家与神同在。
可毕竟是母子连心,我内心的痛楚时时袭来,比从前更是思念母亲。母亲一生善良勤俭,大度乐观,热爱生活。 想到母亲,感受到的是力量和好好生活的信心。写此文回忆过去来纪念母亲。
五月份因母亲病了我回国看过母亲,赶到家正好是母亲节,妈妈在前一天也刚好出院。回去十一天和妈妈相依相守,现在依旧能想起她当时开心的笑声甚是安慰。
母亲一直很健康独立,2015年我回去的时候母亲还去早市买菜,记得母亲买了大叶芹给我们包了饺子,这菜在美国还真是没有,味道格外清香。母亲还几次亲自和面擀面条给我们吃。去年母亲还和我们一起出去吃饭, 母亲节一过我便返回美国了。今年是母亲节回到母亲身边,可母亲却刚刚从医院回来想想真是心痛, 我们又出去吃饭,可母亲的状态是不能出去享受吃饭了。
母亲一生极其坎坷,17岁她随着姥姥闯关东。在大姐前面,母亲还生过两个孩子,可都不幸夭折了。父亲在母亲生下我以后患上忧郁症,一直想结束自己的生命,那时我是小婴儿爱哭,然而父亲却听不得孩子的哭声,母亲只好把我抱到邻居家躲一躲。据母亲讲,父亲一直觉得,结束自己的生命,是成全他的妻子儿女。父亲终于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悄悄离家,从家附近的天桥上,纵身一跃,那一刻,我想他是爱我们的。
我那时太小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记得,大姐大概是受到很大的打击和惊吓,经常噩梦惊醒。母亲该是多么的崩溃,和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沉静,来安慰她的四个孩子,这一切都令我无法想象,母亲是怎样的刚强才挺过这一切。想想我自己,所走过的路,遇到的挫折,是怎样的不能和母亲的经历相比.
母亲的一生是爱的一生,爱撑着她不屈服命运,顽强地把孩子们养大,尽她的一切爱别人, 愉快生活,尽管这个世界和现实对她是那么残酷。
儿时的记忆不是很多,我大概是因为年幼无知吧,那些记忆反而都是温馨和快乐的。
不知为什么我的人生最早的记忆是文革,我在妈妈的怀里抱着,看街上游行的队伍;队伍前面是被带了高帽子脖子上挂着白色的大牌子的人,牌子上面黑墨写的名字和画的红色的大叉叉。
文革期间姨妈一家人从武汉来到沈阳来躲避文革打砸抢的混乱。那时武汉钢铁学院乱的一塌糊涂,姨妈姨父表哥和表妹,表哥比我大一岁,表妹比我小一岁。我那大我七岁的哥哥非常的顽皮,没事就气气小表哥。表妹是骄傲的小公主,我自然是让她三分,一定是母亲要我这样的,那时我们住在老道口天桥下的一条小街上,还记得几个儿时的玩伴,被我叫成口琴或生气时叫她老疯子的凤琴,脸上有两个好看的酒窝的东菊,楚家的几个兄弟姐妹,聚堂,秋英,广巨,李叔李婶儿家的小凤,小霞和小三,街口是一个压水的水井。街头是一家餐馆,只记得那里飘得的饭菜香味儿,却从不记得吃过那里的饭菜,想必母亲哪里有钱给我们吃餐馆里的饭菜。
老道口天桥童年时的记忆是快活的,去那里的铁栏杆翻翻跟头,揪几个草长出来的毛毛,编一个小狗狗;国庆的时候看烟火,桥下永远有各种各样的火车,绿色的客车,黑色的火车,火车的长笛和轰隆的铁轨声,童年时听起来是兴奋的。长大了以后,这个桥是我心里的伤痛,因为我知道了父亲就是从这里,结脱了他自己,离开了我们。
记忆中,家里有一块黑板,是我最初学写字的地方,“毛主席万岁”,是我学写的第一句话,然后写,“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
据妈妈说,父亲去世后,姨妈曾经想把我抱养过去,这样一家都有三个孩子,母亲会轻松很多,也有其他的好心人,想把我找个好人家送养,可这些都没有成功,终归是母亲舍不得我,再苦再累也想自己把孩子带大,免得后悔。
如果母亲没有那么坚强,我的人生不知怎样。我可以想象,如果我在姨妈家里长大,我会不会更加阳光,更加可爱,像我那可爱的表妹?
幼年的我,虽然没有父亲,我倍受母亲两个姐姐和哥哥的爱护,据母亲说他们常常把我藏起来,告诉哥哥是姥姥把我送走了, 然后等着看哥哥愤怒的表现。
文革开始后,大姐初中毕业就被下乡到农村去接受教育去了,接下来的岁月, 厄运继续降临到母亲的头上。母亲那一阵受到多方的动员和威胁,要带着三个孩子去偏远的农村,因为我们孤儿寡母,没有主要劳动力为城市建设做贡献,属于闲置人员,是国家和城市的负担,那个口号是不要在城里吃闲饭。母亲被威胁说如果不去农村,粮食的供应要被中断,一些穿着军装的军代表们,坐在我们家里做母亲的思想工作,要她答应去农村,母亲妥协了,不妥协又有什么办法?
母亲聪明能干,胆大心细,母亲提起我们小的时候,感冒发烧,与其半夜三更抱着孩子上医院,她有类似庆大霉素的药,她自己给孩子打上一针。
母亲在父亲去世以后,自己的身体也不是太好,有一阵腕关节疼,根本没有办法上班,记得妈妈常戴着护腕,用风湿的药。
她买了一个缝纫机,站在街上的裁缝摊上,观看人家是怎样裁衣缝衣的。在我们下乡的十几年里。村里人的衣服都是妈妈给裁剪缝制的,我至今惊诧母亲的记忆和能力,通常是人家来了,她量了尺寸,连写下来都不用就让人家走了,然后忙着其它家务。过后她有了时间摊开布料,纸样,直尺,弯尺,画石,然后就开始裁剪了。我惊诧她的记忆,要是我是记不住的,也怕记错了呀! 妈妈把给别人做的衣服记下来,一条裤子八个工分,衣服十个工分,年终的时候送到不同的四个小队,队里的会计,从不同人那里扣除工分折成的现钱,然后把钱发给妈妈。
童年的我不知母亲心里的苦,六九年哪一年,我还生着病,记得是姓盖的表哥抱着我,乘长途汽车,去边远的乡村法库,见到羊圈里的一群小羊,喵喵的叫着,我也欢天喜地,回到暂时住的农民家中,吃着农民送给我们的黄米粘豆包,就即兴给大家跳一段我自编的舞蹈,那时我的名言,“六岁的小姑娘跳舞最好看”。
那时在法库农村,整个村里没有一户人家有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村民捡干牛粪当燃料,村口有一口水井,现在我还清楚的记得,我跟在哥哥的后面去挑水,那是冬天,井口是一个冰窟窿,刚好能容下一个水桶, 井口的周围结满了冰,现在想起来心存恐惧。
到了法库,母亲面临严重的生存问题,母亲一直手腕痛,不能去地里和农民一样劳动,十五岁瘦小的二姐,面临弃学参加劳动。母亲这时候决定改嫁了,由原来的邻居李婶通过她的亲戚,认识了住在沈阳郊区的继父。这样我们在法库山区,只住了几个月就离开了, 迁到继父在的沈阳郊区乡下。
继父有三个已经结婚的女儿,曾有一个儿子,他前妻在生这个儿子的月子当中不幸产中风而去世,他把儿子送人了,那个最小的女儿也不过三岁,还要背在后背,才能去地里干活,他为人老实,可这没儿子绝户的名声让他倍感压力,母亲带着我们兄弟姐妹三人,嫁到闻家,继父的女儿大怒,偷走了家里所有的值钱的首饰和现金,我隐约记得当年他们彼此愤怒的场景。母亲到真是挺为继父争气,为他生了个儿子,我有了同母异父的弟弟。
我们住在沈阳的郊区,离市区十公里,想去沈阳方便多了。继父是个老实的木匠,我没有真正的喜欢过他,究其原因是我年龄小,不懂生活的复杂,我想念我的父亲,虽然我印象里没有父亲,因为他在我一岁多的时候就离开了,我想起这些都是伤痛,我上学了,因为我有了继父,被小朋友欺负,一声后爸爸,给了我幼小的心灵足够的打击,这也造成我对继父有一丝怨恨,为什么眼前不是我自己的父亲?母亲住在沈阳郊区大概有十八年的光景,七零年到八八年,我七九年离开那里,去高中住校了,这期间,母亲没有下过农田,她一直给村里的人做衣服,中间有两三年母亲走街串巷,搜集鸡蛋,鸭蛋鹅蛋,然后自己孵化,可爱的小鸡,小鸭们甚是可爱。母亲付出很多辛苦,每隔一两个小时就要把蛋换换位置,检查温度,加棉被或者撤面被,母亲的辛苦,为我们在乡村里的日子,增加了一丝新奇和富裕感,邻居的村民,还羡慕我们家有酱油吃,我上小学的时候参加学校的文艺队,每每表演,母亲就会为我缝制表演需要的衣服。一次我嫌军绿色的裤子大了, 母亲就又做了一条给我。母亲聪明又灵活,东北乡下那时真是没啥好吃的,可母亲总是做出最好吃的饭菜,粗粮细做,把玉米面换成玉米面条,感觉好像意面啊,母亲做馒头的时候,高兴起来还做个燕子,小猴子,燕妈妈背个小燕子,让我欢欣快乐。
我们从小被母亲生活教育方方面面,我小的时候,每每有什么好吃的,首先问问妈妈有没有吃过,姐姐哥哥有没有吃过,如果没有,我一定把多的留给他们,我挑最小的,因为我年龄最小,母亲的多年的教育影响,一向体贴别人,我一直到上了大学的时候,成家以后我都没办法独享好吃的,一定和我周围的人分享。
母亲和继父的婚姻谈不上幸福,本来就是为了姐姐能够继续读书,中间有一二年妈妈在吸烟,吵架像是常有的事儿,那个年月和政策,不然她不会下乡,不会再嫁。七六年,我还在读小学的时候,哥哥参军走了,二姐大概在七八年的时候也结婚走了。我七九年去高中住校了,我经历了一段很难适应的高中住校生活。到学校两个星期,我前后丢了两本书,脸的左侧里面像长了一个瘤子,忍忍作痛,喉咙痛的一踏糊涂,每次吃饭前十分钟吃药,这样我才能够吃饭。高中的宿舍是由教室改成的。对面两个大通铺,上下两层,那是屋里一共住了大概四十个女孩子,晚上九点教室熄灯,所有的人回到宿舍,安静下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经常睡不着,从上铺下来去动一动对面上铺打呼噜胖胖的女孩。母亲特地从家里坐长途汽车来到学校,和教导主任秦老师谈一谈,看看是否能够帮助我,解决一些问题。
农村的生活,更多是艰辛,浪漫是小说里的,或者属于什么人,我真不清楚。每年从生产队里,分的粮食,不是马上可以吃的,要送到村里的加工厂,玉米粒儿磨成玉米面,高粱,也要磨去皮才能成高粱米。一次母亲为了把剩余的一点糠从粉碎机里掏出来,伤了自己的中指,母亲捂着自己的手指去乡里的医院,我在母亲的身后跟了很久,心里对母亲的痛惜,化作泪水,涓涓而出。
大概是八八年的冬季,继父突然的去世了,那时哥哥在部队,我住在沈阳市内,大姐住在于洪区,母亲没有通知我和大姐和哥哥,身边只有二姐,和我同母异父的弟弟,继父的三个女儿,女婿,外孙,到母亲那里大闹一场,竟然威胁要放火烧房,我难以想象母亲经受的委屈和惊吓。母亲的这一段婚姻,纯属生活所逼,谈不上幸福,等我们知道继父去世了,一切都已经过去,母亲把这风风雨雨尽量一人遮挡。继父的女儿们认为,母亲落实政策要回城了,继父这一包袱不存在了,他们为他们失去亲人,悲伤化成愤怒转嫁与母亲,母亲是如何的忍隐地扛过了这一切。
我93年6月来到美国,九六年六月买了自己的房子,同年9月母亲来美国探望我们,母亲很是欢喜。那时房子在新开发的社区,旁边是一大片的野地,地里开满了黄色的野花,母亲一个人去那里采了一大把,回家插在花瓶里,还照了一张相。我还记得在带孩子的日子,和母亲出去散步,你母亲摘一片树叶,放在嘴边,吹起口哨声,母亲对生活的热爱,在平凡的生活里体会到喜乐,不疑是她生命中的无价之宝。
母亲建议我再生一个孩子,她来帮我,我觉得想法不错,好想要个女儿,于是我们的女儿天予在97年11月诞生了,母亲真是帮了大忙,我休了八周产假就去上班了。孩子留给母亲照料,下班回来母亲还准备了晚饭,女儿诞生时母亲已是六十九岁,女儿是母亲照顾时间最长的一个孙子辈儿。
两千年八月,女儿上了学前班,女儿三岁了,妈妈在感恩节的时候离开了美国。母亲来美国四年,为我带孩子快三年,给我们做饭整整四年多,我自己觉得自己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可我能给予母亲的和她付出给我的又怎么能相比?我每每想起这一切,心里很难过,也有无奈,我的付出,更多给了我自己的儿女,考虑我自己的小家。觉得我所做的一切无法完全满足母亲的心愿,我的心真是遗憾,觉得有愧于母亲。
母亲的无私和大度是一般人所不能比的,前些年我没有经常回国看母亲,孩子小工作忙,算不上特别的理由,母亲不让我回去,她心疼我旅途疲劳,怕我回去难适应国内的环境,每次都是说,“没有我的许可,下次不准回来,打打电话聊聊天多好,不要回来”。自从有了微信,可以每周和母亲视频,言语不多,可母亲脸上总是微笑的,每每电话微信,问她好不好?她总是说挺好的, 而且还要加上一句,“我一直挺好的”。其实她年龄大了,各种毛病也是不少,尤其咳嗽,一直在困扰着她。要是逢年过节问候她,她就告诉你,“如今每天都像过年” 母亲的乐观和满足让我们不好意思报怨自已生活。
每次回来母亲极尽全力给我们买好吃的,就们是2015年回去的时候,她八十六岁高龄,也要几次去早市儿买我喜欢吃的水果,豆角,亲手擀几次面条给我们吃。
我在美国的几个朋友,都吃过母亲做的面食,母亲若是知道我们朋友来,会事先做好面食,好让朋友走的时候带上一些回去。
母亲即使到了老年,也是有爱心分享,她常常回农村看望以前的老邻居,带一些衣物给他们,2016年母亲病了,有点严重,我心里不是很安稳,还是买张机票赶回去看他,结果她在我到来的前一天就出院了。免去了我去医院陪护的责任。
回去的十天里,母亲基本上是躺在床上的,我能为他做的事情也不多,每次我就陪他坐一会儿,抱抱她,亲亲她,她的脸上都是笑,有时会笑出声来,这一切令我安慰和满足。临行前的一天,我无法不让眼泪流出来,可我归期已到,告诉母亲,好好保重,我明年再回来看望他,母亲毕竟是年龄大了,这一病软弱了很多,可母亲脑子很清晰。临行前的晚上,她在看电视,我走过去,坐在她身旁,她问我喜欢看什么,是不是喜欢看唱歌的,然后就操纵遥控器,给我调到了一个唱歌比赛的频道。
母亲真是离开了我们,真的是很想念她, 虽然再也见不到母亲,可我确实可以随时随地想念她,想到母亲的爱,她对生活的热情豁达,这一切让我更好的生活,爱自己,爱生活。
"一条裤子八个工分,衣服十个工分,年终的时候送到不同的四个小对,队里的会计,从不同人那里扣除工分折成的现钱" === 提醒了我,我们乡下也是这样的,老乡付现钱的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