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泱——第四十四章

林少中给丹尼尔写了一封邮件，说派人到欧洲学习是一件大事，莱丝中国的主要功能是生产，所以应该从各个车间选出劳动模范去巴黎。他还建议丹尼尔邀请村委会一班人到欧洲访问，这样有利于莱丝集团在金霞村的长远发展。

丹尼尔又表现出他性格中善变的一面，他接受了林少中的建议，让林少中在莱丝集团选出十五名劳动模范参加巴黎时装周，并安排林少中亲自陪同村干部去欧洲参观考察。

为表现自己的诚意，丹尼尔还亲自为村干部拟定了欧洲旅游线路图：第一站意大利，第二站瑞士，最后在巴黎会合，全部经费由莱丝集团出。

一个赴法学习考察团很快就组成了，团长是董鑫，团员除了品牌部的赵小凤、林少华、雪儿和杨发强外，剩下的十一个人都是董鑫从生产部选出来的。

看到这份出国名单，赵小凤乐了：“这不成旅游团了吗？老板本意是让与欧洲分公司有业务关系的人出国联络一下感情，增进相互理解；现在搞成这么个团，老板肯定不高兴。”

林少华苦笑着摇摇头。

一月中旬的一个黄昏，莱丝集团巴黎考察团到达巴黎戴高乐国际机场。出了机场，一辆大巴车将考察团送到旅店，这台大巴车是莱丝巴黎分公司特地为考察团租的。

旅店很小，二十几平米的大堂一下子就被考察团成员挤满了，见无处可坐，董鑫便带头席地而坐。

林少华见状大惊：“董经理，快起来，坐在地上成何体统！”

董鑫满不在乎地说：“不坐地上坐哪儿？大家都累了。旅店都不管我们，你就别瞎讲究了。”

这时，巴黎分公司经理迈克尔快步走过来，“少华，房间办好了，你快带大家回房间吧。”迈克尔说话的时候瞥了一眼歪坐在地上的中国同事们，露出一脸不屑。

林少华觉得十分难为情，他招呼大家：“快起来，分房卡啦！”

众人一跃而起把林少华团团围住，争抢着要房卡。

林少华把房卡分给大家，众人立刻作鸟兽散。

林少华刚要去房间，抬头看见林少中带着徐宝宏、村支书和翻译小陆走进旅店。

他们站在门口嘀咕了一会儿，村支书大嚷起来：“开什么玩笑！到巴黎让我们住这样的小旅店？真把我们当成要饭的啦？！”

林少中陪笑相劝：“支书，现在是巴黎时装周期间，旅店不好订，就将就住几天吧。”

村支书不买账：“林总，你告诉丹尼尔，别把我们当成乡下人，我们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走，换酒店，我们有钱还怕找不到好酒店？！”

村支书转身走出旅店。

林少中对站在身边的林少华说：“少华，如果丹尼尔问起，你就说村支书不想住在这里。我先跟他们走，找到酒店再跟你们联系。”说完他转身往外走。

“林总，林总！”董鑫追过来。

林少中烦躁地对董鑫挥挥手：“等会儿再联系！”

董鑫问林少华：“他们怎么走了？”

林少华微微一笑，“他们嫌这家旅店不够档次。”

董鑫骂了起来：“净他妈的装，不就是村干部么，老子堂堂镇长还没说什么呢！好了，林经理，走吧，咱俩一个房间。”

房间很小，勉强摆下两张单人床；卫生间更小，只有一个坐便和一个淋浴喷头。

林少华累了，在小床上躺了下来，床垫凸凹不平，十分不舒服。

这时传来敲门声。

林少华打开房门，是丹尼尔。

丹尼尔问：“少华，有没有少中他们的消息？”

“他们来过了，村支书嫌这里条件不好，他们到别处去了。”

丹尼尔愣了，他眉头紧锁，显得非常伤心。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摇摇头，什么没说就转身离开了。

看着丹尼尔伤心的样子，林少华心里很不是滋味，他非常担心一些人缺乏教养的言行举止会把丹尼尔的一番好意给糟蹋了。丹尼尔释放了十足的善意，而许多人还没做好迎接善意的准备，他们自尊心很强，但是不知道自尊是以尊重为基础的，只有尊重他人，才能赢得他人的尊重，否则过分的自尊只能引起别人的反感和蔑视。

这一晚林少华无法入睡。

董鑫的鼾声震天响，他把董鑫捅醒几次，董鑫每次都是睁开眼哼一声就又睡过去，接着又是鼾声大作。

林少华干脆不睡了，他起身打开台灯，拿出笔记本电脑，把这些日子对品牌建设的思考写下来，准备明天有机会交给丹尼尔。不知写了多久，林少华歪在枕头上睡着了。

“起来，起来！”董鑫把林少华推醒，“快下楼吃饭。”

林少华看看表，已经早上七点了。

“董鑫，你先去，我冲个澡就来。”。

洗漱完毕，林少华来到餐厅。

餐厅很小，里面都是莱丝考察团的人。早餐有牛奶、咖啡、面包、火腿肉和水果。林少华来的时候，食品柜已经差不多空了。负责早餐的是旅店老板，老板大约六七十岁，满头银发，身子胖胖的，腰间系着白围裙。

林少华走到老板面前，指指食品柜。

老板望着几乎空了的食品柜，又看看餐桌，他吃惊地问：“你们是不是很久没吃东西了?”

林少华笑着说，“是的，我们从远东来，飞了差不多一万公里。”

老板点点头，那神情充满了理解和同情。他走进里间，用小推车推出食物，把餐柜重新装满。

大家吃得很快，十分钟不到，十五人便像一阵风似地冲出小餐厅。

他们登上了巴黎分公司派来的大巴。

大巴先是在巴黎市区行驶，市区街道宽阔，道两旁是梧桐树，沿途都是法式古典建筑，雄浑而大气。离开市中心，街道变得狭窄，沿街的建筑风格也没那么统一了，有排屋，风格各异的独立屋，也有积木式的现代楼房。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大巴驶入郊区。路旁是大片麦田，麦子已经收割了，麦田里到处都是乌鸦。林少华从没见过这么多乌鸦，飞起来遮天蔽日，落下来大地漆黑一片。

又开了十几分钟，巴黎会展中心到了。

他们在服装展厅的中部找到了莱丝集团的展位。

莱丝集团四大品牌都有一个独立展区。展区用彩色幕布分成前后两部分，后面是更衣室，前面是小舞台，舞台前面是接待处，舞台左右是洽谈区。另外，在四个展区中间还有一个莱丝员工就餐区，丹尼尔专门请了厨师，全天向员工提供快餐和饮品。

林少华他们赶到时，莱丝品牌模特表演已经开始了，舞台前挤满了观众。

丹尼尔不惜血本从伦敦请了两支著名服装表演队，每隔半小时表演一次。最抢眼的是少女表演队，六名漂亮的女孩身着莱丝品牌服装，随着强劲的音乐节奏，热情地表演非洲舞、拉丁舞和街舞，她们成了本届巴黎时装周最抢眼的风景。

林少华在人群中找到了丹尼尔，立刻把昨晚写的品牌发展的建议书交给了丹尼尔，他想利用这个机会和丹尼尔好好交流一下。

丹尼尔接过建议书，瞥了一眼就揣进口袋，很勉强地对林少华笑了一下，礼节性地说了句：“很好，找个时间我们讨论一下。”说完就转身走开了。

林少华非常失望，没想到丹尼尔并不在意自己对品牌建设的一腔热血。

过了一会儿，丹尼尔又走了回来，他指着远处对林少华说：“你看。”

林少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见董鑫带十几个人无所事事地聚在一起闲聊着。

丹尼尔说：“少华，你去告诉他们，他们可以到后台帮忙，把模特换下的服装放回衣架；或者到其他品牌展台看看，我希望他们利用这个机会多学习，而不是这样浪费宝贵的时间。”

林少华跑过去把丹尼尔刚才说的话转达给董鑫。

董鑫面露难色：“我们又不会说英语，没法跟老外交流，待在那里难受。”

林少华说：“那你就带他们到其他展位看看，总之别傻站在这儿，太惹眼。还有，雪儿和我那两个跟单组长必须留在展位帮忙。”

董鑫皱着眉头说：“那好吧。”

林少华刚要走，董鑫把他叫住，“林经理，午饭怎么解决？”

林少华指着莱丝的餐车说：“饿了就去餐车要吃的，随时都有。”

董鑫摇摇头：“那是西餐，吃不惯，大家都想吃中餐。”

“这是巴黎郊区，上哪儿找中餐馆？”

董鑫想了一下：“这样，我带雪儿打出租车进城，买了饭打包带回来。”

“随你，你是团长，你安排吧。”

“你吃不吃？”

林少华摇摇头：“你不用管我，我去餐车吃。”说完林少华扭头就走。他对董鑫非常不满，这家伙在国内啥都吃，一出国毛病却多了起来，他还真把这次巴黎之行当成公费旅游了！

回到展位，林少华看见赵小凤拎着他放在衣架上的腰包走过来。

“少华，把包拿好，刚才咱们莱丝同事的钱包被偷了，护照还有两千欧元都丢了。”

林少华吃了一惊：“巴黎也有小偷！”

赵小凤摇摇头：“没想到，看来哪儿都不安全！”

赵小凤和林少华在圆桌旁坐下。

林少华把刚才丹尼尔的不满和董鑫带雪儿进城买中餐的事告诉了赵小凤。

赵小凤轻蔑地说：“董鑫就是个土鳖，不知道你哥怎么看上他了！在国内丢人就罢了，还让他带队到巴黎时装周丢人现眼。你知不知道，生产部来的那几个都是董鑫的亲戚。”

“不说是先进工作者吗？”

“狗屁，让他们胡闹去吧！”

自从知道林少中要拆散品牌部，赵小凤的心情就一直不好。品牌部走到今天倾注了她的全部心血，她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莱丝品牌之母，林少中要拆散品牌部的想法就像从母亲怀里夺走孩子一样让她心疼。她对林少华的感觉也有了微妙的变化，林少华对品牌的热情和努力她都看在眼里，就像一个母亲对喜欢她孩子的人总会有些好感一样，她对林少华的不满和敌意也减弱了许多。

“赵经理，我发现你最近情绪不高，出什么事了吗？”林少华关切地问。

赵小凤没有回答。

“是不是要改组品牌部？”林少华试探地问。

赵小凤犹豫了片刻说：“回去问你大哥吧，他是莱丝中国的总设计师。”她声音里明显对林少中不满。

这时，雪儿回来了。

她笑呵呵地说：“赵经理、林经理，董副总让你们去吃饭。”

“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林少华有些吃惊。

“这附近就有一家中餐馆，我们没去市内。”

“走，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赵小凤站起来。

林少华、赵小凤跟着雪儿绕到展台后面。他俩惊呆了，董鑫带着十几个人正蹲在地上吃饭呢！他们手里端着装着米饭的快餐盒蹲成一圈，地上摆着十几个快餐盒，里面装着各种菜肴。

赵小凤连忙大叫：“快起来，快起来，你们怎么能在这儿吃？！”

众人赶忙站起来。

唯有董鑫不理，他蹲在地上歪头看着赵小凤问：“不在这儿吃在哪儿吃？”

“你们可以去咱们公司的就餐区吃啊，那里桌子、椅子都有。”

“那边老外太多，吃饭没胃口。”董鑫嘀咕着站起来。他四处张望一圈，看见了消防门。他走过去拉开消防门探头看了一下，回身招呼大家：“这里不错。来，咱们在这里吃。”

十几个人跟着董鑫躲进消防通道。

林少华对赵小凤说：“走吧，别管了。”

赵小凤无奈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