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差。机舱内熄了灯让大家睡觉,我却打开窗口,看着深蓝幽暗的天空,蓝得如此安静。蓝色由苍穹的幽暗,逐渐过渡到东方一线金光,整个宇宙就是一个巨大的彩虹,只是这个彩虹有太多的蓝色,太少的红色。
纬度。冬天天黑得早,纬度高的地方尤其黑得快,地下的白雪被冻得变成暗蓝色,天空蓝得发紫,东边天空已经出现了星星,西部地平线留下最后一抹绛紫的云彩。整个宇宙被寒冷凝固了,凝固得发蓝,蓝得神秘。
电脑。微软视窗刚出来之时,就有一种糊墙纸,由深蓝过渡到浅蓝,配上白色字体,使得人们从视窗内感受到宇宙的静默神秘。我为什么会对蓝色有如此感觉呢?这或许和钢件上的烤蓝有关。烤蓝就是一个凝固的彩虹,一个有太多的蓝色,太少的红色的彩虹。
主任是干部,五级技工,是典型的三结合人物,他一个人就是干部、技术员和工人的三结合。记得他自己设计和制造了一个手扶吊车,让我和他一起运到电石厂,为我们工厂采购电石时装车用。有一段时间,他自己在铆焊工段敲敲打打,偶尔看见我路过,会叫我帮帮忙,他就这样忙了一阵子,做了一个五米高的皮带锤。这是我们主任特有的三结合,他自己管理自己,自己设计,自己制造。
不久,车间里新来了一位严师父,成了皮带锤的主人。严师父虎背熊腰,豹子头,络腮胡子,远看跟土匪一样。走近了,只见他笑呵呵的,待人和善得很,只是言语不多。他是我们车间里唯一的锻工,不带徒弟,直属主任领导,中间没有什么班长组长的。车间里一帮学徒工有空时都乐意来帮严师父的忙,这样可以学会打铁的技术。有我们帮忙时,严师父就一手拿着钳子夹着工件,一手拿个小锤,我们帮忙的就拿个十八磅的大锤。严师父小锤点到哪里,我们的大锤就砸到哪里。没人帮忙时,严师父就用皮带锤一个人忙乎。打铁要看火候,不然就把锻件烧坏了。而且,也有个工序问题,先成形什么部位,后成形什么部位。
冬天来了。车间里没有暖气,打铁成了我们的乐趣。我们连续几天,打造自己一年要用的钢凿子。我们会打铁了。
一大早,我们先用破棉纱,浇上废机油点着了扔到炉子里,然后添上几块破木板,再堆上焦炭,等焦炭点燃了,鼓风机一开,打铁的火就升起来了。第一步,先做打铁钳子。这时仅有的打铁工具就是钳工用的半磅手锤。用手锤把两根钢筋敲直了,然后把钢筋一端放到炉炉子里,烧红了,用手拿着冷的一端,把另一端烧一阵敲一阵地打成钳子的一爿。把钳子的两爿打好后,到钻床上钻好洞,再回到炉边烧一小锻细钢筋把钳子的两爿铆在一起,钳子就做成了。
接下来就是打凿子。用的是弹簧钢。主任带的头,我们都养成这习惯,没事是就在废料堆里寻摸,有些不时之需的用料,往往不是去仓库取料,而是知道废料堆里那块料合用,到仓库订料废时日,而且一些小量用料不值得去采购。我们用的弹簧钢,都是平时在废料堆里拣回来的。我要准备一年要用的各式各样的凿子,否则夏天也要打铁就难受了。我们用的凿子有凿机键槽的鱼嘴凿,也有铲焊缝的平头凿子,还有放样用的锥头印子。凿子打好后,拿到砂轮上开锋,然后再拿回炉边淬火。
开始淬火时,谁也说不出个道道,全凭经验,结果有些太软,凿两锤就卷刃;有些太脆,凿两锤就崩裂。后来发现,全车间就属我师父淬火最在行。我师父比较开明,其他徒弟来学,他也一样传授,当然要他们的师父同意。还好,这技术在车钳铆焊技术之外,其他师父都没意见。
我师父给我们讲解示范。他把凿子前半烧红了,拿出炉子,待前边变成暗红。师父说,这是800度左右,然后把凿子刃部五毫米浸到冷水里游走,待到暗红全退了,猛一下把整个凿子浸入水中一秒,拿出水面,这时整个凿子就是彩虹一样的颜色,刃部暗红,尾部暗蓝,这个道彩虹往刃部移动,这时要聚精会神地盯这这道彩虹,等到红色走出了凿子刃尖,金黄色刚好走道刃尖时,把整个凿子没入水中搅和,搅到凿子完全冷却为止。这样淬火出来的凿子恰到好处,坚韧而锋利;凿子一身烤蓝,逐渐过渡到刃尖的金黄色,就像我在飞机上看到的日出前那景色,就像蒙特利尔冬季日落后天空那一瞬间。
烤蓝的神秘色彩里,暗藏了许多智慧和玄机,也饱含了我对师父情义的回忆。
我很怀念那段生活。车间工作是我人生中最美丽的一段时光。有一段时间我就住在车间里,一次半夜发大水主任跑回来让我和他一起抢救车床的马达。
在车间工作不容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