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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家附近有一条公路,公路两旁长着高高的木麻黄树,使得整个公路就跟在一个绿色的隧洞里似的。木麻黄树外边,要么是西洋菜田,要么是一些单位的围墙,只有一处多出了一块小空地,这地面上有两个铺子,一个是废品收购站,另一个是小食店。小食店铺面很随便,外边放一张光秃秃没有油漆饭桌和四张条凳。不过,小食店的生意倒还不错,很多人自己带这饭盆来买早餐回家吃的。早餐只有三样,一样是油条,一样是油炸鬼,还有一样是肠粉。我们小孩子有时积攒点牙膏皮呀鸡毛呀什么的破烂拿到废品收购站来换点钱,换了钱后就买个油炸鬼或者买一盘肠粉吃。
从屉里蒸出来的米粉是平平的一块,跟白玉一样的颜色,掌勺的用一把油漆刷醮点猪油在粉上来一刷子,然后把粉卷成二号电池那么粗的一条放到碟里,再浇上小半勺酱油,这肠粉吃起来是一种享受。这个店的肠粉比别处好就好在那一刷子猪油。
但这样好吃的肠粉,也就是斋肠,还有一种更好吃的肠粉,叫肉肠,只是那时我还不知道有肉肠。我第一次吃肉肠可有一段故事。
文革其间父母去干校了,哥哥姐姐都去海南岛了,就剩我一个人在家。一次,我们学生下乡农忙。到了乡下,第一件事就是写封信给妈妈,这是私事。剩下的就都是公事了,那就是白天下地拔花生割稻子,晚上围在打谷场政治学习。不知不觉就过了几星期了。
一天,我收到妈妈一封信,妈妈说下星期回家几天。我一算,要是等农忙完了才回家,我就错过见妈妈的机会了。想请假回家吧,又怕老师不批准,农忙请假看妈妈可是资产阶级思想呀。想偷偷走吧,又怕长途车站要学校证明才给买车票。我好几天想不出个法子来,有两位哥们就说他们认识几个农民,可以让我坐农民的拖拉机回城。我听了很高兴,就让他们就帮我打听哪天有拖拉机进城。
这天到了。天刚亮,趁着大家刷牙洗脸的工夫,那两哥们就带我溜到村口,果然有辆拖拉机。那俩哥们跟开拖拉机的农民谈了一下,农民很爽快,叫我待会儿上拖拉机就是了。不过拖拉机还要等上完货才开。那两哥们帮我办好事了,问我能不能请他们吃顿早餐,我说没问题。我们走进旁边的小店,哥们点个好吃的猪肉肠粉,看看价钱还蛮贵,我兜里的钱也就够买一盘的。于是我们要了一盘,三个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地把一盘肉肠粉吃了。这是我第一次吃肉肠。这肠粉比我们家附近小店的斋肠薄,薄得半透明,可以隐隐约约看见肠粉里边裹着的暗红的肉沫和深绿的葱。这葱也不是一般的葱,而是芫荽葱,有一股诱人的清香。人生乐事,莫过于此。想到一会儿就可以乘敞蓬拖拉机兜着风回家看妈妈,这粉吃起来就更香了。
吃完粉,拖拉机也要起程了。我坐在拖拉机后边的拖斗上,看着那路旁绿荫蔽空的木麻黄树被一棵一棵甩到背后,在公路上颠簸着回城了。那风情不亚于李白“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心絮。两岸猿声啼不住,好比老师班干管不着;轻舟已过万重山,有如路旁木麻黄树匆匆闪过。那芫荽肉肠的味道我终身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