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轶事
(32)
地下石窟,死寂重新降临,只剩下漆黑水潭微微荡漾的涟漪和令人作呕的腥气。
石锁僵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实在无法理解眼前这匪夷所思的剧变:那个在少林寺冷酷刺杀玄痴、在百草轩后院诡异拦路的小沙弥,此刻竟以这样神圣而强大的姿态出现,出手就喝退了那恐怖的潭中怪物?
他到底是敌是友?是佛是魔?
白衣僧人——或许不能再称之为小沙弥——缓缓放手法印,周身那层柔和的光晕渐渐内敛,但那份悲悯而庄严的气质却愈加明显。他看向石锁,眼神复杂,似乎包含着歉意、无奈,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决意。
“你…...你究竟是谁?”石锁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地问道,手中的柴刀依旧紧握,不敢有丝毫松懈。
白衣僧人轻叹一口气,声音清越而平和:“贫僧释尘,来自…...一个早已遗忘此间事务的地方。追踪‘河洛书简’的异动与‘守书人’的堕落,乃是贫僧职责所在。”
释尘?一个完全陌生的法号。
“职责?那你之前在少林寺…...”石锁忍不住追问。
释尘的脸上掠过一丝痛苦与愧疚:“玄痴师叔...…他已被书简邪力侵蚀心神,堕入魔道,欲行不轨,贫僧不得已…...只能行雷霆手段,阻止更大的灾祸。当时情势危急,无法言明,惊扰宝刹,实非贫僧所愿。”他合十躬身,竟向石锁行了一礼,“那日在那王家工坊外阻拦于你,亦是感知到你身上带有...…某种会引起那‘东西’躁动的气息,恐你打草惊蛇,反遭不测。当时手段激烈,还请见谅!”
他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眼神真诚,但石锁经历了太多欺骗,心中仍存疑虑:“你既然早知王家之事,为何不早揭露,要等现在?”
释尘目光投向那深邃的水潭,眼神变得悠远:“‘河洛书简’之力,牵扯甚大,远非寻常妖魔可比。其碎片散佚,力量外泄,不仅侵蚀人心,更会滋生依附于其上的‘邪秽’,如刚才那潭中之物。贸然动手,若不能彻底根除,反而可能导致力量失控,酿成更大灾难。贫僧一直在寻找其核心所在,以及…...彻底净化之法。”
他转回头,看着石锁:“直到你出现,误打误撞,竟真的找到了这王家祖祠下的核心禁地。方才那邪秽躁动,引动书简之力,贫僧方能精准定位,及时赶来。”
石锁沉默了片刻,消化着这些信息。释尘的话似乎能解释通很多疑点,但他心中总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石锁谨慎地问道。
释尘神色一肃:“王景泉与‘影刃’的交易在即,他们必定会想方设法获取最后的关键‘材料’或‘钥匙’,试图完全激活此地隐藏的书简碎片之力。我们必须阻止他们,并设法净化此地,否则后患无穷。”
他指了指水潭后方石壁上的一处巨大浮雕。那浮雕刻画的正是“河出图,洛出书”的景象,但细节处却显得异常扭曲,那“书简”的形态更像是一块布满孔洞的诡异陨石,周围环绕着痛苦挣扎的人形。
“核心应在那浮雕之后。”释尘道,“但强行破坏,恐生变故。需要找到正确的‘钥匙’,或者…...以强大的正统力量强行开启并压制。”
钥匙?石锁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青铜令牌。
释尘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他的胸口,继续道:“贫僧可尝试以佛法强行开启,但需要时间布设结界,防止邪力外泄。在此期间,绝不能受扰。”
他看向石锁,眼神恳切:“小施主,贫僧需你诚心相助!王景泉等人很可能已被刚才的场面惊动,很快就会赶到。你务必坚守我们来时的那条通道,阻挡他们,一炷香功夫即可!”
守住通道?阻挡王景泉和可能出现的“影刃”高手?石锁心中一惊,这任务无异于自寻死路!
但他看着释尘那悲悯而坚定的眼神,想到此地一旦失控可能带来的灾难,想到巩县、偃师那些被盗掘的坟墓、被邪炼的尸体……一股热血涌上心头。
“好!”他重重点头,眼中闪过决绝,“我尽力而为!”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释尘面露欣慰,“切记,只需拖延,不可硬拼!待贫僧完成结界,自有应对之法!”
说罢,释尘转头,快步走向巨大的浮雕,盘膝而坐,双手合十,口中开始诵念一种古老而晦涩的经文。随着释尘的念念有词,的金色佛光再次从他身上淡淡散发,如水波般向浮雕荡漾而去。
石锁则深吸一口气,紧握柴刀,转身退回那扇石门,回到了狭窄的通道之中。他选择了一处地势稍高、相对狭窄的拐角处,作为阻击的地点。
他刚设伏好,甬道深处就传来了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王景泉惊怒交加的咆哮先声夺人:“快!禁地有变!一定是那小子闯进去了!绝不能让他惊扰圣物!”
火光闪烁,数道身影疾奔而来!为首正是王景泉和那名峻冷的劲装男子(影卫头领),身后还跟着四五名凶悍的王家死士!
“拦住他们!”石锁在心中对自己嘶吼,猛地从拐角后现身,柴刀横在身前!
“果然是你这小杂种!”王景泉看到石锁,眼中几乎喷出火来,“给我拿下!格杀勿论!”
那名影卫头领冷哼一声,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直扑石锁,手中短刃带起一道凌厉的寒光!
石锁深知此人厉害,不敢硬接,全力施展身法,向旁闪避,同时挥柴刀奋力格挡!
“铛!”
巨力传来,石锁再次被震得手臂发麻,气血翻腾,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石壁上!
差距太大了!
不能退!自己身后的释尘正在施法,关乎无数人身家性命!
他咬咬牙,再次扑上,将《般若掌》的发力技巧融入柴刀,不再追求进击,只求纠缠、格挡、利用狭窄的地形尽可能拖延!
“砰砰!铛铛!”
狭窄的甬道内,金铁交鸣声、怒吼声、喘息声混成一团!石锁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船,一次次被击退,又一次次顽强地堵上!他身上出现伤口,鲜血染红了衣衫,但他没有疼痛的感觉,只有近似疯狂的执着!
“废物!连个小崽子都拿不下!”王景泉暴跳如雷,“用暗器!逼他闪开!”
两名死士立刻掏出弩箭!
石锁心中叫苦,地形狭窄,弩箭极难躲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沉闷却恢弘的巨响,猛然从身后那石门内传来!仿佛某种古老的门户正在洞开!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神圣与邪异、浩瀚与扭曲的庞大能量波,如同潮水般席卷而出!
所有人都被这股突如其来的能量冲击得身形一滞!
释尘成功了!他打开了核心!
石锁心中一喜。
然而,下一秒,他看到的不是释尘成功后的喜悦,而是王景泉和那影卫头领脸上露出的、近乎狂热的贪婪和疯狂!
“门开了!圣力涌现了!”王景泉激动得浑身颤抖,“天助我也!快!冲进去!迎接圣力!”
他们不再理会石锁,如同疯了一般向着石门冲去!
石锁一愣,随即意识到不对!释尘呢?里面发生了什么?
他也忘记了阻拦,跟着冲回石门!
眼前的景象让他目瞪口呆:
巨大的浮雕已然裂开,露出一个更加幽深、散发着七彩光芒的洞窟!洞窟中央,悬浮着一块约莫人头大小、形状不规则、表面布满无数细小孔洞、仿佛仍在微微蠕动的暗紫色“陨石”!
那便是“河洛书简”的碎片!能发出浩瀚无比的能量,却给人一种极其邪恶、混乱、想要吞噬一切的感觉!
而释尘,正站在那碎片下方,背对着众人,张开双臂,正在全力诵经,试图用佛光笼罩碎片。但他的身体却在剧烈地颤抖,周身的佛光忽明忽暗,正与那碎片的邪恶进行着艰难的对抗!
“哈哈哈!秃驴!你想独占圣力?做梦!”王景泉狂笑着,眼中满是疯狂,“这是我王家世代守护之物!合该为我所用!”
他和那影卫头领竟不顾那恐怖的能量场,猛地冲向释尘和那书简碎片!
“不能过去!”石锁惊骇!他感觉到那碎片的力量正变得极具不稳定!
但为时已晚!
就在王景泉的手即将触碰到释尘后背的瞬间——
释尘猛地转身!
他的脸上,哪还有半分之前的悲悯与庄严!只剩下一种极致的、扭曲的贪婪与狂热!他的双眼变成了诡异的纯黑色,嘴角咧开一个非人的笑容!
“多谢诸位...…助我打开这最后的屏障...…”他的声音变得尖锐而怪异,“现在...…这力量归我了!”
他猛地一挥手,一股远超之前的、混合了佛光与书简邪力的恐怖能量轰然爆发,直接将王景泉和影卫头领震得口吐鲜血、倒飞出去!
与此同时,那块悬浮的书简碎片剧烈震动起来,孔洞中喷射出无数道暗紫色的能量触须,如同活物般缠向倒在地上的王景泉等人,甚至包括远在最后的石锁!
吞噬!它在试图吞噬所有人!
石锁骇然失色,拼命向后躲闪!
而“释尘”——或者说,占据了释尘身体的某种东西——则疯狂地大笑着,张开双臂,主动迎向那些触须,似乎要与之融为一体!
“原来...…你才是...…”石锁瞬间明白了!这个释尘,根本就不是来净化书简的!他的目标,就是夺取这书简碎片的力量!他之前所有的言行,都在利用自己的善良,打开这最后的屏障!
巨大的背叛感和绝望感瞬间吞没了石锁!
而就在这时,异变再起!
那书简碎片的核心,突然迸发出一道纯净无比的、却带着无上威严的金光!光晕中,隐约可见一个复杂的“卍”字符旋转!
仿佛是自我保护机制最后被触动!
“不——!”假释尘发出一声惊恐不甘的尖叫,被那道金光猛地弹开!
整个洞窟开始剧烈摇晃,石块纷纷落下!那书简碎片变得极度不稳定,疯狂的能量四处肆虐!
“轰隆隆!”
地动山摇!这座古老的禁地,即将彻底崩塌!
石锁先被一块落石砸中肩膀,紧接着,就要被更多的乱石埋没!
就在此时,一道灰色的身影闪电般从即将坍塌的石门冲入,一把抓住石锁的胳膊!
是慧明法师!他竟然在这个时候赶到了!
“走!”慧明法师脸色苍白,嘴角带血,显然也经历了恶战,但他力气大得惊人,拉着石锁,不顾一切地向洞外冲去!
身后,是假释尘疯狂的咆哮、王景泉等人的惨叫、以及那书简碎片毁灭性的能量爆发!
石锁最后回头一瞥,只见那恐怖的暗紫色光芒吞噬了一切……
慧明法师拉着他,在完全坍塌的前一瞬,冲出了石门,沿着甬道亡命狂奔!
身后,是彻底陷落的轰隆声与绝望的嘶吼……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重新呼吸到地面冰冷的、带着硝烟味的空气,两人才精疲力竭地停了下来。
回头望去,王家祖祠方向,地面一片塌陷,烟尘冲天而起,惨不忍睹。
一切都结束了!
石锁瘫在地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中没有任何喜悦,只有无尽的疲惫、后怕与茫然。
慧明法师挣扎着坐起,看着那片废墟,双手合十,低声诵念着往生咒,脸上充满了悲悯。
经此一役,王家核心尽丧,邪炼工坊具毁,书简碎片灰飞烟灭。
但那个假释尘...…他最后真的被毁灭了吗?那诡异的书简之力,真的彻底消失了吗?
石锁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片“河洛”之地,似乎晴朗了。但在阳光之下,依旧存在阴影。
风波暂息,但故事,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