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买家具的陷阱
放学时间到了,肖雨禾早早就站在路边上去等校车,直到见女儿从校车上下来才松了一口气。见余青青小小的身子被书包压得往前倾,肖雨禾心疼地从女儿肩上拿过书包,沉甸甸的,“这么重!都是些什么书啊?”
“老师发的书。” 余青青回答说。到家后,余青青拿出来几本书放在桌上,都是一寸多厚的十六开硬壳书,看着都重。书皮用彩色纸包着,看起来很旧,几处书角都已经磨破了。
“怎么是旧书啊?” 肖雨禾问。
“老师说了,这是学校借给同学的书,不许在上面乱画,等这学期完了,要还给学校。弄坏了要赔的。”余青青摩挲着一本书的书角说:“这里都破了,妈妈你给我重新包一包。”
肖雨禾打开女儿的饭盒,看见饭没动,心里一紧:“青青,你没吃饭吗?”
“吃了,我看见别人都没有自己带饭的 都带钱到餐厅里买饭吃,我也买了,好难吃啊,只吃了几口。”余青青有些委屈。
“那怎么办啊?苏珊那天也说了,学校餐厅的饭不怎么好吃。可是你除了适应,没有别的法子。你一定可以坚持,是不是?” 肖雨禾有些心疼地说。
余青青点点头:“嗯。”
吃晚饭了,肖雨禾端上一盘炒青椒,说:“前两天在超市买的这瓶东西,也不知道算不算酱油,一点也不咸。炒这青椒,味道也不对。”
余争鸣看盘子里有几个深紫色的果子,拿起一个来闻了闻,问肖雨禾:“这是什么东西?”
肖雨禾说:“没见过,不知道。货架上很多东西都不认识。这是苏珊给放上的,你尝尝看。”十几年后,中国市场上也有了这种东西,肖雨禾才知道,那东西的中文名字叫“牛油果”。
余争鸣用手擦了擦果皮,咬了一大口,连皮带瓤嚼了几下,现出一幅难过的表情。他赶紧走进厨房,弯腰把嘴里的东西吐在水池里,说:“真难吃,是不是应该炒一下?”
他又抓起一个苹果,想冲淡一下那紫色果子的味道,削完皮,把苹果皮扔进了水池的下水口。肖雨禾看着他,皱起眉头问:“干嘛把皮儿扔进下水道?旁边就是垃圾桶。” 余争鸣啃了一大口苹果,说:“不是有粉碎机吗?”他三口两口吃完苹果,把果核也塞进了水池的下水口。
晚饭后,余争鸣翻看女儿的书:“这是中学生的书啊?这么多的画,这么大的一本书,内容很少啊。”
肖雨禾洗着碗,说:“内容少不说,这一本书得有两斤重,还不是自己的,美国上学的方式还真奇怪,学生没自己的教科书,这学习能好吗?”
正说着,她发现下水道堵了,便冲余争鸣嚷嚷:“不好了,这水一点都下不去了。”
余争鸣过来看了看,然后在房间里到处找,也没找到通下水道的工具。他只好用吃饭的叉子捅了捅,然后又打开打碎机,听见打碎机在转,可水池里积的水还是一点也不往下走。
肖雨禾在一旁唠叨:“我就知道这个结果,天底下竟然有这么笨的人,拿下水道当垃圾桶用,告诉你不要往这里扔苹果皮,你倒好,连核也扔进去。真是土到家了。”
余争鸣也有些后悔,他把手伸进水池的下水口,摸索了一阵,觉得里面不过是几个铁片,并不是自己意想中的刀口,就是转起来,也不能把食物打得很碎,他又打开洗碗池下面的柜门,脑袋钻进去,仔细看了看打碎机的机构,发现不过是安装在水池和下水道之间的一个十来公分粗的小圆柱,除了有两根细细的电线接出来外,完全是密闭的,没有地方可以让他下手去掏。没有办法了,他只好拿起台上的电话,给公寓管理办公室打电话。放下电话,他还自我解嘲地说:“一个苹果核应该不会就堵成这样,可能是前一个住户已经堵了一大半了。那个苹果核只不过是相当于最后的半个馒头。”
几分钟后,来了一个公寓管理人,手里提着一个通水管的皮搋子,折腾了好一阵才把下水道打通。余争鸣有些尴尬地向那人道谢。
肖雨禾这才注意到,余青青坐在沙发上一直没有说话。她赶紧坐过去搂住女儿,问:“青青,怎么啦?”
过了一会,余青青才噘着嘴说:“我不会说英语,我不想上学了。”
肖雨禾有些心酸,她把女儿往身边搂得更紧一些,说:“青青,我们到了美国,就一定要适应这里。我们不能后退,懂吗?开始一定会觉得有困难,但是妈妈相信你一定可以。”
余青青点点头,稍顷,突然仰起小脸问:“妈妈,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变成黄头发?”
肖雨禾愣住了,她没想到女儿会有这种想法。她不想让孩子失望,可是又不能撒谎,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摸着女儿的头发说:“青青,你永远也不会变成黄头发。你看美国有很多不同的人,就像黑人,他们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好多代,可他们还是黑皮肤。你的黑头发很漂亮,知道吗?”
余青青点点头,似乎被说服了。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电视上的卡通片吸引过去。肖雨禾松了一口气。
苏珊几乎每天都来看看肖雨禾需要什么,就是人不亲自过来,也会打电话来问问。这个星期六,她又带着女儿过来了,说想趁着孩子们都有空,大家一起去看电影。
“看电影?” 肖雨禾有点不知所措,自己这点英语能看得懂电影吗?肖雨禾已经记不得自己上一次看电影是什么时候,好像有好几年了,是单位组织的,片名是《焦裕录》。上世纪90年代,国内还没有时髦的影城,电影院只有一个能容纳千把人的放映厅,所有人看同一部电影。记得那个电影十分无趣,演了才不到一半,一起去看电影的同事们就溜走了大半。肖雨禾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坚持看完,只知道从那以后,她看电影欲望完全没有了。以至于几年都没有进过电影院。
苏珊见肖雨禾面露难色,笑了:“很便宜,只要一块钱。我们叫一美元电影院 (Dollar Movies),就是一美元一张票。”
不等苏珊讲完,肖雨禾已经连连点头答应了。她倒不是因为电影票便宜,而是这些天,她几乎养成了完全听从苏珊安排的习惯。自己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而且又没车,出不了门。多亏苏珊像个启蒙老师似的带她,她一个做学生的感激还来不及呢,哪有理由推三阻四。
苏珊说的一元电影院离肖雨禾家住的公寓很近,不到10英里,也就是不到16公里。这个距离要是在国内,是有点远,可对习惯开车的德克萨斯人来说,就等于在家门口。
电影院在一溜儿商铺中间,门脸很不起眼。可是这个最便宜的一元电影院,里面竟然有七八个放映厅,同时放映不同的电影。卖零食的柜台飘散出爆米花的香味,长长的过道通向各个放映厅,过道两面的墙上挂满了电影海报,就连脚下的地毯上也有五颜六色的星星,像是群星璀璨的夜空。肖雨禾有一种眼花缭乱的感觉。
电影讲的是一个有特异功能的小姑娘的故事,情节很有趣,关键是语言简单,肖雨禾几乎完全看懂了,她猜苏珊大概是体谅她的英语水平才选了这个电影。回家的路上,苏珊有些好奇地问肖雨禾:“雨禾,”苏珊的发音虽然有点怪,但练习了这些天,这两个字也还算准确,“你来美国这么多天了,你对美国怎么看?”
“自由。”肖雨禾脱口而出:“这里的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没有户口限制。”她连比带划地向苏珊解释,自己曾带孩子住在一个城市,而余争鸣在另外一个城市读书,这样分开过了很多年,因为户口限制,不能搬到一起。苏珊好像听懂了,她感叹:“这么多年分居,如果在美国,这个婚姻早就散伙了。”
公司提供的一个月免费公寓眼看就快到期了。这段时间,约翰陪着余争鸣和肖雨禾到处看公寓。女儿现在上的是好学校,他们决定只考虑学校周围的公寓。
几家公寓看下来,条件都差不多。肖雨禾发现,休斯顿,至少是他们住的这一片,公寓的样子都差不多。一个院子里,有很多排房子,没有高层建筑,都是简单的二层楼,看上去平坦坦的一大片。每排房子有五六个户外楼梯,底层是左右两户,沿楼梯上去,也是左右两户,就是说一排房子可以住二十几家人。肖雨禾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每个院子里拥有至少有十排房子,可能更多,这样一个公寓小区就容纳了二三百户人家。
两排房子之间,是一长溜带遮阳棚的停车位,整体看上去比他们在国内时住的大学教师楼简陋多了,但却干净整齐,尤其是室内,十分舒服。地毯和空调是公寓最基本的配置,据说德克萨斯法律规定:“凡是有人的地方就必须有空调”,这让刚刚从国内来的肖雨禾非常满意。
肖雨禾和余争鸣比较了几家公寓的价格,选了一处离学校近又比较便宜的。室内总面积是1,100平方英尺。肖雨禾还不习惯用英尺,她总是会在心里把英尺换算成米。“大约10平方英尺等于1平方米,这套两室一厅的公寓也就是100多平方米。”她心想。
说是两室一厅,其实客厅和餐厅是连在一起的。开放式的厨房里有冰箱、微波炉、烤箱,还有四个灶头的炉子和洗碗机等等,这些都是公寓的标准配置。两个卧室各带一个卫生间。洗衣服则要去公寓的公共洗衣房。
回家路上,余争鸣一边开车一边对肖雨禾说:“这家公寓租金每月480美元,比第一家贵点,可是离学校近,约翰开车试过了,只有一英里多,你可以走路送青青上学。我已经交两个月押金,这是钥匙,我们今天就可以搬些东西过来了。”
肖雨禾还沉浸在她的中美对比中,说:“我发现这一片没什么高层建筑,这些房子就像在摊大饼,连幢三层楼都没有。”
余争鸣笑笑说:“我也注意到了,我想大概是因为德州地广人稀吧。前几天去了一趟市中心办公区,那里都是几十层的写字楼。咱们住的这个地方离市中心有二三十英里,算是卫星城,有的是土地,用不着盖高楼。你看就连大型购物中心和超市也是只有一层,占那么大的面积,停车场也那么大。”
肖雨禾又说:“大概是因为夏天室外气温太高吧,我见那些购物中心、超市,还有学校都没有对外的窗户,看过去灰蒙蒙一大片,像是工厂库房,一点不漂亮,和电影里演的美国完全不同。”
突然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略感焦虑地说:“马上要搬家了,公寓里空空的,总要添置几件家具吧,至少先得买两张床才行。”
“也不知道家具在哪里买,我问过约翰,他说苏珊会找人先帮着买几样简单家具,先用着再说,她今天晚饭后就带人来。” 余争鸣告诉肖雨禾。
“约翰两口子太帮忙了,都不知该怎么感谢人家。” 肖雨禾从心里充满感激地说。
晚饭后,苏珊真的打电话过来,先叮嘱他们一些住公寓的常识,比如不要在墙上钉钉子或留下其他痕迹,要保持地毯干净,将来离开时才能把公寓恢复原状,否则两个月的押金就拿不回来了,等等。然后告诉他们,过一会就带个人来谈谈,看能不能来帮忙买些家具。
七点来钟,肖雨禾听见门铃响,打开门,见苏珊和一个美国老太太站在门口。老太太大概六十多岁,清瘦的脸上架着一付眼镜,看上去十分精明。她的怀里抱着几个大本子,每本都有两寸多厚,看起来分量不轻。苏珊介绍说:“这是海伦,我带她来帮你们买几件家具,她的眼光很好,我家客厅里的地毯就是她替我买的。”
海伦在餐桌上摊开她的本子,里面是各种面料,做沙发的,做窗帘的,还有地毯样品等等。当她问清楚余家只是要搬进另一处公寓时,脸上立刻出现了失望的表情。她收起地毯和窗帘的样品,满脸堆笑地翻开沙发面料本:“你们至少需要沙发吧?这里有各种沙发的样式、颜色和面料,可以完全按照你们的要求来搭配。尺寸也可以自己选,不一定选标准尺寸。”
余争鸣和海伦聊起来,他说喜欢高靠背的沙发,还选了一种淡灰色条纹的面料。海伦问他喜不喜欢柜子,比如五斗柜之类的东西。余争鸣笑着说:“我们住的这个公寓,只有储藏室,抽屉很少,而我们在中国,都喜欢用那种大柜子,下面带几个抽屉,很实用的。”他们又谈到要什么样的床,肖雨禾这才知道,自己这些日子睡的两米宽的大床叫“king size”,而在国内睡的那种一米半宽的床叫“queen size”,她插了进来,说自己喜欢“king size”的床。而后余争鸣与海伦又说到买什么餐桌、床单、餐具等等,肖雨禾似懂非懂地只是听着。等所有东西都选定,都已经快十点了,余争鸣又东拉西扯了一会,才让苏珊和海伦才离开,这时,他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
搬家那天,余争鸣的那辆小雪佛兰运了几次,才把他们那几只大箱子运到新家的门口,然后两人费力地把箱子抬上简易楼梯。这时,边上有位三十多岁的亚洲面孔的女人一直在打量这夫妻俩,过了好一阵儿,这女人走过来,用中文问道:“请问你们是中国人吗?你们是从哪里来的?”他们连忙回答是。来美国这些日子,好不容易看见中国人,他们高兴极了。
听说余家也是从北京来的,女人的圆脸上立刻出现了那种他乡遇故知的愉悦,也不再袖手站着了,冲过来帮肖雨禾把箱子抬上楼梯,一边抬,一边介绍自己:“我叫赵跃进,老公叫魏军,我们都是北京人。老魏家是昌平的,我可是真正的北京胡同串子,就住沙滩,美术馆附近。我们也是刚搬进这家公寓没几天,我们就住在公寓大门右边的第三栋,一楼。”她噼里啪啦语速很快,只一会儿功夫,余争鸣和肖雨禾就把她和丈夫魏军的情况了解了个大概。
放下东西,余争鸣和肖雨禾又匆匆赶到附近的商店,他们还得买台电视机,青青每天都要看卡通片。
二十七寸的电视机盒子太大,怎么都塞不进他们的那辆小雪佛兰,两人站在停车场里,一筹莫展。余争鸣围这车转悠了半天,突然开始动手拆箱。去掉包装盒后,电视机小了很多,终于塞进了车后座。家里有了电视机和前几天买的录像机,余青青是最高兴的,尽管还家具还没送来,余争鸣和肖雨禾看见女儿坐在地毯上开心地看电视,心里也满是喜悦。一家人把床单铺在卧室的地毯上,凑合了一夜。
搬进新家的第二天,老太太海伦带着一个小伙子来送家具。看见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和小伙子一起抬家具,余争鸣觉得很过意不去,赶紧上手帮忙。海伦摆摆手,不让他动。家具摆好了,海伦又掏出一瓶专门擦家具的油来,自己坐在地上,把柜子和桌子搽得锃亮。一切就绪,海伦拿出一张账单交给余争鸣。余争鸣一看账单,眼睛瞪得溜圆,这对他简直是个天文数字,完全出乎他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