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
走遍千山万水，只为寻找初心。
说起荷兰，人们会想到绚烂娇艳的郁金香，会想到风光无限的风车，会想到俏皮可爱的木鞋，还会想到众人皆知的梵高和伦勃朗。说起荷兰的城市，人们会想到运河交织的阿姆斯特丹，会想到前卫新潮的鹿特丹，会想到海边皇城的海牙，还会想到田园如歌的代尔夫特。荷兰的这些固定标签和这些让人交口称赞的城市，都让荷兰“上林繁花照眼新，美酒一杯声一曲”，也让人们读它的感觉像是春天。荷兰，在众多人的心目中，都是浪漫的季节，都是醉人的诗篇，也都是美丽的句点，也都是喜悦的经典。
可是，在荷兰的诗篇和经典中，却有一个特立独行的城市。在这个城市，人们几乎找不到荷兰的标签，也找不到那些闻名遐迩的荷兰城市的印记，但它却是荷兰的“祖宗”之一，也是荷兰为数不多的天主教城市。因为这座“最不像荷兰的城市”，荷兰才敢用“历史悠长”来形容自己，荷兰的版图才看上去像一朵开放的郁金香。当这个深埋在比利时和德国之间的夹缝中，如洋葱头郁金香花种的城市“破土而出”时，荷兰这朵郁金香才可以含苞待放，万紫千红。
马斯特里赫特
马斯特里赫特
马斯特里赫特
马斯特里赫特
马斯特里赫特
虽然它的名字不为很多人所知，但它从诞生那天起，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历史上曾被法国、西班牙和德国等入侵多达20几次。二战期间，德军在西线战场的第一场战役发生在这里，盟军第一座解放的荷兰城市也是它。除了战略地位极其重要外，它的名字也极其重要。科学家们根据它的一处地层，用它的名字命名了中生代的最后一个阶。这个阶的时间段为7千万年前左右，霸王龙、三角龙和沧龙等著名恐龙都生活在此阶里。这里还发现了人类最早的古生物化石标本和正模，正是从这里开始，古生物研究的序幕才被拉开。当然，它的名字被更多人熟知是因为1992年原欧洲共同体的12个国家在这里签订了一个条约。此条约让之后的欧洲走向了大一统，欧洲各国之间的经济、外交、国防等开启了历史的新篇章，欧盟和欧元就此诞生。
那么，荷兰这个如此重要的城市到底是哪一方神圣呢？让我在历史的迎宾曲中请它走到前台，它就是与比利时接壤的马斯特里赫特(Maastricht)。为什么人口只有12万的马斯特里赫特如此重要呢？因为它的地理位置和罗马帝国留给它的资产。
马斯特里赫特所在地
马斯河
马斯特里赫特
马斯特里赫特
与很多地处海平面以下，一马平川的荷兰城市不同，地处荷兰边陲的马斯特里赫特不仅在海平面以上，而且还有山。虽然这座山海拔只有300多米，但它却是荷兰全境的最高峰。有山自然可以建要塞，有了要塞自然则进可攻，退可守。除了有山以外，马斯特里赫特还有河，而这河并不是一般的河，它是尼德兰河流“三巨头”之一的默兹河。默兹河是比利时法语区的名字(La Meuse)，在荷兰语中，它被称作马斯河(Maas)，马斯特里赫特城市名字的前缀刚好来自于此河。马斯河在流经比利时和荷兰时，很多时候都是两国的界河，唯独在经过马斯特里赫特时，从城市中间穿过。仅仅从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马斯特里赫特是多么“位高权重”。
作为尼德兰河流的“三巨头”，发源于法国朗格勒高原(Plateau of Langres)的马斯河跟莱茵河和斯海尔德河既是非常重要的通航水道，又组成了欧洲最大的三角洲，这个三角洲从北海一直延伸到德国和法国。当马斯河流经马斯特里赫特时，水流变得更加平缓，水也不深，很容易过河，因此意为“穿越马斯河之城”的马斯特里赫特很早就吸引了从南俄草原来的凯尔特人在此定居。
马斯特里赫特
马斯特里赫特城墙
马斯特里赫特城墙
马斯特里赫特城墙
马斯特里赫特城墙
没有人知道这些凯尔特人是如何在这里生活的，也没有人知道罗马人是什么时候抵达这里的，人们只知道，罗马帝国第一任皇帝屋大维于公元一世纪初在马斯特里赫特的马斯河上建造了一座桥梁，这座桥成了连接今天法国境内，靠近比利时的巴伊(Bavay)和德国境内的科隆的枢纽。一些学者说，从巴伊这座城市的七座寺庙出发，有七条道路分别通往木星、火星、金星、土星、水星、太阳和月球，而科隆是罗马帝国第四位皇帝妻子的诞生地。据史学家们说，这位有着日耳曼血统的皇后还毒死了皇帝。马斯特里赫特就是从这时起，因地处两座重要城市的纽带上而成了贸易之城，罗马的道路、浴场、粮仓及城墙等都从这里出土，这让它比公元一世纪中罗马帝国建要塞的乌德勒支和公元二世纪罗马帝国建堡垒的海牙都有资格成为荷兰的“祖宗”。
让马斯特里赫特比乌德勒支和海牙有资格成为荷兰“祖宗”的原因还有它是荷兰第一个被基督光芒照耀的城市，也是第一个按照中世纪城市规则建立的城市。公元4世纪，一个名叫圣瑟法斯(Saint Servatius)的主教依神的旨意把主教辖区从比利时的通厄伦(Tongeren)迁到了这里，建造了荷兰第一个天主教教区，因此今天人们还将这座城市称为“圣瑟法斯之城”，城中跨越马斯河的古老石桥也以他的名字命名，还在他坟墓上建造了第一座石制教堂。在他去世时，基督教刚刚被罗马皇帝狄奥多西一世宣布为国教。虽然马斯特里赫特是荷兰的第一个基督教之城，但基督的光芒却没有向荷兰其它地区扩散，而是以它为中心向比利时传播。当它在公元8世纪被比利时的列日接管后，它的宗教之城位置就不再“一言九鼎”了，这时以乌德勒支为中心的基督教正在向荷兰迅速辐射。
马斯特里赫特
马斯特里赫特
马斯特里赫特
马斯特里赫特
马斯特里赫特
罗马帝国和基督教在马斯特里赫特留下的印记让该城千百年受惠，同时也让它千百年受害。在法兰克加洛林帝国时，它是帝国贸易和制造业中心，也是帝国中心地带的一部分，但9世纪末，它遭到了维京海盗的洗劫。公元10世纪，此城曾短暂作为包括荷比卢及德国北部与法国东部地区的下洛林公国首都而存在，不久重要性就消失了。它再次迎来繁荣要等到11世纪中叶不同形态的风车在这里闪亮登场。这个时候，可用于加工大麻纤维和漂洗布匹的风车磨坊让“三巨头”两岸的纺织贸易快速发展起来，地处马斯河岸的它，成了羊毛和皮革贸易及制造中心，跟列日、根特、布鲁日和安特卫普等一起成为那个时代开得最鲜艳的花朵。13世纪初它被授予了城市资格，城墙随即被兴建，这比乌德勒支晚了近一个世纪，但比阿姆斯特丹早了近一个世纪。
它的羊毛和皮革贸易及制造中心地位一直延续到西班牙帝国皇帝查理五世的离世。他离世后不久，尼德兰地区就开始造反，处于战略要冲地位的马斯特里赫至此再也没消停过。它在荷兰的80年战争中遭受重创，在围城战中被西班牙军队洗劫，后被荷兰共和国征服，成为共和国一员。当法荷战争开始后，它又遭受了法王路易十四的围城战。就是在这场战争中，法国制定了后成为攻击堡垒标准方法的攻城新战术，此围城战还被大仲马借用到了他的小说《达达尼昂三部曲》中最后一部的《布拉热洛那子爵》中。此时，荷兰共和国已经发生了郁金香泡沫，荷兰共和国的黄金时代正在离共和国渐渐远去。
去马斯特里赫特沿途
去马斯特里赫特沿途
去马斯特里赫特沿途
去马斯特里赫特沿途
之后，该城就不停受到法国的觊觎。18世纪中叶，法国再度围攻马斯特里赫特，最后被伟大的拿破仑攻破，并入了法兰西第一帝国。当拿破仑势如破竹向前推进时，包括比利时和卢森堡在内的整个荷兰共和国都被并入了法兰西第一帝国，这三个郁郁寡欢的兄弟最后组成了荷兰联合王国傀儡政权。随着俄罗斯帝国的崛起，法国人也被俄军赶回了老家。在俄罗斯帝国的皇帝亚历山大一世把妹妹许配给荷兰联合王国的皇储后，俄罗斯帝国就成了今天荷兰背后的大佬。在比利时独立时，它不顾马斯特里赫特城内的反荷情绪，极尽全力替荷兰游说，把在地理、文化和宗教上都更靠近比利的马斯特里赫特永久留在了荷兰的土地上，同时没有让马斯河成为荷兰和比利时的边界线，而是让它从马斯特里赫特城中横穿而过。这样的恩情荷兰难道不会铭记在心吗？
一定会的。所以皇室中留着俄罗斯血液的荷兰才会是俄罗斯长期以来的第二大投资国，也常常暗地里跟俄罗斯“穿一条腿裤子”。我在对马斯特里赫特悠久历史的回顾中于2022年元旦清晨从比利时的通厄伦开到了这里，它是我回美国前的核酸检测地。我很庆幸我在新年的第一天能畅游这个荷兰历史最悠久的另类城市，也很庆幸元旦这里的核酸检测机构还在营业。
马斯特里赫特
马斯特里赫特
马斯特里赫特
马斯特里赫特
马斯特里赫特
因核酸检测的预约时间是下午一点，所以我直接沿着马斯河开向了城中的最高点－圣彼得山(Mount Saint Peter)。此山坐落于石灰岩地质的山地高原上，山上有几座堡垒废墟。有的堡垒在凯撒大帝对高卢发动战争时修建，有的在法国路易十四围城战中修建。山中有石灰石采石场，人们在开采时发现了沧龙等化石，所以科学家用此城名字把这一化石所处的年代命名为“马斯特里赫特阶”。今天，这里有一个长80公里的自行车道，还是荷兰最长步行道的尽头。可当我顺着谷歌地图寻找上山之路时，发现所有道路都被马斯河旁的一个水泥厂给堵住了，无奈我只好开向老城的地狱之门(Helpoort)。
地狱之门在马斯河的西岸，马斯特里赫特的景点几乎都在这里，我第一件事还是找停车位。因为是元旦，所以路边停车位很多，可我还是不知道怎么付费，原因是付费说明不是英文。我在冷冷清清的街道旁等当地人从这里经过，这时来了一对夫妻，他们帮我解决了烦恼，没了烦恼的我开始了对荷兰这个最具比利时气质的小城的探秘，它是我眼中荷兰最大气的城市。
地狱之门
地狱之门旁
地狱之门旁
地狱之门旁
地狱之门旁
地狱之门在流入马斯河的杰克河(Jeker River)旁边，也在13世纪修建的第一道城墙的东端，城墙下立着一碑，上用古老的拉丁语写着：“我非本我”。为什么有着高高尖塔和棕黑色墙体的城门用如此恐怖的名字命名呢？跟14世纪中期肆虐欧洲的黑死病有关。这场夺去了当时欧洲约半数人口的黑死病不仅无药可医，而且传播速度极快。为了阻止黑死病的传播，这里的政府规定，黑死病患者一律从此门送到城外的白色小屋去。当这些人从此门穿过后就再也没机会回到人间了，因此此门被称作地狱之门。今天这里被改成了城市公园的一部分，早没有了愁苦悲伤，只有流水潺潺和青草菲菲。
我沿着马斯河，经过现代化的Hoge Brug桥和最初建于罗马时代的圣瑟法斯古桥(Sint Servaasbrug)，这两个遥相对望的大桥就是小城千余年的历史。我走进古城内，就像走进了悠然恬静的中世纪。古城很大，超乎我想象的大。我慢悠悠地在历史的回音壁里徜徉，走到了哥特式的圣母大教堂(Onze-Lieve-Vrouwebasiliek)，这里居然开门，这让我觉得很意外。跟荷兰到处是新教教堂不一样，这个教堂是一座罗马天主教教堂，有近一千年的历史。教堂内最吸人眼球的是那尊绝美至极的海星圣母雕像，教堂宝库内珍藏着有华丽刺绣的祭衣和各式各样旗幡及教堂银器和塑像等。
圣瑟法斯古桥
圣母大教堂
圣母大教堂
圣母大教堂
圣母大教堂
如果说我在圣母大教堂所在的小巷里只看到了中世纪的街貌，还没有看到恢弘大气的小城风貌，那当我从小巷中步入圣母广场(Onze Lieve Vrouweplein)时，那宽阔的视野让我立刻把它评为荷兰最美广场，它周遭的景致一点儿也不逊色于我去过的欧洲众多广场。这个广场在罗马时代就已存在，罗马神庙位于广场北侧，但在岁月的推演中早已不见踪迹，现在广场旁是混合了多种建筑风格的圣瑟法斯大教堂(Basilica of Saint Servatius)。这个教堂的历史比圣母大教堂的还早半个世纪，教堂下就埋着这位圣人的遗骨。因为这位圣人，此教堂除了让教皇保罗二世前来朝圣以外，也吸引着无数天主教徒前来朝拜。据说被长廊包围的中庭里，有一个荷兰境内最大的教堂大铸钟，重达70吨，因此被当地信徒称为“祖母钟”，教堂内陈列着圣瑟法斯的胸像和圣遗箱和其它珍宝，可惜教堂关闭，内部我什么也没看到，只看到了教堂西门的拱门上竖立的一尊旧约与新约中的人物木，还看到了西门外的地面上刻着象征只有在圣瑟法斯大主教带领下才能进入天国的错综复杂的迷宫路线。
圣母广场
圣瑟法斯大教堂
圣约翰教堂
孪生教堂
孪生教堂
与圣瑟法斯天主教教堂相邻的是新教圣约翰教堂(Saint Jan's church)。天主教和新教是两个死对头，它们的教堂能同处“一室”实属罕见。这座建于14世纪的哥特风格教堂的钟楼通体朱红色，教堂用它钟楼鲜亮的颜色和高度力压天主教的圣瑟法斯教堂，仿佛在宣誓自己在荷兰这片土地上最终获得了胜利。我绕着这两个都关闭的“孪生教堂”转，心想，哪有势不两立的宗教，只有让宗教势不两立的人。
在荷兰lockdown期间漫步在这个千年古城的好处是什么地方都没人，当然除了圣母教堂外，什么地方也都关闭。我信步走过由800年历史的教堂改成的，被英国卫报评为世界最美书店的天堂书店(Bookstore Dominicanen)，也信步走过建于17世纪下半叶，带有塔楼和49个钟的市政厅，最后又沿着马斯河走回了停车地。我一边走，一边看时光像停止的沙漏一样，沉淀到了马斯特里赫特的大街小巷，赞叹小镇流淌的远古气息，感叹小镇在岁月流转中的身不由己，然后开过马斯河，来到它的东岸，那里是我的核酸检测地。
市政厅
马斯特里赫特
马斯特里赫特
马斯特里赫特
可到了已经付过费的核酸检测地，我却不知道它在哪里，他们给我的邮件中没写门牌号。我看看手机，荷兰的手机卡居然在这里不好用。没办法，我只好把车停到路边，下车问两个过路人，他们说从美国德州来，跟我一样，啥也不知道。这么巧，我以为只有我这个胆大的才敢在疫情期间乱跑呢。正当我跟他们聊天时，有两个骑自行车的男女从我们身边经过，我们一问，他们从美国加州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遇到了4个美国人，荷法德三种语言通用的马斯特里赫特，的确非同凡响。最后我还是在当地人的帮助下问到了门牌号。当我欲付停车费时，已经把车停在那里的人告诉我这一天是元旦，停车免费，我在地狱之门的停车费算是白付了。
离开有着荷兰“皇冠上宝石”之称的马斯特里赫特，我继续开往有着“贫民白宫”之称的索恩(Thorn)。荷兰酷似郁金香形状的地图就是从这里开始“破土而出”，开出迷人的花朵，马斯河也是从这里开始，一路北上，不再成为荷兰和比利时的界河。为什么位于马斯河和威特贝克河(River Witbeek)上的索恩会被称为“贫民的白宫”呢？还是要回顾它的历史。
索恩
索恩
索恩
索恩
索恩
在罗马时代，它位于荷兰两大历史最悠久城市，马斯特里赫特和奈梅亨(Nijmegen)之间的罗马公路附近，是一片沼泽地。公元一千年左右，乌德勒支的主教在这里修建了一个修道院，这是索恩的雏形。当12世纪纺织贸易沿马斯河展开时，这里成立了一个微型公国。它是德意志神圣罗马帝国中最小的独立国家，但可以铸造自己的货币。凭借着纺织业，小公国让自己很富有，这种富有一直持续到西班牙帝国和荷兰共和国。可当18世纪末法国人进犯到这里时，小公国便面目全非了。公国内的贵族们大量逃离，留下一栋栋闲置的房屋，穷苦人见状，搬了进去。在法国人占领荷兰共和国前，共和国按照门的大小收税。共和国的人为了合法避税，就把门修得很小，窗户修得很大。没想到，法国人反其道而行之，根据窗户的大小来收税，窗户越大，付税就越多。不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嘛，当地人于是把大窗改成小窗，有的干脆把窗户堵死，还把房屋刷成白色，以掩盖“贫穷”的痕迹。从此，此地有了“白色村庄”的称号，也有了“贫穷白宫”的称谓。
索恩
索恩
索恩
我本来打算在这个铺着青条石的“贫穷白宫”中住一宿，可这个村庄太小了。除了白色建筑外，只有一个小教堂和修道院遗址可以看。幸好我订的酒店可以随时取消，我借用酒店的网络重新在阿姆斯特丹机场订了一个酒店。当我躺在酒店的床上，回想我的荷比卢之旅，觉得冬天来这些国家就是找虐。为了在短暂的白日里看景、赶路，我一顿正经的午餐都没吃过。如果没有正经的午餐，有阳光明媚也好，可也没有，有的是阴雨绵绵和寒冷的天气。不过，虽然我的身体没能得到享受，但我对这三个国家的历史探索却让我心情愉悦。我从远方赶来，恰巧它们都在，我为它们痴迷狂野，我为它们流连人间。
路线
马斯特里赫特路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