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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真吃到那么多美味了么〕张佳玮/Bobo

(2025-07-19 05:39:27) 下一个



《苏轼真吃到那么多美味了么(节选)》 文:张佳玮  诵:Bobo

苏轼,是千古顶尖的聪明人,早年的聪明劲儿,外露得很是张扬。

嘉佑二年,苏轼去考试,考场作文“论用政宽减”,苏轼临场杜撰了个帝尧和皋陶的典故,考官梅圣俞看卷子时觉得这典故似模似样,但自己没听过,有些犯愣,不敢擅断。

考试后,梅圣俞问苏轼:“这典故出于何书?”苏轼承认是编的,又聪明地补了句:“帝尧之圣德,此言亦意料中事耳!”

后来,红楼梦里出过类似的公案,贾宝玉见林妹妹时说:“西方有石名黛,可用来画眉。”被探春批出是杜撰。当时宝玉也学苏轼,仗着聪明撒娇:“除了《四书》之外,杜撰的也太多了。”

是的,苏轼很会编词儿。

苏轼早年聪明得既如此外露,风格也就不拘小节。

他写字肥,不喜欢的人说是墨猪,但赵孟頫也夸过苏轼“余观此帖潇洒纵横,虽肥而无墨猪之状。”

有人认为苏轼不善音律,但陆游却认为:苏轼“但豪放不喜剪裁以就声律耳。”

至于他写“春宵一刻值千金”,杨万里认为,那是“流丽诗”。反正是天才怎么任性,大家都喜欢。

所以后世许多以苏轼为主角的民间故事都爱说,苏轼过于聪明,动不动就跟王安石啦、佛印啦、苏小妹啦打交道之类。是的,苏轼很潇洒。

苏轼早年的外向型聪明表现在口味上,则与后世许多风雅人似的,很清雅,毕竟他自己也写过:

“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苏轼是喜欢清爽的。

至于蓼茸蒿笋这类清爽的春菜,苏轼另外写过一首《春菜》来描述;蔓菁,韭菜,荠菜白鱼,青蒿凉饼。

——凉饼,大概类似于今日的冷面。看着是口味清爽鲜美,有荤有素的一顿啊。

这诗有思乡之情。北方苦寒,想到故乡四川,冬天都有蔬菜,还有苦笋、江豚呢。这么一想,苏轼就发愿了:明年一定要回去了,别等到老了,牙掉头发没了才回去啊。这和他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思想也是通的。

苏轼后来去徐州,也爱吃,也写诗,写了一首《寒具诗》:

纤手搓成玉数寻,碧油煎出嫩黄深。
夜来春睡无轻重,压匾佳人缠臂金。

——寒具就是油馓子了。

话说油馓子的好吃,除了本身油香,就仗着比油条纤细薄脆,当零食吃很容易噼里啪啦不小心吃一袋儿。

馓子另有其他妙用。据说老北京以前卖菊花锅子给太太们吃,下的都是易熟之物,一涮就得,其中就有馓子。

我去重庆吃油茶,里头有馓子。米粉细糊的面茶里,零星的馓子、黄豆、花生米之类,面茶借点儿馓子的油劲,馓子连同其他脆生生耐嚼的东西沉浮于面糊之中,相得益彰。

当然,苏轼还是风雅,有馓子,加了纤手、玉、佳人、缠臂金,忽然这点心就好看起来了。

作为一个风雅人,苏轼自然和李渔袁枚们一样爱吃笋,但他早年写笋又有辛辣的聪明劲儿:

老翁七十自腰镰,惭愧春山笋蕨甜。
岂是闻韵解忘味,迩来三月食无盐。

届七十老翁,亲自砍了春笋来吃,不是跟孔子似的,听了韶乐,三月不知肉味,却是因为当时名声不好,三个月没吃上盐了。这算讽寓诗。

后来,苏轼自己遭遇乌台诗案,多少因为他写了太多类似的诗,得罪了太多人。

苏轼遭遇乌台诗案后,被贬谪到黄州,时年四十四岁,性格多少变了。

三十八岁在密州时,还“老夫聊发少年狂”,“鬓微霜,又何妨?”还琢磨着“何日遣冯唐”。到四十四岁,他已经感叹“平生文字为吾累,此去声名不厌低”,已经自嘲“我为聪明误一生”了。

外露的聪明劲儿收起来了,骨子里的潇洒还在。

之前,他想到野菜会想归乡。但初到黄州时,他住临皋亭,于是潇洒地说:“临皋亭下十数步,便是大江,其半是峨眉雪水。吾饮食沐浴皆取焉,何必归乡哉?”

在后来红楼梦里,林黛玉说,“这王十朋也不通得很了,天下的水总归一源”,云云,宝玉听了发痴。林黛玉这话,和苏轼一个意思,通透的很了,水都是一源,何必拘泥呢?

在黄州的苏轼是安贫乐道的做派:

“东坡居士酒醉饭饱,倚于几上,白云左绕,青江右回,重门洞开,林峦岔入。当是时,若有思而无所思,以受万物之备。惭愧,惭愧。”

两个惭愧,那是欣慰加自嘲的口吻。

张岱后来在《陶庵梦忆》里想起自己年少时吃螃蟹吃得那么爽,吃笋吃得那么快活,也是“惭愧,惭愧”。不妨理解为读书人一种谦谨的自得:侥幸,侥幸;难得,难得。

苏轼开了东坡,亲自务农。黄州城东,山坡上开三间房,置十余亩地,给孔平仲写诗说:

去年东坡拾瓦砾,自种黄桑三百尺。
今年刈草盖雪堂,日炙风吹面如墨。

——捡瓦砾,种树,盖房子,脸吹晒黑了,“东坡”二字,从此跟定他了。

他刚去黄州时挺穷。为了节省开支,每月初拿四千五百钱,分三十份,挂房梁,每天不敢超过百五十钱。要用时以画叉挑取一块,于是“从来破釜跃江鱼,只有清诗嘲饭颗”,“小屋如渔舟,潆潆水云里。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送行无酒亦无钱,劝尔一杯菩萨泉”。但他表现得乐天之命,所以写:

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
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
逐客不妨员外置,诗人例作水曹郎。
只惭无补丝毫事,尚费官家压酒囊。

以前他写笋,会锐利地抨击“迩来三月食无盐”;到黄州,就变成欣赏自然的“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了。

他在黄州拾掇鱼的法子很是自得其乐,以盐、姜、萝卜、酒、橘味等做调味料来拾掇的鱼,很山水清雅之味,也很自在,因陋就简的吃法,自己乐就行了。

他也开始研究猪肉了,于是有了《猪肉颂》。我自己以前做猪肉,法子换了许多种,炒糖色呀,先煎后煮啊,后来就一直按苏轼的来了,不加酒,不加姜,只是一口气加足水,大火滚了之后去掉血沫子,之后就慢火焖,莫催它,什么都不操作,到得火候足时加老抽,继续炖,最后加糖,大火收汁,到醇厚香浓,略微发粘的程度,正好。比起加其他的料味道要圆润的多,没有锋芒,不刺激,香的很润,入口即化。

妙在当时,猪肉是“富者不肯吃”的平民食品,苏轼的做法也没啥花样,就是无为而治,慢悠悠的炖,所谓“火侯足时他自美”。而且每天早上都能吃,“饱得自家君莫管”,一碗猪肉都吃得出随遇而安的样子了。

众所周知,此前苏轼去密州打猎,“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其实啊,他吃起猎物来也很狂放,有所谓“燎毛燔肉不暇割,饮啖直欲追羲娲。”

——烤了肉,割都等不及了,自觉要追上伏羲女娲那会儿的天然吃法。

到黄州,他将这份求天然的姿态应用到了植物上,所以还搞出来一个所谓的东坡羹,说白了就是菜汤蒸米饭,但他自己觉得开心就很好了。

须知苏轼的口味是可以很精很刁的,真论品味之精,他也写得出:

尝项上之一脔,嚼霜前之两螯。
烂樱珠之煎蜜,滃杏酪之蒸糕。
蛤半熟而含酒,蟹微生而带糟。

——他很知道该怎么吃才最好味。

但这时,在黄州的他,正是“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时候,正将清风明月看作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表现在吃上,就是亲近自然,享受世界,有就好,没也罢。就这样吧。

元丰七年,苏轼北上途中喝豆粥,还乐滋滋的苦中作乐,写了一碗《豆粥》。一碗豆粥,他都能写出花样来了,觉得“光似玉,软如酥”,人间真累了,在他眼中也没什么不好的了。

众所周知,苏轼后来被贬谪到岭南后,爱吃荔枝,甚至于“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他真肯为了吃荔枝,长留岭南吗?

在另一首诗《四月十一日初食荔支》里,苏轼将荔枝夸得花里胡哨,红皮白肉说成红纱玉肤,将其味道比作江瑶柱、河豚肉,是形容其优雅鲜美。

结尾更说:

我生涉世本为口,一官久已轻莼鲈。
人间何者非梦幻,南来万里真良图。

——我生来本就是为了能吃上一口,当官久了,早已经看轻了莼鲈之思。
——莼鲈,张季鹰所谓秋风起,念故乡吴中莼菜鲈鱼,所谓宦游思乡之情也。

苏轼借着荔枝好吃发散开去:

——我也不想家了,不想回乡了;人生反正如梦似幻,来南方万里之遥,真好!

所以苏轼是真为了口吃的,不在乎能不能回去了吗?真对家乡无所谓吗?却又不一定。

还是苏轼在岭南时,念叨吃生蚝:

“肉与浆入与酒并煮,食之甚美,未始有也。又取其大者,炙熟,正尔啖嚼……”

——酒煮生蚝、烤生蚝,他都吃了,妙。

临了还叮嘱儿子:

“无令中朝大夫知,恐争南徙,以分此味。”

——“别告诉朝中士大夫,不然他们都要来抢这口吃的啦!”

——这却是个冷笑话了。

朝中士大夫们,真会放弃功名利禄,自请贬谪,跑来争一口生蚝吗?

对照荔枝,意味显然:

类似的“我这里特别好,比都城还要好,我根本就不想回去”,这可算是苏轼的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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